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先生。”
蔚羌扭过头去,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穿着朴素正冲他微笑打招呼的女人。他回想一圈才认出这人是谁,心叹化妆技术真是强大,这素雅的面孔和原先的红唇娇容截然不同,但的的确确都是那天吃饭时某位投资商带来的林小姐。
“你好。”蔚羌礼貌地点头,不想与之过多纠缠,应过一声便转身随工作人员朝楼上去。
虽然他是有意疏远,可落在别人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一个招呼一个应答,分明两人是认识的。
在林若周围的人心里不由得高看她一眼,窃窃私语后,有几人围上来冲她打招呼,套出她想要试镜的角色,估计是会思考要不要临时更换一个不冲突的角色了。
林若笑着与她们打太极,对明里暗里的试探并不否认,但也不多说,留有无限空间供别人自行想象——反正话不是她说出口的,若是蔚二少真的追究下来,也不会把责任推卸在她身上。
蔚羌完全没把她当回事,身一转就将她抛在了脑后。试镜间里已经有人在即兴表演,姜导余光瞄到他来了,并未声张,招呼人替他在自己身旁添个椅子,旁边的编剧和副导也目不斜视,认真地对待每一位想要努力争取的演员。
直到短暂又漫长的五分钟过去,送走了场地中央的年轻人后,姜导才乐呵呵地拍着蔚羌的肩,和一旁两个站起来打招呼的人介绍了他。
很快下一位试镜者就推门而入,照常向这边弯腰鞠了躬,蔚羌还有些不大习惯这种场面,他总按捺不住自己同样想要起身回礼的冲动,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展现出一个笑容,无声地替他们加油打气。
有些人是真正的功底扎实,临场发挥也能夺人目光。有些人则是愿意努力,一遍遍地钻研角色,私下里将所有的故事情节刻在脑海中,对着镜子不知道训练了多少回。
无论是上面哪一种,都值得耐着性子多去品味。
等编剧和副导随机抽取片段的空挡里,姜导回头招了招手,“小王啊,再添个椅子,过会儿还要来个人。”他招呼完便笑着和蔚羌说:“我之前也问了原著作者,邀请了他来现场帮忙看看,毕竟原作者肯点头的话,那挑出来的应当就不差。他一开始拒绝了,但昨天突然和我说也想来看看,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还是看到你才想起来。”
蔚羌:“一壶雨山?”
“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哈哈。”姜导将目光放在那一行行文字上,摸着下巴说道:“应该三四十岁上下吧,属于你我年龄之间,我猜是个留长胡子穿大裤衩的瘦棍儿。”
蔚羌好笑道:“您不能凭写出来的文章来断定外表,说不定他和您想的截然不同,是个白白净净的大学生呢。”
姜导哈哈一笑:“也对,是这个理。”
中央的人酝酿完毕开始了动作,两人的话题也就此止住。
和他们一开始猜测的一样,很多人都是冲着“鹤立”来的。这是个能和男主齐平的角色,甚至网上的呼吁声比男主更高,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难得一见的金山,没有人不想搏一把试试。
但一旦没了限制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水平便是肉眼可见的参差不齐。姜导再有耐心也受不住接二连三的低档货来浪费时间,终于在一个白净的萝莉挑了个妖艳御姐角色扭了半分钟后爆发了。
“你看原著了吗?啊?那可是曲如意!她那是艳,是妖,是透在骨子里的媚,高贵得世间没有男子配得上。你再看看你演了个什么玩意?低俗!你要演的是断情宫的宫主,不是需要男人施舍雨露的红倌!”
小萝莉被吓的缩起脖子脸色煞白,眼泪顿时就涌出来了。
这要是被粉丝看到,估计心都要软了,但姜导根本不吃这套,一看她掉泪反而更来气,一本后册子“啪”地摔在了桌上,“曲如意姐姐死时哭了吗?被毒哑嗓子时哭了吗?被断手断腿的时候哭了吗?她要护的是整座宫上千的弱女子,被骂两句就掉眼泪?出去!告诉外面那群还想试曲如意的人,没胆子拿剑指着我脑袋就别浪费我时间!”
外面人听他发火,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只会演得更糟。
一上午的恶性循环,只定下来两个戏份不多的小配角。
一点时,工作人员进来送餐了。姜导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让外面下午场的那群人再琢磨琢磨。”他靠在椅背上,歪头问蔚羌:“是不是觉得很无聊?看来看去全都一副德行。”
蔚羌笑意盈盈:“不会,每个人都有不同,其实有几个还算不错,只是差了那么点味道。”
姜导拇指食指合着一捏,给他比划道:“差那么一点都不行,粉丝不买账。”
蔚羌点头:“的确。您也别急,总会有一个最合适的。”
大IP作品深入人心,本就是小说里捏造出来的人物,现实中想要找到与之相匹配的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用电脑合成一个虚拟人都会更稳妥些。
盒饭很普通,两素一荤,蔚羌也不挑,饿了吃什么都挺香。
他一边吃,一边给沈听澜发一条日常问候短信,拍了张照片,附上一句话:今日份的工作餐。
他吃相文雅,在外一直都注意自己的形象,姜导在一旁看他把十五块吃出了一百五的味道,咂嘴低声说道:“中午时间紧,凑合一下,晚上咱们去吃老徐家私房菜。”
蔚羌也不和他客气,姜导一直因上回被收留一晚闹出的舆论有愧于他,这时候还拒绝只会让老人家心里多个结,早晚惦记着这回事儿,因此他点点头,“好啊。”
见他答应,姜导满意了,阔气地招呼编剧和副导:“下午把该定下来的角色都定了,今晚我请客!”
这家私房菜蔚羌听荣奕提过不知多少回,上次看荣奕发来那么多照片时他就有些眼馋,想去吃一顿饭得提前三四天预约,姜导既然说了这话,就一定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简单休息半小时后,下午场的试镜便接着继续了。
吃饱喝足有正是一天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蔚羌看着正念台词的人,逐渐心不在焉起来,注意力被分成两份,一份落在了一旁仍旧空着的椅子上。
他又想起那个互相关注了。
不知道沈听澜有没有微博,他更想和沈听澜互关。不过以他对沈听澜的了解,这人估计是不会用的。
正想着,那椅子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轻轻拉开了椅子,浓浓民族风气息的木镯“嗒”地落在金属架上,引得蔚羌抬起头来,望向身旁默默落座的人。
四目相对。
蔚羌迟疑了一瞬,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壶雨山倒是丝毫不收敛面部的欣喜,坐下去后冲他伸出一只手,“学弟,好久不见。”
蔚羌傻眼,机械地覆手一握:“……啊。”
这回中央的人表现还不错,姜导问了名字,心情稍畅快些,让人回去等通知。他将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听了个清,和颜悦色道:“你们认识?”
一壶雨山温和一笑:“嗯,蔚羌是我高中时的学弟,我们关系很好。”
蔚羌腹诽,关系很好却七八年没有联系,他连这人姓什么叫什么都给忘了。
“那还是真有缘分。”姜导拍拍蔚羌的肩,先是夸了一遍一壶雨山的模样,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看上去还真有十足的艺术范儿,随后亲切地把蔚羌抛了出去,“小蔚特喜欢你这本书,他还有很多独特的见解,所以这次我才把他请来替剧组观摩观摩定角的事儿,你们又是旧识,可以多沟通沟通。”
一壶雨山深深看了蔚羌一眼,话中有话道:“学弟的眼光一直独特。”
蔚羌只笑笑,不说话。
一壶雨山就是高中学长的这件事的确令他惊讶,但也就惊讶而已,反正城市总共就这么大,只要不移居外地,总有会相遇的一天。他现在心平气和,仿佛把当年不愉快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像对方所说一样只是恰恰遇到了一位关系曾不错的学长一样。
“学弟,不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身旁的声音再次响起,亮着二维码的手机屏被推到他面前,一转头就能看见对方温柔笑着的模样,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蔚羌应一声,扫了他的二维码。
对方的微信头像和微博一样,都是一片云雾。
“你变化很大。”一壶雨山输入了备注,又转过头来带着一种怀念的意味打量了他,“还记得你高中时只到我下巴,一天到晚在学校里到处乱窜,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一样。现在倒是稳重了,长相也变了,让我差点都不敢认。”
蔚羌眼睫一抬,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当年那样践踏过自己的心意,现在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话来?哪怕时间真的冲散了一切,让他现在回忆不起当时的感受,他此刻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可没有《变相》里那些走江湖的人士拥有的一笑泯恩仇的豪迈气概。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早就褪去了那种青涩,很多道理都改明白了。
那种所谓的对谁都一样的博爱,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一种懒惰、逃避的表现。
因为只有对谁都一样,才能更安全地护住自己想要的,以及剔除自己不想要的。
十几岁的时候他曾贪恋过这种好,但他现在回想才觉得愚蠢。
他现在要的,是一个有偏爱的人。是只对他好的,而不是对谁都差不多的人。
手里攥着的手机震了一下,蔚羌不知什么时候绷起来的肩也随之一松。
他低下头,避开了一壶雨山的话。
沈听澜给他回消息了。
是一条语音。
作者有话说:
蔚羌: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学长的名字。
第28章 偶然
-13:07-
[蔚羌]:[图片]
[蔚羌]:今日份的工作餐。
-14:00-
[沈听澜]:[语音]
蔚羌朝姜导打了个抱歉手势,挪开椅子去了紧急出口的楼梯处。
这是试镜现场唯一一处安静的地界了。
他将手机凑到脸旁,打开听筒,沈听澜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几点结束?晚上去吃别的?沈念筠一起。”
非常自然的一句话,带了些疲倦的沙哑。
蔚羌自动忽略了后五个字,心情瞬间就好到不能再好。
他咳了咳,抵上唇轻声道:“晚上和姜导他们吃饭,明天再一起去?”
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推了姜导的邀约,立马奔去沈听澜面前。
沈听澜回的很快,短短的一秒语音——“嗯,好。”
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蔚羌却觉得比任何情话都来得温柔,只是随意一应,就给了他一种不论自己提了什么要求,沈听澜都会点头答应的错觉。
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带着笑脸重新坐回原位。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位姓林的女明星已经出过场了,此时正站在桌前回答副导和编剧的一些问题。余光看见他回来后,也没有表现得太热情,只盈盈一笑。
看得出来,副导对林若还是挺满意的,问的很多和原著有关的问题她都能回答上来,听得两人齐齐点头,看样子后面若是没有表现比她更突出的,那么这角色也就定下来了。
姜导由于那天吃饭时见过她一面,因此并不参与她的评定,只说了几句场面话,送走了人后才叹了一声可惜。
蔚羌问:“怎么可惜?”
姜导摇头道:“她自己有点本事,对角色也拿捏得算是到位,科班出身有些天赋,但跳进了这片池塘却没能激起多大的水花,跟了何辉后才勉强挤进三线。可惜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白白废了多少演员清白立足的机会。”
蔚羌沉默了会儿,“是挺可惜。”
“每个人选择都不一样。”一壶雨山这话像是和蔚羌说的,“当初的迫不得已而已。”
“希望付出和收获在她心中能成正比。”姜导挥挥手,“让下一个进来吧。”
一壶雨山拿着剧本,随手翻了两下,“鹤立的角色还没定下来是吗?”
姜导叹道:“难啊。”
鹤立的试镜片段是固定的四个,和其余角色随机抽取不同。这个角色前中后反差太大,一个没有多少经验的年轻人很难驾驭住,但原著中鹤立死时的年龄只有23岁,剧组找演员肯定要维持在一个年龄差范围内。
23岁,比蔚羌还要小两岁。
这四个镜头,分别是十八岁时身为一国皇子的单纯与善良,十九岁时被亡国的愤怒与屈辱,二十岁到二十三岁间和女男主相遇的动摇与迷茫,和最后被朋友背叛的痛苦与绝望。
鹤立心中的恨意有多深无人知晓,他在泥潭中不断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下坠越快,到最后积攒那么久的阴暗一次性爆发出来,然后在震撼人心的逆境中被赋予死亡。
要他满身污秽又要他双眼清澈,要他充满了复国的决心又要让他徘徊于爱与恨间,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最终还是应证了姜导的那句“难”。
天色暗下,最后一位演员离开试镜间后,鹤立仍是没有一个定数。
一壶雨山动了动酸涩的脖子,将笔帽盖上,把底下压着的纸抽出来递了出去。
纸上罗列了几个名字,一旁的优缺点也被细心地标注出来,放眼望过去不足点密密麻麻,只有两位被单独画了圈,意思是可以考虑,但仍旧达不到他笔下的角色水准,并差之不止毫厘。
“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辛苦了,一起去吃个饭。”没有完成计划上的任务,姜导也有些低落,但这是不可强求的事,只能再做打算。他习惯性地拍拍蔚羌的肩,又回过头来看向一壶雨山:“雨山怎么来的?没开车的话坐我的一起走。”
“我自己开了车。”一壶雨山放好椅子,先看了眼蔚羌,后笑着说道:“是也有我一份的意思吗?”
“我可是专门请你和小蔚的。”姜导指指已经守在门口的另外两人,开玩笑道:“那两个最积极的是附带的,你要是嫌人多,就不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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