萧吟看江煊那神情明晃晃写着“看你活了二十多年结果连来参加喜宴的朋友都凑不齐一桌”,鄙夷又嘲弄,他也没反驳,因为这确实是事实,笑了笑没说话。
江遥却以为萧吟心里不高兴了,而且这话有点戳人痛处,若是平昭侯府未逢变故,萧吟岂会成亲时都无人前来祝贺,不过那样的话,这喜宴的主人就与他无关了。
“我也没有朋友。”江遥蜷着手指,小声道,“所以就简单一些了……”
江煊余光里瞧萧吟的神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看江遥的眼神却十分柔和,温声道:“没关系,落朝宗也是有许多人的,我把人都给你带过去,反正一定比他们平昭侯府的人多,不会给你输了场面。”
江遥的脸又红了,想着江煊怎么连这种事都要和萧吟较劲。
萧吟却很淡然,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这样也是能凑一个宾客满座的,场面定然十分热闹,关于宾客的事,在下就拜托江宗主了,想必江宗主定能办妥。”
江煊险些要被这脸皮日益厚的人气吐血,说好的上门送聘礼,结果最后塞给他一个任务,敢情是让他去跟着操办婚礼?
但看了眼低头独自羞臊的江遥,他也只能暗叹一口气,认命地接下了这个活计,总不能真让这场婚礼办得门可罗雀。
萧吟目的达成,在落朝宗住了一夜后,便优哉游哉携着江遥回了润州,准备去好好操办婚礼,常州的事务暂且搁置,因为平昭侯府已向江湖放出话去,说接下来一个月不问江湖事,专心筹备平昭侯的喜宴。
江湖上又是一阵哗然,又编排了数种平昭侯府与落朝宗的恩恩怨怨,听得江煊头疼欲裂,干脆也躲去润州到平昭侯府蹭吃蹭喝去了。
一个月后,正值中秋佳节前夕,平昭侯府已是一派红火,四处都挂满了红绸子与红灯笼,一大早就有侯府的人上街去发喜糖,见者有份,用平昭侯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务必要让整个润州的百姓都知道他今天要成亲。
萧吟自己是当起了甩手掌柜,府中喜宴的大小事全归了季逢青和江煊来处理,两个人焦头烂额,季逢青看一眼江煊那暗藏怒火的神色,也不太敢说话,尽量离得远一点,免得喜宴还没办,江宗主就要砸场子。
为了兑现喜宴声势浩大的承诺,江煊当真是把大半个落朝宗都搬过来了,侯府前厅最大的庭院里摆了有数十个大桌子,不管坐不坐得满,反正样子总得摆,此时桌前除了顾景鸿和他的小药童在那悠闲地坐着嗑瓜子外还没有一个人,侯府和落朝宗的人都忙着布置喜宴,没人闲着。
总算忙里忙外地到了先前定下的吉时,江煊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屋中椅子上,作为唯一的家中亲眷在拜堂之处见证良缘喜结。
季逢青打了个手势,庭院里礼乐声起,紧接着府外鞭炮齐鸣,身穿大红喜服的萧吟和江遥很快便被迎了进来,两人的喜服样式稍有不同,都贴合了各自的喜好,萧吟那一身雍容华贵,流光溢彩,而江遥的喜服则更显干练清爽,立领箭袖,玉带圈出窄瘦的腰身,明暗处都有金线织就的纹饰,行动间可称美不胜收。
江遥平日里只穿便于打斗的窄袖劲装,一般也不会有纹饰装点,今日的他第一次穿了一身大红,就连束发的发带也是纹了金色流云纹的大红色,他肤色白皙,红色更衬出了平日里五官被掩盖掉的优点,眉眼间的柔和也成了一种别样的美。
相比于萧吟的从容,江遥面上神色有些微的紧张,但举手投足间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战战兢兢,看着他的背影是因习武而练出的流畅线条,不认识他的也不会觉得他与平昭侯身份不对等,反而觉得他该是一个风姿卓然的江湖侠客。
江煊和顾景鸿一道主持拜堂之仪,引导两人拜了天地与高堂牌位,又两相对拜,最后意思意思引两人去了洞房。
不过一炷香,两人又结伴走了出来,江遥面色绯红,眼中浸润了水光,江煊多看了几眼,意识到这恐怕是喝了酒了,上前碰了碰江遥,道:“哥,没事吧?”
江遥从没喝过酒,方才萧吟说那是合卺酒必须要喝,他才拿起来喝了一杯,酒虽不是烈酒,但对于没喝过的人来说还是十分呛人,萧吟也有点紧张,想着江遥不会是个一杯倒吧,喝完后看江遥脸上虽然立马红了,但眼神还算清明,说话也能说清楚,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事实上江遥觉得自己不太好,走出来这几步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喉咙里总是有股难受的烧灼感,身上也跟着热了起来,只是他一向能忍,将这些不适感都忍下了,面上还是看不大出来有什么问题,面对江煊的关心,他反应了一下才像是听清楚了,摇头道:“我没事。”
萧吟过去陪顾景鸿喝了几杯,江煊看江遥确实还好,也走过去作陪,江遥扶额甩甩头,眼前得眯着眼才能看清东西,后知后觉想起顾景鸿之前对自己照顾良多,从桌上拿起一杯酒也走过去敬酒,江煊皱眉道:“不准喝了,等会醉了。”
“不会醉的。”江遥一脸认真道,“酒也不是那么难喝,我可以的。”
江煊难以苟同,感觉江遥现在已经有点醉了,萧吟笑着捏捏他的手道:“今晚要是开心你就喝吧,不过别逞强,喝不了就别再喝了。”
江遥的反应已经是要慢上好几瞬了,闻言认真地歪头思索了一番才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那模样乖得不行,萧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扫视一圈桌上宾客,落朝宗这边的人江遥都不熟,他打算由他来敬敬酒接待一下就行了,为了庆贺喜事,当然也是为了凑人数,今日暗阁的暗卫们也来了许多,不过他们大多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怎么说话,约摸是看他在这还是有些拘束,他拍了拍江遥的背,道:“你去找齐砚他们吧,跟他们聊聊天,吃点东西,我一会去找你。”
江遥又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
说罢他还不忘端起桌上的酒杯走过去,大有一副要继续喝的样子,齐砚看他两杯酒下肚已经是面色酡红,走起路来也不再脚步轻盈,到了桌前时还有点踉跄,站起身想扶,但萧吟在附近,他又不敢随便亲密触碰江遥,怕惹萧吟不快,只好虚扶了一下,道:“公子别喝了,您这已经是醉了。”
江遥皱起眉像是有点不高兴:“我才没醉,我不会醉的。”
齐砚只好点头顺着他,但更加确定这肯定是醉了,越是说自己没醉的人越是真的醉。
暗卫们今日也谨守规矩不曾饮酒,江遥拿起桌上没动过的酒壶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看墨风杯中空空如也,还非常好心地也给斟满了,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但面色却很认真,道:“阁主,我敬您一杯。”
墨风低头看着杯中酒,一脸纠结,觉得自己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江遥等了半晌没等到他举杯,有点没耐心了,干脆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自己举杯一饮而尽了,这下搞得他也不好意思不喝,只能硬着头皮回敬:“多谢公子。”
江遥又高兴了起来,嘴角露出笑意,眼神瞥向齐砚,拿起酒壶给自己再倒一杯。
齐砚大感不妙,赶忙跳开,开什么玩笑,阁主可以犯禁喝一杯,但他可不敢喝,今天喝一口,明天就得在刑堂被打一顿,这酒简直是催命酒!
但喝了三杯酒的江遥已经神志不清明了,看齐砚跑走,他举着酒杯就追了过去,拽住齐砚含糊不清道:“你别走嘛,这杯是我敬你的,多谢你一直照顾我。”
“谢谢公子。”齐砚头都大了,按住江遥的手阻止他往自己口中送酒,“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您不用敬属下,我们别喝了啊。”
江遥眼中跟受了委屈一般水光潋滟,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当真觉得委屈,噘着嘴再次不高兴了,挥开齐砚的手,嘟囔道:“我就要喝嘛。”
喝酒这种事向来是要么不喝,一旦喝了就容易停不下来,江遥一边觉得这酒辣喉咙,一边又心中感到新奇,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从没做过的新鲜事,喝了一杯就还想再喝一杯,当下便又往口中灌了一杯酒,这杯喝完他彻底撑不住了,眼前画面已经模模糊糊,整个人也有些头重脚轻的,一个踉跄就往齐砚身上倒去。
齐砚吓了一跳,赶忙半抱住他,没等他说点什么,萧吟的声音便传来了:“你松手。”
“是。”齐砚吓得打了个寒颤,立马松手,还很是恭敬地解释道,“属下方才只是怕公子摔倒,绝没有其他意思。”
萧吟把已经全身软绵绵站不稳的江遥抱起来,好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怕他摔倒,不然你还想有什么意思?”
齐砚又退开了几步,摆手道:“没有没有,属下什么意思都没有。”
萧吟冲季逢青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招待宾客,抱起江遥回了房。
“唔,主人……我好热……”江遥嘴上说着热,却还一直往萧吟怀里蹭,像只小猫一样拱来拱去,还要睁着盛满水光的眼睛看着萧吟,“我难受……”
“谁让你要喝的?”萧吟将他放到床上,戳戳他的脸,“现在知道难受了?”
“嗯……以后再也不喝了。”江遥抱着他不撒手,在他胳膊上又蹭了两下,“主人不要生气……抱抱我好不好……”
平时的江遥肯定说不出这种话,嗓音轻软,带着撒娇意味,萧吟心上泛起了痒意,声音也轻柔下来,抱住他道:“抱你了,这样可以没?”
“还要亲亲我。”江遥从怀里探出脑袋,一双眼睛眨呀眨呀,已经彻底迷糊了,估摸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指了指脸颊,“亲这里。”萧吟很快在左脸颊印下一个吻,江遥舒服地眯了眯眼,又指了指自己的唇:“还要亲这里。”
萧吟呼吸急促了几分,将喝醉了的人压倒在床上,吮住沾了酒液的唇瓣,将嘴唇的颜色染得更红,他的动作很轻柔,不是霸道地占有索取,而是若即若离地试探勾缠,好让迷糊的人能跟被吻了脸颊时一样舒服地眯起眼。
江遥果然很满意,待萧吟把他的唇瓣吻得湿红饱满,他又眨巴着眼睛道:“小侯爷,现在我要来亲亲你了。”
萧吟笑了起来,知道这人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把他当成了十几岁时的萧吟,他也没纠正这人错乱的神志,顺势道:“你叫我小侯爷,你是认识我吗?你是谁呢?”
“是呀,我认识你呀。”江遥的目光定在萧吟的脸上,多了几分迷恋,“我看见过你好几次了,不过你应该没有看见过我……”说着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我好想你能看见我啊……”
萧吟安静地注视着他,呼吸都变轻了许多,像是怕打破他那迷蒙的梦境,也许在那个梦里,当年沉默自卑的江遥就那样远远地看着自己,不敢走上前来,直到有一天终于很近很近地看见了自己,就像现在这样,他终于能被人用温柔又和善的眼神看见,去触碰世上最暖热的阳光。
“我看见你了。”萧吟低下头去吻他的眼睛,“我很早就看见你了。”
江遥开心地笑了,眼睛眨了眨,更加迷糊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轻声道:“那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呀……我带你逃走,你也带我逃走……这样我就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萧吟抚摸着他的眉眼,嗓音微哑:“好,我们一起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江遥点点头,在他掌心蹭了蹭,道:“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不要难过了呀,要跟我一起……好好活着……”
萧吟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泪,他知道这是当年江遥没有实现的愿望,那年的江遥想带着他逃走,他们一起离开漫无边际的黑暗,但是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出去了,江遥又在黑暗里遍体鳞伤地走了许多年,才终于终于在黑暗的尽头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我们都逃走了。”萧吟熟门熟路地从他衣服的暗兜里摸出那根月白色的发带,再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江遥的蓝色发带,又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他将两根发带与两缕头发缠在一起,给江遥看,“你看,我们被绑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江遥迷糊得要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笑着摸了摸发带,道:“嗯,我们都逃出去了,不会再分开了……”
他终于和他的小侯爷一起挥散了无边的阴霾,走向人间舒怀的暖阳,此一生,不分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非常喜欢自己做周边,之前完结的时候就抽奖送过,这本照旧,因为我可能有点那什么做啥都得留点纪念的病,不然会难受。周边是封面儿子的图做的挂画,直接用晋江的抽奖程序,这章或者之后的番外章评论都可以,番外更完标完结当天开始抽,七天后开奖,抽两个小可爱吧,抽中的小可爱微博私信我,给你寄过去,么么~(微博@双马尾少女扶苏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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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之前完结写了长长的后记,边写边哭,好吧,这次虽然是本不到20万的短文,但也仪式感十足地写一个后记好了。
首先,先让我照例开心一下!我又完结了!虽然不到20万字!但还是很开心!啊啊啊啊啊我圆梦了一本忠犬暗卫受狗血文!
这本写的过程就是“开心”两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大纲,甚至没有详细的构思,想到什么写什么,完全的狗血无逻辑,一开始真的就是奔着玩一玩的心态,结果后来还写出了感情……这本给了我蛮多惊喜和意外的,本来以为自己是小众萌点,结果收获了不少同道读者,看到了不少很多鼓励我支持我的评论,夹子上被杠还帮我说话,真的非常非常感动和感激(鞠躬)。我几乎没有写过纯粹的感情流,我习惯写剧情流,但上本完结文似乎有不少人说我的感情线写得更好,所以我这本也算是一个尝试,想试试看感情流文。
于是这篇文后来对我来说不再止于狗血,其中倾注的感情是热烈真挚的,在我看来,这是两个从前都在黑暗中挣扎过的人一起走出心里阴霾的故事,江遥悲惨的人生中终于遇到了对他好的人,他终于被人尊重,被人平等对待,而萧吟在他心灰意冷的人生中也终于遇到了一个带着他走出心中藩篱的人,他重新学会了去爱别人,重新拥有了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情感。正如结尾那样,萧吟虽然已不复当年,那个耀眼的小侯爷确实是死了,但在江遥心中,小侯爷从来没有变,与当初的心愿一样,他还是要带着小侯爷一起逃离黑暗,好好活着。这一次,他终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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