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人行色匆匆的走过来,看了看秦暮森,而后对秦玉麟鞠躬禀报:“启禀爷,二爷说了,他要稍晚一点上来,让爷不必等他用晚膳。”
“可有说原因?”秦玉麟微微蹙眉,神色有些不愉。
“贫民区有一老妇身患顽疾,二爷请了郎中正在诊治,说等诊治完了再上山。”来人恭恭敬敬的回答。
这确实是谷梦羽的作风,秦玉麟虽然心有不愉,但也无可奈何。
“梦羽现在恐怕已经上路了。”秦暮森挥手让来人退下,温和的说道,“下人一路赶来也得花费不少时间,说不定梦羽这会儿已经到山脚了。”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空中,一片血红弥漫。
“那就不用等他晚膳了。”秦玉麟淡然吩咐,“即刻上菜。”
“好,孩子们肯定也饿了。”秦暮森点点头,而后对不远处候着的下人一挥手,下人领意而去。
不多时,在宽阔的空地上一桌佳肴摆放齐全,菜味飘香,酒味醉人。饭桌距离悬崖不是很远,这儿地势开阔,能很好的欣赏全景,大漠自然也在视线内。
虽然西漠的流匪据说已被打散藏于沧源山脉里,但秦玉麟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有秦暮森在,他就觉得安心,这不是盲目的依赖,而是发自内心的信任。
菜肴以野味居多,都很新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将士们于山林中射杀而来。秦胧吃的很用心,卢睿吃得很欢快,秦灵宝吃得很享受。秦玉麟与秦暮森小杯浅酌,也很悠然。
此时,夕阳已经落到山头,为大地镀上一层殷殷血色,所有人的脸上均是殷红一片,好似酒醉已深……
“玉麟,大哥再敬你一杯。”秦暮森端起酒杯,又一口而尽。
秦玉麟认认真真的端详秦暮森,开口道:“大哥,你今儿有心事?”
“少喝点,酒醉伤身。”秦灵宝百忙之中插了一句。
“有美景相伴,有亲人作陪,再大的心事又如何能困住我。”秦暮森豪迈的朗笑,“多年都不曾如此清闲对饮了,今儿你我兄弟来个一醉方休!”
“大哥肯定是寂寞了!”咽下口里的肉,秦灵宝打趣道,“早就劝你赶紧找个王妃,偏偏不听。哎?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王妃?马上就会有了……
秦暮森淡然一笑,道:“确实有个中意的,不过你们也别问,现在不能说。”
一句话,就堵住了兄妹两的好奇心,互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笑意,一直让他们挂心的事,终于要有结果了,确实很值得高兴。
“玉麟……”秦暮森垂头看着空空的酒杯,低声说道:“哥对不住你。”
秦玉麟奇怪的看了过来,不解兄长好好的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太阳落山天就凉了……”秦暮森依然垂着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能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一种压抑,“升地龙吧。”
地龙,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下开采出一个洞,在里面生火,如同窑洞一样。热气隔着泥土上传,使得地面产生温度,温暖但不会发烫。
“升地龙!”
下人扯起嗓子吆喝,洪亮的声音在山顶远远传开。
随着这一嗓子的吆喝,秦玉麟骤然变色,他勐地站起身,屈指成爪直直抓向秦暮森。
秦暮森一拍桌子,连人带椅子急速后退,脱离了内劲笼罩之处。
“你们做什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秦灵宝被桌子带的飞速退后,远离了秦玉麟,受到惊吓的她茫然的抬头,而后手里的筷子落在地上。
三面能走人的地方站满了士兵,人人面无表情,腰挎战刀,手挽长弓,森森箭簇指向当今陛下秦玉麟。
“大哥……你想做什么……”秦灵宝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语调都有些哆嗦起来。
“他想谋反!”秦胧移步,站在父亲身边,小脸上没有害怕,双眼里是满满的愤怒,是被信任之人欺骗的愤怒。
秦玉麟冷冷的看着已经走到士兵身边的秦暮森,眼里也是一片怒意:“你若要帝位只需说一声,我定会让你,何须这般苦心布置。”
“你知道,我对那位置没有兴趣,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秦暮森平静的说道,若细看,就会发现他眼底的痛苦之色。
秦玉麟冷笑,眼中泛起讥诮:“那而今这场面是让我检阅你的士兵吗?”
“对不起!”秦暮森眼中痛苦之色更加浓郁,他移开视线,不敢与秦玉麟对视。
“好一句对不起。”面对森然箭芒,秦玉麟毫无惧色,冷诮的说道,“我对你的信任,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吗?秦暮森你做此事就问心无愧?”
“有愧!但我还是要做!”秦暮森深吸一口气,双拳攥的死紧,沉声说道,“我想放弃过,让你收回兵权,是你不要,才给了我机会!”
秦玉麟伸手抓紧儿子的手臂,他恨!他怒!他悔!但此刻不是宣泄负面情绪的时候。环顾一周,他悲哀的发现,能冲出去的几率几乎为零。
上千士兵人手一弓,箭阵齐发,就算他有飞天之能,也要被射下来。而唯一没有被堵的地方就是身后的万丈悬崖,秦玉麟不认为这一下去,他还能活命。
“大哥你疯了!疯了!不要犯傻!放了哥哥!”秦灵宝在旁边不住的嘶喊,眼泪迷煳了眼,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她浑身颤抖,站立不稳。
“把公主与卢公子带到屋里去。”秦暮森冷声吩咐。
“放了胧儿。”秦玉麟说了一句不含希望的话。如果可以选择,他选择自己死,让儿子活下来。
“胧儿是个杰出的孩子,我不敢赌,对不起!”秦暮森转过身背对父子俩,手缓慢的举起,好似有千钧重。
眸色骤寒,秦玉麟手臂一用力,就把儿子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脚尖一点,人如苍鹰飞起,在如血的红霞中冲出一道炫目的紫色痕迹。
抿紧唇,秦胧攀紧父亲的脖颈,两眼闪动仇恨的光芒,就像来自幼狼的敌视,勇敢的面对眼前的险恶。
高举的手勐地下压!
弓弦颤动的声音霎时响彻山顶,倏忽之间,无数枝锋利的狼牙箭已经掠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然后挟带着凄厉的尖啸向着掠空而起的秦玉麟父子攒落下来。
成片的狼牙箭形成箭雨,遮盖了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夺人心魄!
“笃笃笃……”
从空中攒落的这波箭雨急速降临,手无寸铁的秦玉麟以内劲鼓荡衣袖,扫落一支又一支,试图清出一片晴空。然,箭雨密集,一波刚至一波又起。强大的反震力连绵不绝,让秦玉麟的内息有些趋于不稳。
“噗”
箭入肉的声音是那么的轻,轻到被当事人给忽略,但秦胧双眼骤然通红,他垂头看了看父亲鲜血涌出的腰侧以及那支入体两寸的箭,紧咬嘴唇,松开一只小手,也加入了阻挡箭雨的行列中。
箭雨掩盖了父子俩,山顶只余箭矢破空的声响,箭雨中的怒喝,在满空的尖啸中显得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凄凉……
“噗!”
秦胧终究年幼不支,很快就被反震力所伤,一口鲜血喷在秦玉麟侧脸以及脖颈上。
“胧儿!”感受到儿子软下来的身体,秦玉麟竭力阻挡箭矢,匆忙侧头看来,这一看,让他肝胆俱裂,儿子小小的身体上插了一支箭,入体极深,箭尾还在巍巍颤动。
钻出丛林,谷梦羽抬头看向漫天箭雨落下的地方,心里还在想是不是秦暮森他们已经发现了险情?正待询问柏康,突地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唇。
捂住他的是柏康,谷梦羽清楚,可是柏康的手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谷梦羽不解,只得不吭声的看着远方。随着这一波箭雨降落,谷梦羽只觉得胸口被大锤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视线中,他的男人身上被插了无数的箭,就像一只刺猬,怀抱他的儿子,两人都被鲜血染红了衣衫……
一阵天旋地旋,大脑瞬间空白,谷梦羽还来不及眨眼与悲伤,就看见一道人影握着一道厉芒冲向了他的男人与儿子。
“父皇!”本已无力的秦胧在秦玉麟侧头的瞬间勐地抱紧他,整个身板护住了秦玉麟的胸膛。
箭雨停了,天空亮了,如血残阳落入了地平线,似乎也不忍目睹这一幕兄弟相残的惨剧。
秦玉麟低头,看着贯穿了他与儿子胸口的长剑,缓慢地抬起被鲜血染红的脸,看向长剑的主人秦暮森,嘶哑的嗓音苍凉无比:“为何?”
为何?你为何要背叛我?我是那么的信任你,究竟为何?
秦暮森一步步后退,而后缓慢跪下,眼中流出两行清泪:“为他。”
那一日,天气晴朗,一只翩跹紫蝶闯入他的视线。那一眼,他便沦陷,从此后,就苦苦挣扎在伦理亲情中。他放弃过,但没有成功。他舍不下,放不开,唯有放手去争夺!哪怕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也甘愿,只要那只紫蝶为他所豢养,只要他睁眼就能看见那张绝世容颜……
这一刻,秦玉麟豁然明白了,他惨然而笑,笑自己的无知,笑秦暮森的愚痴。究竟是上天捉弄了他们,还是他们惹怒了上天?莫不是,情到深处,爱的浓郁连上天也要嫉妒吗?
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秦胧胸口上,被利剑分为两半的望月蛊王正一点点融入到他的体内,汹涌的鲜血也在这瞬间停止了涌出。而因秦胧的阻挡,秦暮森也没有发现,自秦玉麟后背伸出的剑似乎有些偏低……
秦玉麟抬手,他拔出贯穿了爷儿俩的长剑,任由鲜血洒落,抱着儿子逐渐变冷的身体踉跄后退,一路洒下斑斑血痕,带着英雄末路的苍凉一步步接近了悬崖,一脚踏空,染血的紫衣如残叶飘零,随风坠落……
风中悠悠荡荡的飘着一句沙哑的话“好好待他……”
玉麟!胧儿!
不!不要离开我!心中疯狂的呐喊,眼泪已经侵湿了柏康的手,一缕鲜血也至柏康手指缝里溢出,谷梦羽剧烈挣扎,疯狂的扑打,他的天已经塌了……
“呜呜……”谷梦羽发出宛如困兽绝望的嘶吼,骤然后颈一痛,狂乱的他陷入了黑暗……
柏康抱起昏迷的谷梦羽,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悬崖,充′血的双眼有着刻骨的恨意,阴毒的就像来自冥间的毒蛇。当然,还有那一抹悲伤萦绕在他的身旁。
柏康掉头就走,坚强的汉子此刻也不禁泪洒胸怀,他的主子,他的小主子被人害了,可他不能冲过去与主子们同赴黄泉,因为他还要保护身边的人,主子此生最爱,最为不舍之人……
元华咬紧牙关,抑制着随时都要爆发出的愤怒,紧随柏康身后离开。
第10章 血染繁华(010)
夜晚,冷月高挂,极冷的温度为一切物体镀上一层寒霜,冰凉如浸泡在寒潭中。
在这样的寒夜里,西漠城的士兵大规模出动,挨家挨户搜寻,据老百姓说,他们在找一个美如天仙的男人。这样的喧闹持续了一夜,在天色微明的时候转向了城外。
官道上,蹄声隆隆,似乎在追赶着什么人。沧源山脉,士兵一个个相距不远,成排的细细搜索。
将军府里,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阴沉着脸,在他的面前,是白日里被柏康所杀的白衣男子与那个胸膛塌陷的男人。
暴怒的男子一把打碎桌上的茶壶,碎片深深嵌进桌子里。这一晚,主屋的烛光亮了整整一晚……
……
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沧源山脉深处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一路上的杂草、荆棘都没有被踩出痕迹,可见轻功之高。
他临近一处茂密的杂草丛,警惕的左右看了看,而后小心的掀开面前密集的藤蔓,露出了一个洞口,弯腰钻了进去。藤蔓放下,再次掩盖了洞口,恢复了原样,若不撩开,绝对难以发现这个洞口。
洞里不深,黑衣人走了十来步就已经到达底部。那儿有一堆干燥的杂草,一个红衣人正仰面躺在其上,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空洞的大眼失神的望着洞顶,干裂的唇上,覆了些许的干皮,就像许久不曾沾水之人。
看了看那双干裂起皮的唇,黑衣人皱眉,低声问旁边坐着的蓝衣人:“元华,你没有让主子喝水?”
元华指了指水囊旁的一堆野果,叹了一口气,嗓音有些悲意:“莫说喝水,主子一日都不曾进食了……”
“柏大哥,外面现在怎样?我们该去哪儿?”元华看向恍如木偶的主子,哀伤的说道,“主子该怎么办?”
柏康一脸沉重,他蹲下,扶起木偶美人,而后拿过水囊喂到他唇边,但水渍顺着唇流了下来,一滴也喂不进去。柏康有些束手无策,若是元华他们,他可以捏开下颌往里灌,可是这人是主子!尊卑有别,他如何敢行此大逆不道的事?
任由主子就这样失魂般的浑浑噩噩过下去吗?说实话,与其清醒中痛不欲生,柏康真愿意谷梦羽就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但他不能!主子与小主的大仇等着谷梦羽去报,也只有谷梦羽才有能力报仇,因为他是皇后!
放下谷梦羽,柏康坐在旁边,垂头说道:“士兵们没有搜索到主子与小主的……遗体,都已经退走了。我今天去悬崖下看过,那儿有一片很浓郁的毒瘴,莫说身受重伤,就算是活蹦乱跳之人进去,也会陈尸当场……”
别说毒瘴,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只怕尸身都难以保全。这句话,柏康不敢说,怕谷梦羽再度受到刺激。
皇后是多么的善良,为何要让他受此重创?为何要挖他的肝,割他的肉,撕裂他的心?上天何其不公啊……
失神的眼被眼帘掩盖,一滴清亮的泪滴沿着眼角滑落。那一滴泪,好似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伤、痛苦,释放出的哀瞬间充斥了山洞。泪在脸颊上一路划过,沿途弹奏了一曲无声的生命挽歌。
谷梦羽没痴也没傻,他只是不愿动,就连眨眼,若非不受他控制,他也不愿眨一下。他想他的男人,想他的儿子,很想,很想……想得他头疼,心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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