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官府的人闯了进来,各个颐指气使的,“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傅容的?”
“回,回各位官老爷,是有个叫傅容的,可他方才刚走了。”
“往哪儿走了?”
老伯想了想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官兵马上去追了。
姜容步履匆忙回了村子,赶紧收拾了东西,都没跟方氏说一声,直接就离开了这里。
陆乾珺找来了,他要逃,姜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不能被找回去,这几个月的日子虽然苦,可却几乎是他十八年里最快乐的时光,他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不用为别人而活,每日自由自在,说不出的轻松自在,连伤痛也不是那么痛。
现在就要离开这里,说实话姜容心里很不舍,他已经在这里有了朋友,再去一个新的地方,难道他要再承受一次流言蜚语吗?
心里很乱,脚步却不停。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容往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远的地方逃,可越远,就意味着越冷,有些地方甚至是能冻死人的。
第20章 流民
姜容是在六月份的时候到达的凉城,这里六七八月,是最为舒适的月份,姜容暂时在这里安了家。
听不太懂这边人说话,姜容选择了远离人群的地方生活,这里人似乎更穷,姜容浑身上下就二两碎银,在这里居然算个有钱人。
这里的人也不算友好,他们看姜容的目光总是怪怪的,只有姜容从他们那儿买东西时,他们的目光才稍微和善一点。
二两银子够姜容生活些时日,可他还有孩子要养,生产时的花销也不少,姜容于是挺着肚子打算趁着气候还不冷,出来找些活干。
凉城的人身形普遍比长安人高大,面部线条明显一些,看着有几分像陆乾珺,猝不及防想起这个人,姜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疼。
他其实无数个日夜梦到过陆乾珺,梦里陆乾珺找到了他,像以前一样待他好,说爱他,会娶他。每每做到这样的梦姜容总是面上带笑的,可总归是梦。
现实的陆乾珺若是找到他……姜容身上一凉,想起陆乾珺的狠厉,一定不能让他找到。
一连几日都没找到事做,姜容心里有些着急了,他不能坐吃山空,若是今日还找不到,他就要再换个地方生活了。
凉城到处都是黄沙,这里贫穷是有原因的,沙漠种不出东西,又有蛮夷侵略,走在路上姜容听着路人谈话,愈发觉得这里不能久待。
与陆乾珺虚情假意的那段日子,陆乾珺处理政事也不怎么避讳他,姜容隐约听陆乾珺说过,今年冬天似乎是要将蛮夷彻底赶走,这样凉城百姓也能好过些。
去年冬天没有冻死人,今年却不一定,姜容看着路边三三两两的乞丐,有的甚至只有他膝盖那么高,看的姜容极为不忍。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从铺子里买了几个饼。罢了,就当为他腹中的孩子积福了。
又是无功而返,姜容回到他租住的小房子里,收拾着东西。他已经在凉城停了十日,这十日都是坐吃山空,加上这里人看起来麻木又没有生气,让他有些害怕。
准备走了,凉城却突然被封了,姜容怕陆乾珺已经找到了这儿,只能暂时躲起来悄悄打听消息。
原来是有大人物来了,听说是来找人的,姜容不知道所谓的大人物是谁,他不敢暴露,虽然陆乾珺多半不可能亲自出来找自己,可他行事诡谲,万事都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姜容买了很多粮食一直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几乎不出门。他还买了些布匹,闲暇之时缝了些衣裳,到时候解封了拿出去卖,也是一笔进账。
时间匆匆忙忙来到了七月底,被封了一个多月的凉城终于重新解封,姜容也闷坏了,他缝了十几件衣裳,包成一个大大的包裹背去集市上卖。
包裹比他的肚子还要大,姜容的个子在长安城不算矮,在这里确是实实在在的瘦瘦小小,突兀的肚子加上硕大的包裹,总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承受不住被压倒,路上纷纷看过来,姜容也不怕他们看,一路背着到了还算热闹的街市。
包袱摊开正好铺在地上,衣裳也一件一件摆了开,可能他一路走过来太过显眼,所以姜容一坐下,就围了很多人上来。
“你这衣裳怎么卖?”
“棉布的啊,不便宜吧?”
“也穿不了多久,再过一个月就冷了。”
被人群围住,姜容一个个给他们答复。
远处驶来一架马车,正是不死心想要再留下来找找的沈以珩。
“少爷,咱走吧,说不定姜少爷早就去往别处了。”
“可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凉城,按我对阿容的了解,他性子慵懒,肯定不喜欢奔波跋涉,也不会轻易去往别处。”
“说不定姜少爷现在变了呢?”小厮嘀咕道,沈以珩看了他一眼,心想也是,他与姜容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十年前了,人都是会变的。
“罢了,走吧。”沈以珩叹了口气道,他在凉城滞留的时间也确实太长了。
热闹的街市一架华丽的马车驶过,也不过得到人们好奇艳羡的一眼,姜容偶然一瞥,见马车十分眼熟,又惊慌失措低头,不敢再看。只是在马车驶远了,他又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某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姜容猛地推开人群捧着肚子朝马车追去,却在追了几百米后精疲力竭,失魂落魄再次回到原地,围着的人们都散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少了几件衣裳,姜容也无心去管,心里只想着方才路过的人,是否是他……
“喂!你这衣裳到底卖不卖啊?”
姜容被人喊醒,朝人抱歉的笑了笑,“卖。”
罢了,不管是不是沈以珩,总归都错过了。
姜容卖的便宜,很快衣裳就全部卖了出去,刨去成本,也能赚个几百文,姜容于是又去买了几匹布,回去继续做衣裳。
他原本打算离开,可是身子重了,靠他自己一个人根本走不远,更怕半路出事,姜容最终还是决定多赚些银钱,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走。
可他这一待,就是几个月过去了。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这时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姜容早在八月份就请人盘了炕,又从村民那儿买了很多木柴,碳火太贵,他买不起。
听说这里冬天大雪封山,大雪时常压塌房屋,姜容就准备了很多粮食,也请人将他的小屋子加固了些,院子里打了井,不用再向别人讨水。
他大概会在十一月产子,那时天气尤为冷,姜容这几个月拼了命的缝制衣裳,能多赚一文是一文,看着手里银钱渐渐多了起来,心里安全感也有了,房子里添置的满满当当,孩子的小衣裳,小抱被等等,都是姜容亲手缝的。
九月,天已经冷的出不了门,姜容在屋里生了柴火,院子里堆得满满的柴火,大概够他安稳度过这个冬天了。
闲来无事,姜容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木箱种菜的法子,他于是想自己试试种了些青菜。
这里冬季食物匮乏,有钱都买不到绿叶菜。
就这样又安稳度过了一个月,到了十月份,姜容肚子日渐增大,他开始夜不能寐,总时不时被憋醒。
肚子带来的负担越来越大,姜容腿脚水肿,整个身子特别笨重,经常躺在床上起不来,总要换好些个姿势才能慢慢爬起来。不过每次摸着凸起的肚子内心总会被一股温柔填满,他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远离村子,姜容不知道村里现在已经开始闹起了饥荒,人们没有东西吃,也没有银钱买,于是为了一把粮食大打出手,卖儿卖女的事常有发生。
村里人也几乎把姜容这个人忘了,直到一天有个孩子饿的受不了,跑来敲了姜容的门,从姜容这儿拿回去一张小饼开始,人门再看向姜容的方向,就像是看到了香饽饽。
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十分狂热,这个村子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连个正经村长都没有,只有个叫黑豹的男人,是这些人的老大。
方才姜容给小孩的饼,现在正在黑豹手里。他干枯的大手拿着饼子咬了一口,“走。”若是识趣,就留他做自己婆娘,若是不识趣,就杀了吃肉。
一群人往姜容哪儿走去。
第21章 生产
来的时候姜容正在做饭,他方才给那小孩饼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可他知道如果不给,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所以还是给了,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吧。
烧上柴火,姜容坐在一旁烤火,他的肚子很大,坐下都是极为不方便,依稀听到外面有声音,姜容想起身看看,一行人就已经踹开了他的院子门,硬闯了进来。
姜容刚站起来,为首的男人便与他对上,那男人长得魁梧高大,只是长相十分丑陋,牙齿泛黄,凑近的时候姜容甚至闻到了一股馊味。
“你们……要做什么?”姜容还算镇定,他袖子里一直藏着一把刀,此时正悄悄攥着刀柄。
“不错。”男人贪婪的地盯着姜容的脸,再看到肚子时又失去兴趣,“你有什么吃的,赶紧交出来。”
“我……”
“少废话!”
“都在后面的屋子里。”姜容挪开了点位置,他死死护着肚子,早在开始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放了一部分粮食在明面上,其他的都放在了地窖里。
一大袋子粮食够他们吃一些时日了,他们满意地扛走了,只留下那个丑陋的男人打量着姜容。
“你肚子这么大,是不是快生了?”
姜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男人的目光让他害怕,小声的“嗯”了句,男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人都走后,姜容失了力气瘫坐在炕沿,他后怕的全身都在发抖,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孩子已经保护过他很多次了,姜容想。
突然更加害怕孩子出生,不说这里寒冷的天气,孩子出生后,能不能活下去,就说方才的男人,姜容心里更怕。
自从这日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姜容这里拿东西,姜容开始不给,他们就威胁姜容,挺着个大肚子,姜容根本没办法对这些人怎么样,只能眼看着他们一点点拿走了他辛辛苦苦积攒了数月的东西。
在一个老妇人将手伸向他给孩子缝制的小棉袄时,姜容实在忍不了了,猛地冲过去把棉袄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拿来。”老妇人看起来很老了,满脸的风霜痕迹,只是眼里的贪婪看起来让人作呕。
姜容不说话,老妇人就要伸手去抢,他身子重,根本抢不过一个人常年做重活儿的老妇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棉袄被抢走。
“小孩子根本不用穿这样好的衣裳,裹个破布冻不死就成,冻死了也是命贱。”老妇人转头对身后一直跟着她的女人道,“赶明儿拆了把棉花加进我的棉袄里。”
一件小棉袄不过大人半个手臂长,里面哪有多少棉花啊,老妇人当着姜容的面撕开,拿出里面的棉花捻了捻。
屋子被洗劫一空,老妇人的动作彻底惹怒了姜容,他气得浑身发颤,肚子隐隐痛起来,甚至想骂几句,可他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语句,只嘴里嘀咕着“畜生,畜生……”气得心里难受。
在老妇人又将魔爪伸向小包被时,姜容实在忍不了了,他实实在在想弄死这个人,冲上去用藏着的匕首狠狠刺了老妇人一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大惊失色,姜容刺完就脸色煞白倒在了地上。
出了人命可就是大事了,人们四散而逃,那女人将老妇人拖了回去,慌乱之下也没顾及引起所有事端的小棉袄,姜容忍着剧痛爬过去,将小小的被人撕碎的棉袄拢在怀里。
滚烫的眼泪从冰冷的脸颊滑落,姜容大口喘着气,小心地摸上自己的腹部。他怕是不行了,以为倒刺插进肉里的疼,已经够痛了,却不知还有更痛的。
姜容下嘴唇被他咬的血肉糜烂,下腹流出红色的血液,加上透明的羊水,他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可腹中的触感又太过明显,激起了他的生气。
孩子……
他的孩子很坚强,在拼了命地想要看一眼这个世界,他自己不能成为孩子的阻挠。
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和孩子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吗?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费力的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往火炕边爬,姜容脑子唯一的理智告诉他唯有温暖的地方才能有一丝存活的机会。
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袭来,姜容疼得泪流满面,他想要叫喊出声,却连发声的力气也没有。
好不容易爬到了炕上,姜容翻出之前准备的剪刀,他了解过生产流程,那时觉得恐怖又骇人,现在轮到自己了,好像又没什么好怕的,他只感觉肚子在持续下坠,又被什么箍住,慢慢的越来越疼,疼的他没有了力气,浑身像是被水浸湿过,姜容双腿大开着,细长的腿冻得青紫,又感觉不到半分的冷。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猛一使力气,有什么滑过,姜容瘫软着身子,试了几次才费力坐了起来,小心抱起小小一团的孩子,拍了拍孩子的屁股。
一声嘹亮的啼哭打开了姜容尘封已久的心,他喜极而泣,抱起孩子贴在脸颊边轻蹭,心里酸软又有些不可名状的难受。
下腹淅淅沥沥滴着血,姜容管不了那么多,他爬起来烧了一点热水,给孩子简单擦洗了下,就把孩子包了起来。
是个正常的男孩,姜容又忍不住想哭,可他当爹爹了,以后要更加坚强才是,想着姜容把孩子放在自己胸前,喂着奶。刚出生的孩子软绵可爱,姜容温柔地看着孩子,真好啊,他与自己想象的一样,乖巧可爱。
抱着孩子沉沉睡去,姜容累极,也痛极,两个时辰后又醒了,醒来看到孩子眨着大眼睛看他,姜容一真睁眼,小小的孩子朝他笑的开怀,孩童的世界不谙世事,就连笑起来也是那么的天真懵懂。
“爹爹给你起个名字吧。”姜容亲了亲孩子软嘟嘟的脸颊,若有所思后,道:“就叫,冬知,姜冬知。”
冬知吃饱喝足就很乖,自己躺在炕上蹬蹬腿,小手乱抓着,姜容将他放在里面,又在外面摞了床被子,这才起身。
他身上还疼着,肚子里可能还有淤血,烧了热水洗干净身上,伸手一摸还是有血迹,只能垫着东西不再去管。
家里吃的不多了,粮食大部分被人抢了去,姜容心里无望,看着孩子又觉得必须要活下去。
继续在这里待着只有一个死,可大雪封山又无法离开,姜容把所有能吃的全都找了出来,顶多也就够一个月的,现在才十一月,距离冬天过去最少还有三个月,剩下两个月他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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