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刚放完狠话没多久,就被打了脸,盯着远处悚然道:“他……”
在恶龙前往的方向,一人衣衫雪白,抱着琴正御风悬空,俊美的脸上全是森然戾气。
剑修早就料到了,厉声道:“走!”
整个三界能称圣的人也少之又少,宫商峡乐圣更算是三圣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面对这样的修为,又哪里能轻易走掉?
恶龙才刚一转头,一道魔音猛地凭空而来,几乎像是涂了剧毒的利刃死死灌入两人耳中。
剑修耳膜一阵嗡鸣,识海遭受重创。
乐圣的攻击,从来都是不可逆转的。
那些非死即疯之人,也是因这道魔音。
恶龙猛地咆哮一声,再也忍受不住,从半空中朝着下方一望无际的深山砸落。
一道灵力将掉落在半空的凤凰托起,慢悠悠飘到乐圣面前。
乐圣微微一探,眉头皱了起来。
“凤凰?”
当年金乌与日争辉,凤凰全族不是已陨落了吗?
乐圣本想离开,想了想,御风而下。
剑修和恶龙已经重重摔在深山中,将寂静的山林惊起无数鸟兽奔逃而走。
剑修被重创识海,昏死过去。
恶龙倒是皮糙肉厚,正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像是霜打的茄子。
瞧见乐圣落地,恶龙被打怕了,呜咽一声,伸出龙爪捂住脑袋。
乐圣淡淡道:“玄烛楼的悬赏是谁下的?”
恶龙见他似乎不打龙,便试探着道:“不知,据说是满月悬赏令,整个三界都接到了。”
玄烛,为月。
悬赏令的等级是月的亏盈满缺来决定,满月等级的悬赏是前所未有的。
乐圣:“还有呢?”
恶龙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但总归是关于凤凰的——反正他对凤凰没什么兴趣,索性全说了。
“玄烛楼的悬赏令上有奇怪的灵纹,据说顺着灵纹就能找到凤凰的方向。”
“灵纹何在?”
“他的剑上。”
乐圣抬手一招,剑修的剑凌空飞来。
被不是主人的人握在手中,灵剑本能挣扎起来,发出颤抖的嗡鸣声。
木手在剑刃上微微一抚,一道漆黑的灵纹一闪而过。
乐圣眉头一皱。
他不知瞧出了什么,沉着脸微微一用力,本来在微微发抖的长剑骤然断裂成数截。
恶龙:“……”
恶龙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也被折断了。
乐圣没有再多言,直接御风而去。
***
流离道,云半岭。
凤北河突然捂住胸口,直接呕出一口血。
那个声音凭空响起:“怎么?”
凤北河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抹去唇角的血,抬手在面前的石桌上一抚。
巨大的漆黑符阵跃然其上。
——这是吸取仙尊气运的逆转之法。
凤北河眼神阴冷:“灵纹被人毁了一道。”
“不可能。凤凰下界被压制修为,身上还有旧伤,不可能将灵纹损坏。”
且灵纹特殊,不会被凡间寻常修士损毁,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将灵纹随意放在玄烛楼,任人拿取。
这才过了多久?
不到半天就损了一道?
被反噬的凤北河微微一闭眼:“看来他身边有人相助。”
苍鸾凤行云吗?
当时仙尊下界时,他似乎正在九重天。
若是凤行云知晓自己心脏中有枯荣,或许会真的帮仙尊。
“仓鸮。”
很快,仓鸮悄然飞来:“少尊。”
“下界一趟。”凤北河道,“看凤凰身边有何人在。”
仓鸮:“是。”
仓鸮展翅离开,带动一根雪白绒羽飘飘然落下。
羽毛一摇一摆打着旋落下来。
扶玉秋微微一抬手,接住一根小鸟的绒毛,因刚才的大哭薄薄的眼皮都肿了。
他正抽噎着,却见乐圣转瞬出现,怀中正抱着睡得正熟的凤凰。
扶玉秋又惊又喜:“凤凰!”
他起身就要冲上来,但灵力实在是消耗太多,又在水里泡了半天,才刚起来双腿一软,又重重坐了回去。
乐圣嫌弃地看他:“我帮你抱着。”
扶玉秋摇头,朝他伸出手:“我自己抱。”
乐圣只好将凤凰扔给了他。
扶玉秋忙不迭抱稳,亲昵地蹭了蹭凤凰,紧提的心终于落下来。
“之前听你哥说你神魂俱散了。”乐圣幽幽看他,“我现在看到的难不成是鬼?”
一说这个扶玉秋就来气,抬脚踹了一脚乐圣,眼眶通红:“要是你再晚来一点,指不定真的见了……唔。”
他还没撒完泼,乐圣突然俯下身,手臂发抖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扶玉秋一怔。
乐圣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扶玉秋冰凉的长发,感觉到那陌生的灵力和熟悉的神魂,心口一阵温暖。
“活着就好。”
他轻声道,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乐圣从来都是刀子嘴大刀子心,扶玉秋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温柔。
不过想想也是。
二十年已过去了,下界早已物是人非。
扶玉秋心尖一软,也难得没有炸毛,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嗯。”
乐圣感觉心口更暖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衣物燃烧的声音。
乐圣微微一怔,猛地将扶玉秋推开。
凤凰温顺地蜷缩在扶玉秋怀里,眼睛紧闭地安睡,看着人畜无害。
一簇凤凰火不知从哪儿冒出,正在乐圣雪白的衣物上熊熊燃烧。
乐圣:“…………”
作者有话要说:
乐圣:友军你也烧?
第31章 驯服恶兽
扶玉秋吓了一跳, 忙伸手去拍火。
乐圣正要阻止他:“这是凤凰火,不会轻易被扑……”
“灭”还没说完,扶玉秋修长的五指往他身上一按, 火苗“噗呲”一声, 熄灭了。
乐圣:“……”
扶玉秋灭了火, 像是给自家惹事的孩子收拾完烂摊子一样松了一口气, 疑惑道:“什么?”
“……这是凤凰火。”乐圣换了个话头, “他在融合凤凰传承?”
扶玉秋似懂非懂:“应该是。”
乐圣用灵力探了探, 眉头紧蹙:“凤凰传承很难融合,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你怎让他在这个时候融合?”
凤凰融合传承时五感尽封, 且玄烛楼正在追杀他,靠着扶玉秋这三脚猫的灵力, 指不定在睡梦中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扶玉秋满脸迷茫:“我、我不知道。”
见凤凰身上似乎又有冒火的趋势, 乐圣抬手掐诀, 将凤凰身上紊乱的灵力抚了抚,带着迷迷糊糊的扶玉秋回了宫商峡。
乐圣常年隐居宫商峡, 他苦修惯了,一把琴就能在瀑布下枯坐数年。
但扶玉秋显然不是个能吃苦的, 乐圣只好将芥子里的住处放在峡谷上方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省得那祖宗再唧唧歪歪。
凤凰的身体越来越烫,且时不时窜出几簇火苗。
扶玉秋越看越害怕,拽着乐圣给凤凰看:“他会不会有事?”
乐圣正拿着一本泛黄的符纹书看, 头也不抬地敷衍他:“嗯, 好, 行, 就这样。”
扶玉秋:“乐师!”
“谢谢, 我有名字。”乐圣掀了一页,随口道,“——担心什么,凤凰不会死,就算真的死了也会浴火涅槃,你吃饱了撑的操心别人?”
扶玉秋闷闷道:“可百年前凤凰全族……也未能涅槃啊。”
乐圣的手一顿。
见扶玉秋惴惴不安地垂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乐圣无声叹气,道:“当年凤凰全族燃烧的是涅槃本命火,自然不能再涅槃,可这只凤凰不同。”
扶玉秋点点头。
虽然乐圣嘴碎毒舌,但从不会说谎骗他。
很快,乐圣寻到凤凰传承的辅助阵法。
“我要为他画辅助阵法,你先捯饬捯饬自己。”
扶玉秋浑身还湿哒哒的,白袍紧贴在身上,因在浑浊幽潭里跑了一遭,白发间满是灰尘。
他点点头:“是不是画了阵法他就能彻底融合?”
乐圣瞥他:“想什么呢,这阵法只是让他不必这么痛苦。”
扶玉秋皱眉,但也没多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乐圣抬手一挥,以防万一又加了道结界。
因为扶玉秋气息的逐渐消失,本该沉睡的凤凰突然挣扎两下,好似被岩浆包裹的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
乐圣垂着眸,阳光从外倾洒,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笼罩在凤凰身上。
他面如沉水看了凤凰许久,缓缓伸出手,将汹涌灵力猛地灌入凤凰识海。
***
凤凰传承中,有一幕当年凤凰殉金乌的残缺记忆。
无数炎火雨从天而降,轰隆隆的巨响夹杂着冲天火焰,遍地哀嚎,好似人间炼狱。
凤凰好似亲身经历般,站在群山之上,看着惨不忍睹的人间。
只是哪怕尸骸遍野,凤凰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
最后凤凰全族朝着天边金乌展翅而去,他也是兴致阑珊地冷眼旁观。
因凤凰的涅槃之火同金乌灼灼燃烧相撞,三界几乎能将人烤焦的炽热逐渐消失,龙族姗姗来迟布下大雨。
凤凰冷冷看着,隐约听到残垣断壁中幸存的人或跪地感激涕零,或因失去亲人而失声痛哭。
……更有甚者,满脸泪痕地阴毒埋怨。
“既然能除掉金乌,为何现在才去殉?!”
凤凰听到这句话,纵声大笑。
为什么凤凰全族牺牲掉性命,救的却是这种不知感恩、贪婪又愚蠢的畜生呢?
“蠢货!”
下界有人咬牙切齿地开口。
凤凰倏地一怔,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去。
说话的是跪在废墟中身着黑衣的修士,他看起来狼狈至极,怀中死死抱着一个白衣女人,一把废琴倒在一边。
怀中人被金乌火重创,唇角带血——早已生机断绝。
黑衣修士右手不知被谁斩断,鲜血直流。
他面无表情,森然看向周围,冷厉道:“若无凤凰族,三界全部生灵绝无活路!你们既然认为为人牺牲理所应当,何不跟去一起殉了金乌?!”
黑衣修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有心想谩骂,却被浸在骨子里的温良恭俭让,让他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饶是如此,那些理亏之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
黑衣修士微微俯身,将额头埋在怀中人的脖颈,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一旁浸在血中的断琴上,隐约雕着「乐」字。
***
扶玉秋伸手在绕梁琴雕刻的字上轻轻一抚,辨认半天也没瞧出来这个模糊的字是什么,便随意拨了两下琴音。
明明是同样的琴,乐圣用来就是琴音美妙余音绕梁,扶玉秋一拨却是刺耳得很。
扶玉秋撇撇嘴,将手收了回来。
乐圣的芥子住处极大,处处皆景,幽静的园中还种了棵梧桐树。
扶玉秋已经换了身白衣,抱着小腿用衣摆裹住冰凉的脚,仰着头看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中洒下来。
这么安静发呆的日子,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片刻后,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乐圣缓步出来。
扶玉秋忙问:“如何了?”
“符阵已经画好。”乐圣敛袍坐在扶玉秋身边,淡淡道,“接下来就听天由命。”
扶玉秋放下心来。
乐圣将琴横在膝上,垂着眸姿态懒散抚了一曲。
“同我说说吧,这二十多年你去哪里了?”
扶玉秋刚脱险,浑身提不起精神来,恹恹往后一仰,盯着头顶的绿荫,闷闷不乐地说:“死了。”
乐圣挑眉:“被谁?”
扶玉秋像是做错事似的,声音越来越小:“救了个人……”
乐圣:“是那个丑八怪?”
“才不是!”扶玉秋腾地坐起来,白发都要炸了,急忙否认道,“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乐圣似笑非笑:“你当年那般护着那个丑八怪,最后他还不是卷着你的叶子跑得无影无踪——你什么时候能长一长教训,不要别人稍对你好一点,你就掏心掏肺。”
扶玉秋一怔,难得没有炸毛。
他突然记起来过界门时那段记忆是什么意思了。
扶玉秋一生最悔恨的是,就是维护那个卷走他叶子的丑八怪!
但那人虽卷着他叶子跑了,扶玉秋也气得不行,但旁人一骂他扶玉秋反倒不高兴起来。
“一片叶子而已,给就给了。”他闷闷地想,“我再长就是了。”
怕乐圣再胡乱猜,扶玉秋三言两语将自己被欺骗惨死又重生到九重天的事说了。
说完后,扶玉秋又被自己气到了,气咻咻地仰躺下去。
他腰身极软,一边盘膝一边往后趟,微微绷出纤细的腰线,雪白衣袍随着披散白发铺在木板上,好似一层晶莹的薄冰。
“凤北河?”乐圣神色沉了下来,“我听说过他,彤鹤族少尊,年纪轻轻却是个狠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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