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旷他们猜测的没错,高悦霞确实是打算去找崔凯。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A市当地的日报。
报纸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连上面的油墨都有些模糊,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报道了A大那位半夜跑到教学楼里直播的学生目前在市第一中心医院接受治疗,目前依旧昏迷不醒。
高老师将新闻连着看了三遍,神经质地把报纸上面的褶皱抚平,重新叠好放进了衣兜。
进入医院的过程很顺利,崔凯也确实在这里住院,但当她提出想要探视的时候,遇上了问题。
“现在要求探视,他的家属不是刚刚才离开吗?请问您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高悦霞听说崔凯的家属没有陪床,心头暗喜,这样她做事就更加方便了,向询问的护士解释道:“我是崔凯的中学老师,来这里出差,听说他出事了,所以想来探望一下。只看一眼就走。”
年轻的护士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崔凯不是普通患者,目前正在ICU接受治疗,每天都固定的探视时间,而且最多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去。要不然您明天提前一点来吧!”
怪不得崔凯的家属没有一直留下来陪床,原来探视时间和人数都是有限制的,可这样的话,即便她愿意等一天再来,不是就该正好跟真正来看崔凯的人碰上了吗?
可高悦霞心里也清楚,这是医院规定,她跟护士说是没用的,只能先道了谢,一边想办法,一边慢腾腾地转身往外走去。
怎么才能进到病房里面呢?她只需要去看崔凯几分钟就够了。医院到处都是摄像头,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正在想着,另一名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护士走过来,跟高悦霞擦肩而过,来到护理台前面,扬声叮嘱道:“小方,明天早上护理部要查房,记得再把病人的用药检查一遍。告诉那几个实习生也都上点心,吃晚饭赶紧回来换班,别人还等着吃饭呢,刚来几天啊就懒懒散散的,不像话。”
年轻护士道:“知道了护士长,等她们回来我跟她们说一说。”
对,还有护士,她们巡视病房的时候是可以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那些实习生既然是新来的,应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吧。
护士长说完话之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高悦霞落在她的后面,见对方拐了个弯去了卫生间,心念一动,也跟了进去。
不多时,她将被打昏的护士长藏到了最里面的隔间中,又在外面摆了写着“故障中”的牌子,自己穿了护士服和全套帽子口罩,半低着头走出了卫生间。
崔凯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在楼道最尽头,高悦霞深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有四个病人,全都是无意识状态,一名护士正坐在病床前的小桌前埋头写记录。
看见高悦霞走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认成了谁,说道:“吃完饭了?”
高悦霞没敢走得特别近,站在一处仪器前,假装在观察各项指标,细着嗓子说:“吃完了,护士长说让你们也快去换班吃饭呢。一会早点回来,护理部明天要检查。”
“怎么天天检查!”
那名护士抱怨了一句,也连忙扣上笔帽站起来,说道:“那你别忘了写下记录啊,前三页我都写完了。我现在吃饭去。”
高悦霞说了句“好”。眼看对方离开,立刻迅速来到崔凯的病床前。
虽然已经多年过去,但她对这个爱出风头又格外能惹事的学生印象很深,很快从那张成熟了不少的睡脸上辨别出来,这人确实是崔凯没错。
之前海边别墅那场火灾之后,新闻报道的一幕幕画面迅速从脑海中滑过,她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些在烈火中挣扎哭嚎的学生。
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命。
高悦霞深吸了口气,转身在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枚医用刀片。
她没有发现,其实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那就是谢闻渊。
谢大少爷屈尊躲在了床底下。
一开始两名护士交接的时候,他还没太在意,但当高悦霞走到崔凯床前的时候,谢闻渊立刻便察觉出了异常。
因为他在床下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鞋子和半截小腿,那双护士鞋比穿鞋的脚要大出来两个码,怪不得这人脚步落地的声音显得有些拖沓。
是高悦霞还是她的同伙,她要对崔凯做什么?
谢闻渊看不到高悦霞上半身的举动,倒是瞧见病房的角落里有只青色的婴灵在那里傻乎乎地扣墙皮玩。
医院里从来不缺这种东西,谢闻渊掐了个诀,向他隔空虚点,心中默念:“万生无物,如是我见。”
一瞬间,他的视角发生了变化,看到的场景成为了婴灵眼中所见的世界。
只见高悦霞拿出刀片之后,吸着气将自己的手指划破,然后用血在崔凯的身上画了一簇火焰,底下还有一些古怪的符号,随着最后一笔完成,那些血就彻底渗入到了崔凯体内,就此消失不见。
高悦霞将自己的手按在崔凯的额头上,低低的声音从口中念出:“当重生的钟声敲响,愤怒的火焰就会烧毁世间的一切罪恶。”
谢闻渊感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和语气都十分陌生,带着一种冷酷的笑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正考虑自己要不要现在立刻现身,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腐土味夹在病房沁凉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至鼻端。
谢闻渊猛一转头,看见一层墙皮。
“……”
他这才想起自己目前还是借用了婴灵的视觉,将两人之间的通感联系斩断之后,再向气息飘来的方向看去,瞳孔顿时一缩。
高悦霞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谨慎地将刀片处理好,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病房,一转身整个人却定住了。
——病房不知何时悄悄半敞的门外,正“站”着一件衣服。
这件衣服乍看下花花绿绿的,就像是一件戏服,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这不过是一件蹭满了油漆的白大褂。
它立在那里的感觉,就好像被一个看不到的人穿着,正在冷冷地凝视着病房之内。
高悦霞当时就头皮一炸,全身都僵住了。
第26章 叛徒
就在衣服出现的那一刻, 谢闻渊衣兜里有张封好的符纸竟然同时“腾”地一下飞了起来,幸亏他手疾眼快,双指一抬,堪堪夹住。
谢闻渊将符纸拿到眼前一看, 发现这正是白天凝魂木中齐鸣峰的残魂暴走时, 他用来封魂的镇邪符。
此刻见到了那件衣服, 镇邪符竟然产生了应和,说明几次索命的戏服确实跟齐鸣峰脱不开联系。
符纸在谢闻渊手中不住颤动,而就在此时,远方的大楼上忽然有不知道几点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 仿佛某个奇异的指令, 四下原本沉寂的一切骤然“活”了起来。
一直昏迷不醒的崔凯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他身侧的氧气瓶突然爆炸,一股烈焰从崔凯的被单上燃起,渐成熊熊之势;
同时,那件衣服猛然张开, 飞扑而来, 像一张五彩斑斓的大嘴,一口吞掉了高悦霞半个身体;
滚滚的黑气,从衣服的裤腿、袖口、脖颈处滚出来, 延伸、汇聚,竟然隐约汇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火焰如同亡灵,欢呼着在病房中狂奔。
谢闻渊手中的符纸挣动更甚, 生生冲破了封印,虽然仍然无力挣脱开谢闻渊的钳制, 但其中外溢的怨力竟已经开始反吸他的法力。
几乎是霎时间, 四下险象环生。
而病房里, 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谢闻渊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必须有所取舍,谢闻渊稍作沉吟,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坚持跟符纸中的残魂较劲。
这样或许会稍微压制一点敌方的力量,但也会给他造成非常严重的拖累。
思考完毕,谢闻渊一个就地打滚,从床底下飞身跃出,将符纸朝着那件衣服脱手甩出,同时另一只左手结印,头也不回地冲着病床上一点:
“速请水德星君,道宗急急如律令!”
凭空降下来的水浪当头拍在了崔凯的床上,瞬间浇熄了火焰,谢闻渊随即又变幻手印,再使凝冰诀,又将那水冻成了一个冰壳,直接把崔凯封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那张飞出去的符纸没有了谢闻渊的压制,转眼在半空中炸裂,整个病房中顿时黑雾滚滚,怨气逼人。
一团阴影从碎裂的符纸中飞出,笔直地与穿着衣服的黑色人影撞在了一起,两团烟雾状的人形纠缠扭动着,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而谢闻渊要的正是这个机会,趁两道人影融合之际,他回手打了个响指,一柄不过手掌长短的小剑被抛至半空,转眼变为半米余长,被谢闻渊凌空抽鞘而出,当头直劈,喝道:“斩!”
顷刻之间裂帛声响,衣服被生生劈成两半,黑影口中发出哀哭,轰然一爆,外侧的一排窗户立刻被齐齐震裂。
谢闻渊一击得手之后立刻收剑,剑尖点地为轴支撑身形,同时扭腰飞起一脚,将高悦霞踹了出去。
谢闻渊这一脚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用的是“推力”而不是“击”力,高悦霞踉踉跄跄地退出去数步,后背撞在墙上,竟然也没摔倒。
紧接着,那团彻底融合在一起的人形黑雾便发狂般哭嚎着冲出了窗外。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在这种危急时刻听起来格外欠,有个人扬声喝彩道:“哎,腰真好!”
谢闻渊二话不说,收剑换枪,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他用的是用来打鬼的特制手枪,子弹过处穿透怨气,拖出一道长长的金光。
对面楼上的易奉怡停下鼓掌,猛一偏头,子弹擦着他的耳畔打在了墙上。
“用不着这么狠吧,腰好有什么不能夸的……”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谢闻渊微笑道,“我怎么会攻击自己的战友呢,你回头?”
“……”
易奉怡猛然意识到不妙,转身一看。
“我……去……谢闻渊你——”
只见在他身后的玻璃上,正贴着一张巨大的人脸,脸上遍布着一道道裂纹,好像摔碎之后重新拼起来的,正是齐鸣峰完全融合之后的完整魂魄。
他此时正张开了嘴,跟吃冰棍一样喀吱喀吱嚼着落地窗,眼看就要挤进去了。
怨气随着猎猎的风从窗户破损的缝隙处涌入,刮面如刀,易奉怡连退几步,手结不动明王法印,动作快的几乎要划出残影。
“砰——哗啦啦!”
窗户彻底碎裂开来,但人影却没能如愿进入室内,以易奉怡为中心的一道气浪翻涌而起,顿时将他向后推出。
那边谢闻渊早已经拨通了电话:“赵衡,看见目标了吗?快动手!”
“收到!”
他们之所以敢在这里闹的天翻地覆,是因为周围都已经布下了层层的防御结界。
医院早已经配合着发了装修通知,普通人无法看见怨灵,也也感觉不到被结界拦住的怨气,听见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还以为是装修队在赶工。
只是齐鸣峰这怨灵体积庞大,无法在室内抓捕,这才被谢闻渊和易奉怡一左一右逼出了病房。
他的身躯刚刚被推至半空,周围早已用朱砂和符咒布成的法阵就被特别行动组的技术部门发动,千万道金丝向着中心收紧,兜头将怨灵罩了进去。
易奉怡和谢闻渊都下了楼,在底下的停车场上碰面。
易奉怡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嘞,总算解决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谢闻渊低头看着手机上各式各样的消息,心不在焉地道:“有个假扮护士长的工作人员被塞到厕所里去了,正在搓澡,让你帮她报工伤,哦,还有那排坏了的玻璃,也记得赔。别的还好。”
“好好好,都赔都赔,哪天赔光了我就回家卖红薯,还省得受你们这些人的鸟气。”
易奉怡道:“我就奇怪啊,你说别的鬼都是往外面跑,怎么这个非得往病房里面钻?咱们两面夹击都差点没把他给赶进阵眼里。”
谢闻渊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何暄二十分钟前发短信跟他说,林雪旷这边没什么情况,现在两人正开车往回折。
他心里一松,转头冲易奉怡笑了一下:“你忘了,齐鸣峰是跳楼死的,他不喜欢悬空。”
易奉怡怔了怔,只觉得这句话要是细想起来实在叫人无限唏嘘,摇头感叹道:“校园霸凌这个问题真的是难搞。要不怎么说呢,世界上最残忍的往往是最纯真的人,孩子们欺负起人来有时候最狠了。”
谢闻渊道:“说这么沧桑?”
易奉怡道:“那你是不知道,没爸的孩子就是很容易挨欺负啊。”
谢闻渊原本神色轻松,听了易奉怡这句话却是一顿,转过头来。
易奉怡倒是无所谓,依旧是那副散散漫漫的语调,提了几句自己过去的事:“我爸牺牲那会我还上小学,上的还是那种子弟小学,我妈工作又忙,还特低调,老不让我在外面提她,一开家长会,次次我座位是空的,那时候为了班上同学总拿这个嘲笑我,可没少打架……”
谢闻渊听着他说,面前倏地浮现出林雪旷的模样。
他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在A大临时审讯室里,林雪旷淡淡地对自己说:“我的成长环境不太好,家境又贫困,能上学很不容易,所以必须得尽力的打工、读书。”
“你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我的感受……”
“我是孤儿,没有父亲母亲,学校里经常有人以此嘲笑找事……”
一句句话萦绕在心间,让他脸色发白,心头也跟着绞痛,涌动出无法言喻的心疼与愧疚。
在刚听到林雪旷说那些话时,就让谢闻渊大为难过,只不过那时两人有所争执,林雪旷的用意主要是为了气谢闻渊,语气也半真半假,十分讥讽,因而那难过中就还夹杂着恼怒。
而今他们也相处了这些日子,谢闻渊逐渐冷静下来,也看到林雪旷身上的改变。
再听到相似的话从他人口中说出,令他忍不住又去想象林雪旷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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