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刘永昌又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你好好想一想,我要是真知道我是逃犯,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刘永昌之所以被警察抓获,是前几天在饭店吃饭时,被当年同村的人给认了出来。
“你离开村子之后,”靳舟又问,“都没有邻里乡亲跟你联系过吗?”
“我们那会儿没有手机,又不会上网,走了就走了,谁还跟你联系?”刘永昌说道,“要不是当年那个小村子变成了现在的大城市,我也不会重新回到这里。”
这也是靳舟存疑的地方,如果刘永昌真的杀了人,那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回到这个地方?
“刘哥,我最后再问你一句。”靳舟放下了逼问的态度,直直地看向刘永昌。
“我没有杀人。”刘永昌显然已经猜到了靳舟的问题,不等他问出口,便主动回答。
两人对视了一阵,刘永昌的眼里没有任何心虚,半晌后,靳舟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你。”
刘永昌的为人靳舟再清楚不过,虎子妈的手术费基本上都是他在负担,对其他兄弟也是能照顾就照顾,而靳舟刚刚这么逼问刘永昌,也是因为他急于弄清情况。
“我发誓我没有杀人。”刘永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以问你刘姐,那天晚上我只出去了十来分钟,刚摸到他家,看到人死了就赶紧回来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杀人?”
“刘姐是你老婆,她的证词大概率不会采信。”靳舟皱起眉头,头疼地说道,“犯罪现场确实有好几个人的脚印,但只有你的脚印是血脚印,最好辨认,警方跟着脚印一路查到你家,发现你已经带着刘姐离开,当即就认定你是杀人潜逃。”
“我是真的冤枉,那个王五不过赢了我几百元钱,这能有多大仇?”刘永昌说到这里,又问,“警察审我的时候说这是预谋杀人,到底怎么个预谋法?”
“王五是被菜刀砍死,但他家的菜刀就在厨房里,刀口并不吻合。”靳舟说道,“这说明凶手是自带凶器,也就是预谋杀人。”
“那我家的菜刀也在家里啊?”刘永昌一脸荒唐的表情,“我跟你刘姐去沿海做生意,菜刀又没有带走,他们验过刀口吻合吗?”
“不吻合。”靳舟看着卷宗摇了摇头,“但是不排除你家还有另外一把菜刀。”
“净放屁,我家就那一把菜刀。”刘永昌似乎越说越气,“这些警察二话不说就把我抓来,说我十多年前杀了人,证据呢?就那个脚印?”
靳舟又看了看血脚印的图片,只见黄色的夯土院墙上,有半个右前掌的脚印,应是刘永昌在翻越院墙时,不知道自己踩到了血迹,导致他留下了这个明显的脚印。
但除此以外,靳舟没有见到任何死者身边的脚印照片。
按理来说,如果刘永昌真是凶手,那他应该双手双脚都沾上血迹才对,怎么会就只有右脚?
并且从这个脚印来看,刘永昌离开得非常匆忙,如果他真是预谋杀人,怎么会把带血的鞋子踩回了家都没有发现?
这个案子确实疑点重重,但靳舟从没接过杀人案,多少有些心里没底。
万一因为他的疏忽,导致刘永昌蒙冤入狱……他不仅没法跟自己交代,也没法跟虎子等一众兄弟交代。
“有的打。”
坐在沙发上的杨时屿放下厚厚的卷宗,摘下金框眼镜揉了揉眉心:“警方一直没有找到凶器。”
“打证据链不完整吗?”靳舟盘腿坐在杨时屿身旁,眼巴巴地终于等他家法官大人看完了卷宗。
“凶器是定罪的重要环节。”杨时屿重新戴上眼镜,偏过脑袋看着靳舟,“如果刘永昌没有离开,仅凭这些证据,恐怕当年就没法定他的罪。但他带着妻子‘潜逃’,反而坐实了他就是凶手。”
“但他离开是有原因的,以及他改名、重新回来,都有正当的理由。”靳舟道。
“所以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杨时屿道,“你现在应该主动接触检察官,跟他讨论你的想法,最好让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
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检察院决定不起诉刘永昌,那他一个月之内就能离开看守所。
但一旦进入庭审程序,那他很可能将在看守所里耗上一两年。
“好。”靳舟点了点头,从杨时屿手里拿过卷宗,便要起身去餐桌那边继续准备辩护思路。
然而杨时屿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打断了他起身的动作。
“你这几天,”杨时屿顿了顿,说道,“注意力全在刘永昌身上。”
“刘哥对我有恩,我一定要帮他。”靳舟说着从杨时屿手中抽回手腕,头也不回地去了餐桌,没有看到镜片后的双眼不爽地暗了下来。
靳舟接手的案子通常都已进入庭审阶段,他还从来没有在审查起诉阶段,就开始为案件奔波。
杨时屿倒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主动接触检察官。
而靳舟找来检察院之后,才发现负责刘永昌案件的检察官,竟然是谢曜。
“你是刘永昌的辩护律师?”谢曜看到靳舟,也是颇为惊讶。
“你不是在负责连环杀人案吗?”靳舟问。
“那边已经确定了几个嫌疑人,正在审讯当中。”谢曜说道,“你今天来是想了解什么?刘永昌这个案子可不容易翻案,他潜逃了十七年,脱罪的可能性很小。”
“我正想跟你说潜逃这事,从现在的证据来看,你很难认为他是在潜逃。”靳舟说道。
“你是想说他重新回到这里吗?有些犯罪分子胆子大,觉得那么多年都没有被抓,敢回来也很正常。”
“但是他……”
靳舟和谢曜讨论了半天,不知不觉时间已接近中午。
谢曜是个挺负责的检察官,并且靳舟看出他也很喜欢辩论,就像是非要说服靳舟似的,他看了看时间,对靳舟道:“这样吧,既然你还有这么多疑问,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接着说。”
“行。”靳舟道。
检察院离法院不远,都在一个片区。
靳舟本想随便找家人少的餐馆,方便两人说话,但没想到谢曜竟然把他带到了那家羊肉米粉店。
“这家店的米粉一绝,”谢曜说道,“你一定要尝一尝。”
“我修车店就在附近,怎么会没尝过?”靳舟问,“你经常吃这一家吗?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
“不算经常,偶尔吃腻了食堂,会过来吃。”谢曜说道,“你一定要试试在汤里放薄荷。”
“那必须。”靳舟难得遇上知己,“而且一定是放三片,不多不少。”
“是吗?”谢曜笑了笑,“我都是随便放一勺,这次我放三片试试。”
老板很快端上了两碗羊肉米粉,靳舟帮谢曜放好辅料,说道:“试试。”
“那你也试试我的配方。”谢曜在靳舟的碗里放了薄荷叶和甜萝卜等辅料,每样辅料都不多不少,刚好一勺,就如他严谨的作风一般,“我叫这个配方全家福。”
“不就是所有都放吗?”靳舟觉得好笑,但还是夹起一筷子粉,爽快地唆了一口。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层次确实要丰富一些。
靳舟又埋头唆了一口,这时只听对面的谢曜说道:“你慢点吃,我时间多,不着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见谢曜突然抽了张纸巾,按到他的嘴角上说:“你这里沾了油。”
靳舟一整个愣住,他和谢曜有这么熟吗?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谢曜又收回了手,对着他身后的方向说道:“杨法官,这么巧?”
靳舟背对着店门,看不见店里走进来了什么人。
但根据谢曜口中的称呼,以及身后隐隐传来的低气压,他就觉得大事不妙。
回过头去,果不其然,只见杨时屿正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中按着嘴角的餐巾纸。
“杨、杨法官?”靳舟咽了咽口水,在谢曜面前,也不敢叫得太亲近,“你也来吃粉啊……”
“一起坐吗?”谢曜往旁边挪了挪,“我们才刚开始吃。”
“不了。”杨时屿扫了眼谢曜碗里的三片薄荷叶、一勺泡酸菜,又看了看靳舟碗里一堆乱七八糟的辅料,朝着店老板说道,“老板,打包。”
第52章 玩大发了
从杨时屿出现在米粉店,到他拎着打包盒离开,靳舟一直处于懵逼的状态。
他之前给杨时屿安利过这家店,现在又是中午,杨时屿来这里吃米粉也很正常。
但谢曜是怎么回事?
仔细回想,他刚才只是把餐巾纸按在靳舟的嘴角上,并没有亲昵地做出擦拭的动作,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靳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检察官怎么gay里gay气的?
“靳律师,”谢曜的声音拉回了靳舟的思绪,“你跟杨法官很熟吗?”
“嗯?”靳舟嗦着粉,看向对面的谢曜,“不熟。”
法官和律师的接触较为敏感,虽说靳舟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律师,但他还是不想给杨时屿带去麻烦。
“那你可能不知道,”谢曜说道,“杨法官是区法院年纪最小的入额法官。”
靳舟不仅知道这事,他还知道杨时屿很快就能往上晋升。
“杨法官看起来就很年轻有为。”夸起自家孩子他爸来,靳舟可以写一篇小作文,但既然已经说了不熟,他也只能点到即止。
“他好像在查什么案子查了很多年。”谢曜夹起一筷子米粉,连带着一片薄荷叶,“如果能查出个大案,说不定他还会是院里最年轻的副院长。”
薄荷叶跟米粉一起进入了谢曜的口中,他教养颇好地闭着嘴唇咀嚼,然而靳舟却看得嘴里一阵发涩。
第一次来这里吃米粉时,靳舟心里没有概念,也把薄荷叶吃进了嘴里。
但他几乎立马就吐了出来,因为薄荷叶生吃又涩又苦,他记得当时老板还提醒他,放薄荷叶只是为了增加汤的香气,最好不要当配菜吃。
“你口味有点重啊。”靳舟将自己碗里的薄荷叶挑到餐巾纸上,“我都吃不来这玩意儿。”
“我把这叫做有始有终。”谢曜笑了笑,“既然放进来了,就最好不要浪费。”
“也是。”靳舟发现谢曜还真是个奇特的人,就像笔记本一定要放整齐一样,他有他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
“你刚才提到血迹的疑点。”聊了半天,谢曜终于说到了正事上,“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在现场清理过自己呢?最后只是忘掉了右脚,所以才留下半个脚印。”
“证据呢?”靳舟道,“王五家的水槽里检测出鲁米诺反应了吗?即便刘永昌使用了漂白剂,那他购入漂白剂的证据呢?”
“我知道你是想说证据链不完整。”谢曜说道,“但当年刑侦技术有限,比起证据,动机更有说服力。他已经承认当晚是去王五家实施盗窃,万一在盗窃途中被王五发现,然后两人起了争执呢?”
“那凶器就没法解释。”靳舟说道,“卷宗里也写得很明白,这不是激情杀人。”
“那说明盗窃是假,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去杀了王五。”
“检察官同志。”靳舟简直头疼,“你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或者说,恶意揣测。咱们不是应该秉持着无罪推定原则吗?”
“你说得没错,到法庭上我不会这么说,我只是……”顿了顿,谢曜看着靳舟说道,“觉得跟你讨论案情很有趣。”
“老实说,我也觉得讨论案情很有意思。”靳舟放下手中的筷子,抽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但这起案件的嫌疑人毕竟是我的好朋友。”
“我懂。”谢曜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但想要院里作出不起诉决定,你还得把刘永昌的行为和动机理得更清楚才行。”
“好。”靳舟也觉得光说没用,“我回去整理份辩护意见书。”
对面的谢曜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抽出一张餐巾纸,同时拿手机扫了扫桌面上的付款码,靳舟还以为谢曜要请客,赶紧掏出手机,正想说一句“我来”,却听“叮”的一声,谢曜已经完成了付款。
“我一起付了。”谢曜看着手机屏幕,用拇指操作了几下,接着把微信名片二维码展示到靳舟面前,“你加我微信,把钱转给我吧。”
靳舟:“?”
下午五点多,靳舟溜达到法院门口,接孩子他爸下班。
他自认是个有觉悟的人,知道米粉的事得向杨时屿解释解释。
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到太阳都快要落山,就是不见杨时屿出来。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的人好半晌才接起电话,靳舟这时候才知道今天杨时屿出外勤,早就已经回到了家里。
“你回来见我没在,怎么都不问我一声?”
靳舟抱怨着打开电饭煲,好家伙,又是空空如也。
“我的饭呢?”他回头看向餐桌上心无旁骛吃着晚饭的杨时屿。
“没做。”杨时屿言简意赅。
“老婆~”靳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一双筷子坐到了杨时屿对面。
他夹起一根肉丝尝了尝,就如美食评论家一般,“啧”了一声:“好酸,好浓的醋味儿。”
杨时屿抬起眼眸,幽幽地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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