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看地图并且记住方向,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军校里教过,爸妈也教过,只是没有人告诉他带着一个小聋人行动到底有多难。戚洲听不见脚步声,所以不会像自己这样小心谨慎,很可能害他们露馅儿。
万一被指导员抓住,戚洲是戚斯年的儿子,最多只是被罚回去乖乖睡觉,自己就要被关禁闭室了。
越走越黑,戚洲开始害怕了。他一直都很听话,是爸爸的乖宝宝,在秦清叔叔和魏苍哥哥的保护下长大,但是杨屿现在带着他干的事是什么呢?是违反纪律,是军校的孩子都不会干的。
他竟然带着自己离开了房间,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开始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可能杨屿只是随便写写,他也许只会带自己在建筑物里瞎转悠,只是睡不着所以想要出来走走。可是不是,杨屿一直带着他往外走,走到最后戚洲停下了。
“举……”他小声地叫他名字,想要拉他的手。
杨屿没有拉他的手,而是瞬间停下,转手抱住了戚洲的腰,将人压在墙角里。金属构成的墙壁到了夜间也随之降温,卡着他们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戚洲背后成片成片的冰凉,只有丝丝暖意从杨屿的掌心过来。黑暗里,他看向杨屿的眼睛,杨屿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于是戚洲没再挣扎,好像读懂了杨屿的语言,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杨屿的眼睛在黑暗里好亮啊,他真好看。
脚步声从身后而来,杨屿不仅压住戚洲、捂住戚洲的嘴巴,甚至还快速地压住戚洲的肩膀。马上就不止有脚步声了,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这一刻杨屿只希望巡查的人是教导员,而不是听觉灵敏的哨兵。
他屏住呼吸,同时也希望戚洲屏住呼吸,如果戚洲不聋,他一定会趴在他耳朵边上“嘘”一声。可是直到脚步声离他们远去,杨屿也只是在戚洲耳边吹了吹气。
“走吧。”等到脚步声走远,杨屿才猫着腰站起来。
戚洲什么都没听到,但是看到了手电筒的光,瞬间有些沮丧。原来是有人走过,杨屿肯定是听到脚步声了,自己却听不到。
连脚步声都听不到,还怎么去听雷声?
这一次再往外摸索就很顺利了,周围没有人,只有两个偷偷溜出去的小孩儿。他们手拉着手,金属城市仿佛陷入了睡眠,散发着一层灰蓝色的诡异的光。但是地下肯定还有大型机械在运转,时不时发出嗡嗡嗡的动静,好像每块钢铁都在呼吸。
杨屿忽然想到,爸爸妈妈说基地的地下是列车通道,他们做任务的时候就会乘坐列车,抵达城市出口的舰桥。
但这些都不重要,杨屿这辈子都不要乘坐列车,才不要去打仗。他继续带着戚洲往外走,按照自己熟背的地图将戚洲带出去。等到拐了弯,杨屿推开一扇窗,拽着戚洲跳出去,在戚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拉着他爬上了高耸的塔楼。
塔楼非常高,而且只有外部钢梯可以使用,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戚洲不敢往下看,只敢抬头往上,上面只有一片黑漆漆的穹顶,还有一个不断往上攀爬的杨屿。
终于,他们到了最高的地方。
最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平台,其中有一根金属柱直通穹顶。这根柱子不算很粗,他和杨屿两个人合抱刚好合适。这也是杨屿第一次来,大概有30多层高,当他将手往上伸的时候,好像都能摸到头顶的圆顶,其实差很远。
好高啊,杨屿往下看了一眼,往上爬的时候不觉得,俯视时将整个军校尽收眼底。
戚洲紧紧地抓着杨屿的衣服,这里太高了。除了高,还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只有矮矮的围栏,如果两个人掉下去就完蛋了,秦清叔叔和魏苍哥哥都来不及接住他们。可是忽然杨屿抓住了他的手,不让自己抓着他。
“怕,怕!”戚洲这次不听话了,非要去抓,可是杨屿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拉着他,往一个地方拽。于是他更害怕了,倒不是担心杨屿将自己推下去,而是担心两个人站不稳一起往下掉。
“你别动!”杨屿在和戚洲拉扯的瞬间又恍惚了。
在天台上他没能将戚洲扔下去,但是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周围没有人,谁也不会看到是自己推他,到时候只要承认是两个人偷偷溜出来玩儿,然后戚洲爬钢梯时不小心就可以了。只要自己现在松开手,戚洲就再也不会出现。
就可以看到戚斯年痛不欲生的表情,或许还能听到他绝望的哭声,和自己爸妈一样的喊叫。
可是戚洲……就再也没有了。
拉扯就是在这一瞬间停下来的,命运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选择。
戚洲紧张地看着他,小步小步地往面前挪。忽然之间手上的力道加重,捏得戚洲的腕口好疼。紧接着再一拽,他的身体就开始晃动,根本站不住了,杨屿像是要把他带到很危险的地方去,越来越靠近围栏。
全军校最高的地方,只有这两个小孩儿。
杨屿将戚洲的手压在金属柱的表面,已经全身出汗,像是在和什么巨大的力量做对抗,连吸气都不敢,生怕一时间意志薄弱再败下阵来。直到亲眼看到戚洲的小手扶稳了金属柱,这一场对抗才算结束。
“你听。”明明没费什么力气,可杨屿已经气喘吁吁,再把兜里的本子拿出来,还是那句话,听风暴的声音。
听?戚洲用力地“听”着。
基地之外应该正在经历狂风暴,爸爸和魏苍哥哥都告诉自己了,应该就在这两天。风暴的动静应该很大吧?肯定很大,不然基地的人不会这么害怕,都不敢去沙漠里生存。可是无论戚洲再怎么假装用力“听”,耳朵里都是安静的。
好安静啊,世界从来都是他一个人。
他开始有点小脾气了,身体有残缺的孩子都会忽然暴躁。他们的灵魂被困在失去感官能力的躯壳里,越听不到越烦躁,越烦躁越想闹腾。于是戚洲不干了,手也不听话地抬起来,想要挪开,可是他刚刚挪开,杨屿的手就压上来,覆盖着他的手背,不让他动。
他这样一闹,戚洲更不愿意,手又要掀开,但是被更用力地压上去。
一不愿意,戚洲就开始叫。
如同他从楼梯摔下去的叫声,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一定叫得非常响亮,嗓子里有地方在疼。小聋人一旦开始尖叫,那可是什么都拦不住,如同一个小疯子发泄情绪。
戚洲用力地张大嘴,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杨屿痛苦的表情,他皱着眉,像是被什么声音吵得耳朵疼。这一秒里戚洲有些嫉妒他,他是被自己的尖叫声吵到了吧,可是那声音明明是我发出来的,最后却只能吵到你。
为什么只能吵到你?不能吵到我自己呢?
戚洲开始疯狂地挣扎,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痛苦开始溢出,化成叫声,要把他的声带撕裂。不仅双手挣扎,他的胳膊也开始挥动,撕开乖巧的外貌,露出连爸爸、秦清叔叔都压制不了的疯狂。
喊着喊着,可能是发音太过用力,戚洲的眼眶开始湿润。听不见,听不见啊,杨屿骗人,他根本就没办法让自己听到!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掐在他的喉咙上,是自己的右手,杨屿将自己的左手压在金属柱上,将自己的右手压在自己的喉咙上。
他仍旧是那么用力压自己,这下戚洲的鼻子开始发酸,自己不仅被骗,还要被掐着喉咙不能出声。
忽然,他的左手像是震了一下。
戚洲瞬间不动了,还以为是做梦,或者气疯了产生的假象。但马上那震动又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从天边传递到他的左掌心里。
而这种震动,同样发生在他的右手当中。
“你听!”杨屿朝他喊,不管他能不能懂,“听见了么!基地外面在打雷,这就是雷的震动!雷声很大,你喊得也很大,声音是震动来的,你能说话!”
戚洲被双手的震动搞懵了,原来这就是听。
他听见了,风暴就在外面。
学校里放过狂风暴的幻灯片,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自己只能看到闪电,现在自己听到了。
那个雷声,通过震动的方式到了自己的手里,它在震,震得很明显,一定是非常大的声音才能在金属柱上传递,震这么远,又震得这么久。
自己的嗓子里也在震,是什么东西?是可以说话的地方吗?戚洲瞬间停止喊叫,嗓子里的震动就消失了,他再试着喊了几句,震动又来。
“啊……”他再尝试,通过触摸震动的幅度搞懂了一些事情,原来自己嗓子可以出声,还可以控制声音的大小。
左掌心的震动断断续续,他真的听到了,原来雷声不是持续的,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听……听。”戚洲笑了,泪水还在脸上,他又去摸杨屿的喉咙,却没有动。于是他歪了歪头,等着那里面震。
“听到了么?”杨屿刚刚快要被戚洲的叫声吵死了,他早就知道戚洲喊起来很难听,但是没想到这么刺耳,“咱们的头顶上,是风暴。”
“听,听。”戚洲用力地说着,观察杨屿的嘴型,他的耳朵在这一天开始“苏醒”,听到了声音的另外一种方式。
“听!”戚洲笑着点了点头,扑进了杨屿的怀抱。听见了,听见了,自己的世界开始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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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洋芋:报仇模式可能出现问题了,早恋模式开始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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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开始说话了
杨屿的手还压在戚洲的喉咙上,突如其来的拥抱像是钢铁基地的穹顶破了个口子,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往心里钻。戚洲一直抱着他,两条胳膊持续发力,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衣服上,他没问戚洲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只是盯着戚洲,在这一块离地面几百米的高塔平台之上,他们只拥有他们。
其他人都过不来,都不要过来,这里生人勿近,只有一个在教小聋人说话的人,和一个刚刚明白震动和声音关系的人。
杨屿依旧盯着他,高塔上的灯将两个人的影子留在了围栏上,他的手能摸到戚洲背弓的轮廓,影子就在那护栏上。雷声远在高空之上,穹顶之外,那阵风又吹过来了,把杨屿猛然间吹醒,又猛然间吹乱。
他好像又看到了,头顶的位置炸开了无数的烟花。
烟花往下掉,肯定落在了他的身上。烟花还是热的,点点滴滴烧进布料,慢慢烧进他的皮肤。
“举!”戚洲缩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暂时忘记了他们身处高地,“听!听!”
说完他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扑着往上一蹿,亲了一下杨屿的鼻子。杨屿原本还想说他几句,说你根本听不见,说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结果那些话全部烧融在喉咙里。
烧融的话和烟花的温度差不多,滚烫烫地淌进他胸腔,烧得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听……”戚洲急促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和世界的联系建成了,就在刚刚。
滋生的烦躁和困顿都没有了,震动为他毫无生气的听觉能力带来了一抹亮光。他可以听到了,声音并不是不存在,它除了在天上,也在自己喉咙里。
“我,听。”戚洲将自己的手压在喉咙上,又摸了摸杨屿的,“我,听,听,你。”
“啊?”杨屿被他搞糊涂了,又或者是,被自己乱七八糟跳成一团的胸腔搞糊涂了。
“听,听你。”戚洲开始强化震动和声源的连接,在意识里不断重建这个过程,一旦学习起来就很快,只是从前没人教。杨屿啊了一声,嗓子里面就动了,戚洲的目光再次对上杨屿,这一次是带有骄傲成分的笑。
听见了,你嗓子里有动静,那就是你在说话,和我说话。
听,你,这两个字传达出的信息量胜过于戚洲从前说过的所有话。这是他动用触觉、视觉和意识进行的连接,是他用了第二种方式代替的“听”。这两个字在杨屿的耳朵里变得很重,像是穹顶,有着金属被洇湿的颜色,以后都逃不开了。他一直是愣着的,戚洲一直是笑着的,
过了一会儿,杨屿的眼睛才能开始识别除了戚洲之外的物体,他没怎么见过月亮,高塔上只有惨白的白炽灯,可他看着那个灯,忽然觉得它非常皎洁。
又过了一会儿,杨屿不得不带着戚洲下去了,他们要赶在被发现之前偷偷溜回去。往下爬的时候,杨屿让戚洲在自己的上面,他只需要抬头就能看到戚洲撅着小屁股往下挪步子。可是高度逐渐下降,他们回到地面,杨屿再抬头看,那盏白炽灯又不皎洁了,它又变回了原状,只是一盏灯。
可是刚才自己和戚洲在上面的时候,它明明那么好看。
回去的一路还算顺利,没遇上什么状况。戚洲比杨屿想象中聪明得多,当遇上巡查的指导员时,戚洲不仅能跟着自己蹲下,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将双手放置在金属地板上。
戚洲是在听,当震动靠近时,脚步声也靠近了,当震动消失,指导员一定走得远远的。他全部都听到了呢。
回到房间,戚洲仍旧爬进了杨屿的被窝,要两个人一起睡。杨屿实在轰不走他,也就无所谓了,可是半睡半醒之间,总有一双小手往自己的喉咙上放。原本以为第二天要继续上课,可是没想到当杨屿再睁眼时,宿舍里已经站了一个他讨厌的人,魏苍。
“我来接你们回去。”魏苍等两个孩子都醒过来才说,“按照戚长官的命令。”
戚长官?戚斯年?他这么快就要接戚洲回去,这是杨屿的小脑瓜万万想不到的。戚斯年明明是去出任务了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
以前爸爸妈妈有任务的时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最长的一次是半年。可是坐在装甲车上,杨屿又不感到特别奇怪了,昨天基地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不知道多少人在偷袭中伤亡,戚斯年担心儿子也是理所应当。
他想不通的是,戚斯年竟然让魏苍连同自己一起带回去。他不是应该很讨厌自己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把自己丢在军校里自生自灭不是很好么?
难道说,戚斯年又有什么邪恶计划了,要装好人?
想不明白,更没有头绪,一路上魏苍都很沉默,并没有打算说什么。他眉头紧锁地开车,同时时刻注意着周边的环境,戚洲坐在副驾驶当中,摸着喉结,一刻不停地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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