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洲从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因为周围的人都保护自己。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懂了,杨屿看他一眼,他脸上的牙印就疼疼的。
“你啊什么?”杨屿没好气地回答,故意将声音放很大,反正小聋人什么都听不到,自己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听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戚洲紧盯他的嘴巴,但是毫无用处,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能搞懂自己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被子,最后指了指杨屿的肩,意思是,你抢走了我的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杨屿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后脑勺的痛楚太过记忆犹新,这时候故意使坏,“你说出来我才懂。”
他在说什么?戚洲张了张小嘴,试着发出几声。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杨屿听来就是非常嘶哑的叫声。
非常难听,像是一两岁小孩子的哭闹声。杨屿被这个声音吵烦了,也没再搭理,懒得去搞懂戚洲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过身继续睡。他是仇人的儿子,这辈子,身上也留着仇人的鲜血。
他既然继承了戚斯年的基因,那就应当理所当然地继承自己对他父亲的恨意。自己的父母连真正的苹果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才9岁,却因为有那么一个杀人犯父亲,可以将苹果抓在手里。
戚斯年该死,他也该死。
戚洲又推了他几下,见杨屿没动,有些急了。
“啊,啊,啵,啵……”他想要被子,但是不知道怎么发音,有时候也会观察别人的嘴型,知道想要发出这个词需要先把两片嘴唇抿一下。
杨屿听着他“啵,啵,啵”了好半天,装作没听见,恨不得现在的戚洲就在自己旁边冻死。
冻死最好,不需要自己动手。
这件事,成为了杨屿目前的心头大事,他应该去找个笔记本,把如何杀掉戚洲当成一个大目标,每一天认真计划,然后一步步履行。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报仇。
身后的人还在推,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忽然,门外有皮靴走动的声响,杨屿第一时间将身上的毛毯拽下来,盖在了戚洲的肩头。
如果自己要杀戚洲,绝对不能在这栋房子里,因为那些大人会立刻枪毙自己。
杨屿的这些心里波动,戚洲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推他好久,他最后把毯子还给了自己。这样就好了,所有人都应该对自己好才对。
紧接着,房门就开了,进来的人是爸爸的护卫队队长,魏苍。
“戚戚,你怎么在这里啊?”魏苍今年刚刚19岁,在戚洲的眼里还是一个大哥哥,“刚刚我还去你房间里找,吓死我了。”说完之后,他将长官的儿子抱起来,才忽然想起来这个宝贝一样的孩子听不见。
而这些话,全部进入了杨屿的耳朵。戚戚,他们都叫他戚戚,好恶心的名字。
戚洲浑身冰凉,被抱起来的时候才暖和,他的两条胳膊挂在高大的哨兵肩膀上,却指了指床上的人。
“大,大。”他想说“他,他”。
他的语言魏苍自然不能理解,但是看向杨屿时,显然没有了刚才的好脸色,顺手还把枪袋里的枪拿了出来。
“起床,现在是早饭的时间。”他不喜欢这个孩子,所以也不理解为什么戚长官要把这么一个危险的男孩儿留下来。
战争中的伤亡在所难免,可这孩子迟早要成大祸。
杨屿不得不起来,虽然他不怕这些人,但是那把枪的威力自己很清楚。紧接着,魏苍就把戚洲抱走了,又进来两个人,将新衣服扔给他。
他们看着自己换衣服,杨屿不得不当着他们的面脱裤子。衣服比自己平时穿的新很多,但是戴着口罩很不好穿上衣。
穿好衣服之后,杨屿下了床,跟着他们去洗漱。洗漱时他也没有摘掉口罩,而是将口罩往下拉,拉到下巴的位置。他像个野蛮的野人,弯着腰,侧着脸,张着嘴,直接去接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凉水,再一口一口吐出去。洗漱的过程里他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破绽。
现在是白天,很多晚上看不到的细节显现出来,比如,角落和天花板上有很多的摄像头。
摄像头旁边,甚至还有黑洞洞的枪口。一旦发现屋子里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击毙。
怪不得戚斯年不担心自己在屋子里瞎转,原来他早就计划好杀掉自己了。
这个混蛋,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才肯带自己回来。说什么要把自己当做养子,骗人!他就是希望自己做一些错事,然后直接被那些枪打死。
这样,就没有人怀疑他了。
戚斯年,他就是这么一个恶魔!杨屿在这一刻看透了这个男人!
饭桌就在客厅,还是昨天吃饭的那个地方。杨屿坐了好一会儿,戚洲才被魏苍抱出来。两个人的饭食肯定不一样,杨屿看着面前的罐头,怀疑这帮人就是想要把自己饿死。
“戚长官去执行任务去了,这段时间里你由我们看管。”魏苍可没有戚斯年那么好说话,恨不得把罐头扔在杨屿的脸上,“原本戚长官的意思是平等对待你,但是据我们的观察,我觉得不需要。”
杨屿恶狠狠地看着他,这个人也该死,等自己杀了戚洲,就杀了魏苍。
“所以,你自己想办法吃吧。”魏苍才懒得和他多说话,尽职尽责地站到戚洲的身后,照顾着长官儿子的用餐。杨屿饿得肚子咕咕叫,现在也只能看着戚洲啃新鲜的红苹果,喝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然后吃他从来没吃过的肉。
而自己因为戴着这个东西,什么都吃不了。
这一定是戚斯年的命令,饿死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屿不得不拿起面前的叉子,试着挖起一些蔬菜泥。但是这个太难了,叉子尖勉勉强强沾上一点,可是口罩呢?
不可能摘的,自己这辈子不会像戚斯年认错。于是杨屿小心翼翼将它往下拉,仍旧停留在下巴的位置上。
叉子尖只有一点点菜泥,只能尝到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杨屿到最后直接放弃,他开始犹豫,是这样活生生让他们折磨,最后饿死,还是死得有骨气一些,直接冲到戚斯年或者魏苍的枪口上。
这时候,魏苍和其他两名护卫队的队员像是接到什么命令,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他们不担心杨屿作出出格的事来,杨屿对这一点也很清楚。
桌边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乖乖吃好吃的戚洲,一个是什么都吃不到的自己。杨屿的情绪由最初的愤怒慢慢转为无奈,很快又被浓浓的思念代替。
真的好想爸爸妈妈啊,要是他们还活着,哪怕家里还剩下最后一个罐头,都不会这么饿着自己。现在自己剩下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录音熊。
就在自己的包里。
可是自己的包好像落在装甲车上了。那个录音熊里面有爸爸妈妈的声音,是他们用基地点数给自己换的生日礼物。
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如果自己就这么饿死了,他们会不会很难过……不过难过一下就过去了,一家人可以团聚。
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孤单和恐惧随之而来,侵袭着一个少年的身心,杨屿最后一次流眼泪,是确定自己变成孤儿的那一天,知道父母的骨灰都拿不回来的那一天。也是从那时开始,杨屿立下誓言,无论将来发生多么可怕的事,都不会再掉眼泪。
视线往下移,他看到口罩的边缘,只是鼻子微微发酸。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戚斯年很有可能就在监视器那边看着自己呢……杨屿咬紧牙关,双拳攥紧放在大腿上,肩膀微微耸起,呼吸开始加快。
“举,举。”一个金属小叉子伸了过来。
戚洲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吃饭,但是不吃饭人就活不下去了。现在他举着自己的小叉子,从座位上跑过来,叉尖上插着一块肉。
爸爸说,只要吃了肉,自己就能长大了。
他不知道杨屿这两个字怎么读,但是从观察嘴型来看,嘴巴要撅起来。
金属叉子送到了杨屿的口罩边缘。戚洲还撅着嘴巴,试图把他的名字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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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屿:我是酷小孩,不能哭!
第5章 他眼里的烟火
戚洲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好听。
但杨屿觉得,那根本算不上是说话。他不会说话,只是喉咙无意识地收缩而产生的气流声,当他张开嘴巴的时候,杨屿甚至能看到他乱动的舌头。他掌握不到正确的发音方式,所以说得乱七八糟。
听起来,很吵,而且声音非常大。
现在,他的嘴巴朝前撅起,一下又一下地努力着,杨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反正戚洲迟早会死在自己手上。
如同自己的父母死在他爸爸手上。
小肉块送到杨屿嘴边,却不吃,戚洲往前靠靠,歪着头,像是在研究他为什么不肯张嘴。好奇怪啊,基地里怎么会有不吃饭的人呢,这个东西肯定比罐头好吃。他也不知道杨屿有没有和自己说话,但是看到他嘴巴好像动了。
于是,戚洲学着正常人的样子,将自己的小脸偏过去,耳朵对准他,像是在听。
听他明知道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杨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他尖尖的小耳朵,还有薄薄的耳垂。如果戚斯年这一刻看了监控,会怎么想?他最心爱的儿子给自己喂吃的?会不会很后悔很愤怒?
很好,只要他后悔和愤怒就足够了。如果他以后发现宝贝儿子和自己关系很好,甚至好过和他的父子关系呢?
那他会不会很痛苦?
愤怒、仇恨、痛苦……这些字眼,放在几个月之前,杨屿绝对不懂,而且也不会去想。他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去军校上课,学习在末世里生存的技能,等待自己的18岁觉醒。可是现在,一个10岁的孩子,全部都懂了。
他张开嘴,一口咬下那块肉。
明明是自己第一次吃到,应该细嚼慢咽,好好品尝,可是杨屿大口嚼着,只草草嚼了几下就开始往下咽,像是要把什么人生吞活剥。两颊生疼,因为咬合的动作,衔接皮革部位的金属钢钉硌着他的皮肤,后脑勺的疼痛仿佛一直都在。
食物燃起了他的求生欲,刚刚他还想着要把自己饿死,现在他准备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还有么?”吃完这一口,他问着旁边还在侧耳倾听的戚洲。
戚洲看到他吃了,也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可是耳边的寂静再一次告诉他,你什么都听不见。
“戳,戳……戳发。”他将手放在杨屿的腿上,再一次抬起脸试图靠近。
戳发?戳发又是什么?杨屿没那么多耐心,干脆跳下椅子,拿着叉子到戚洲的盘子里去找吃的。直到他快把那些烤熟的肉吃完才尝出味道来。
好吃到让他想要掉眼泪。
自己从来没有机会吃这些,因为爸妈只是哨兵,他们也没有吃过。
一这么想,杨屿再一次瞪向跟在自己旁边的戚洲,眼神随便一扫,就扫到了尖锐的桌角。
要不要推他一把?如果他的脑袋撞在桌角上,会不会死掉?如果真的死掉了,自己就说只是不小心推了一把,或者干脆不承认,是戚洲笨,他自己跌跌撞撞跑起来摔倒的。
只需要自己用力地一推。
戚洲并不知道杨屿脑袋里想了什么,他站在旁边,两条胳膊交叠放在桌面上,将脸贴在小臂上,看着杨屿吃东西。他好羡慕他的嘴,能够说出那么多清晰的字来,吃饭的时候又嚼那么快,几口就吃完了。
爸爸总是说自己吃饭太慢,每一次都会在本子上写“戚戚,吃快点”。
他想听杨屿说话,但是又不确定,说话这两个字被自己念出来,是不是对的。
要不要推戚洲呢?杨屿看着戚洲的模样,又一次没有迅速下手。可是这时魏苍回来了。
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好几个男人。他们都好高啊,差不多的身型,都带着枪。
“你在这里做什么?”魏苍察觉到危险,将长官的儿子一把抱了起来。
“啊……”戚洲正看杨屿的嘴,忽然两脚腾空,吓了他一跳,再回头发现是魏苍,便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
“吃东西。”杨屿并不回避魏苍的注视,过分倔强地看过去,哪怕还需要微微抬起头。
魏苍很年轻,但是每一个哨兵都接受过严格训练,他知道这个孩子危险在哪里,在他的小脑瓜里。
“我可不觉得你在吃东西。”魏苍将戚洲交给身后的人,用手比作一把枪,敲了敲杨屿的脑袋,“不要逼我一枪崩了你,我知道你这里在想什么。”
杨屿警惕地看着他,乌黑的眼仁反而很平静。这种平静放在一个孩子身上,过于早熟。
“一旦我发现你有伤害戚长官和戚戚的可能,我会对你开枪,不管你今年只有几岁。”魏苍将手收回,指了指自己的枪带,“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留给杨屿一个背影,转身从别人怀里接过戚洲。事实上,他只比戚洲大10岁,所以把戚洲看做自己的弟弟来保护。
“通知厨房,给戚戚重新做一份早餐。”魏苍对其他人下令,正当他抬步准备离开这里时,身后传达过来一个很平静的声音。
“为什么?”
平静的童声,甚至有点大人的语气。魏苍皱着眉转回去,看到的是将刀叉攥在手里的杨屿。
“为什么你要保护戚斯年?”杨屿的手掌太用力,被刀上的小锯齿割破了一层皮,“迟早你们都会被他害死,他会把你们留在战场上,活活烧死。”
这句话,他早就想问,甚至有点浅浅的得意。
他们对戚斯年效忠,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戚斯年是什么人,如果自己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说不定,还会帮着自己动手。只需要一颗子弹。
但是当魏苍走近时,杨屿又觉得,他下一秒钟要把一颗子弹送进自己脑袋里。
“这种话,我希望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魏苍毫不犹豫地拿出枪,用枪口抵住杨屿的右太阳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将武器指向一个孩子。
再一次面对武器,杨屿已经学会将恐惧往心里藏。怕不怕?当然怕了,一声枪响后,自己就会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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