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实验不可能因为这么几个不识时务者的不配合而中止,而且他们不可能浪费资源让皇帝去做找人这种事。
于是他们说没有人,继续。
再汇报也没用,拒绝也没用,他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在消耗着大量的资源,他不能违背帝国的意志,否则他会被放弃。
他不想死。
所以只能让别人死。
钢筋水泥崩断摧毁的轰鸣掩盖了一切,他本该听不到的,可他竟然违背常理地听到了——听到那个躲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孩子,临死前喊出的。
“妈妈……”
那成了他一段时间的梦魇。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在城市在乡镇在实验场在地面在水下在天空,他应该习惯。
可他没有习惯。
临殊曾对他说:“你从没杀过人,你的手是干净的,我不希望你染上血。”
他爱他如白纸般纯洁。
白纸的另一面,似腐血般污浊。
——
储物间很久没有清理,门后架子倒下时溅起一地灰尘,在探照灯的灯光里浮动。
临殊从门缝中挤进去,第一眼没有看到人,毕竟储物间的东西很多。
角落堆抵着许多纸箱,他在纸箱附近发现了血迹,于是他来到纸箱边,绕过去,他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人。
然而眼前的画面不足以支撑重逢的美好。
约法沙背靠纸箱坐在角落,原本的长发变成了短发,断茬长长短短散落在颈边。
他本是垂着头,侧面对着临殊,这时候好像终于被外界的动静唤醒,动作僵硬迟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一道狭长的血痕从左眼下方,越过鼻梁,划到右边,横亘在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血从面颊一直流淌到衣领里,他的睫毛还带着血珠。
他看起来是脆弱的、易碎的,好像轻轻碰一下,就会裂成碎片。
他们只是短短几个小时没见。
“萨迦利亚!”
临殊颤着嗓音喊他的名字,他似乎有所动容,努力倾着身子去够身边的一把小刀。
那把刀小而精巧,原本的功用是切水果,现在刀身已经彻底是红的,衔接的缝隙里还有撕裂的碎肉。
这个动作大概出于本能的自卫。
临殊不敢太快过去,怕吓到约法沙,他动作轻缓地来到约法沙身边,想要检查他的伤势,无论是脸上的伤还是头发都不是现在该关心的,哪怕这一幕几乎戳穿了他的心脏。
法伊格尔的警告是对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让约法沙离开他的视线,他没有尽好守护的义务,让本该被保护的人自己拿起刀,独自应对危险与恶意。
国王摘下了王冠。
公主撕碎了裙摆。
“萨迦利亚……”临殊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外面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他本意只是想确认是否还有威胁存在。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不能问的问题。
约法沙触碰刀柄的手停了下来,他整个人暂停在原地,在临殊的尾音落定时,那双红色的眸子彻底黯淡了。
染血的金色睫毛垂落,他无声地倒了下去。
——明天再更——
第57章 沉默
红森林市位置偏北,这几天秋叶落得差不多,已是初冬时节,气温降得很快。
窗外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出去晒晒太阳说不准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殊将室内的控温调高。
还是很冷。
他总觉得暖和不起来,一直有一股凉意从他心口往外涌,冻结血液,要在他体表结成冰霜。无论他穿多少衣服,待在多温暖的地方都没用。
“监控录像复原了一部分,要看看吗?”
莉迪亚从门外进来,她脸上贴了个创可贴,衣服下面缠着绷带,和苏菲娅扯头花费了她不少劲儿。
不过她脑子很聪明,最后和苏菲娅玩俄罗斯转盘,轮流往太阳穴开枪,照她的话说苏菲娅是个蠢货,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按规则来,连莉迪亚作弊都看不出来。
结果是她受了伤,约法沙昏迷不醒,反而成天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临殊毫发无损。
临殊去打开播放设备,以行动代替回答。
那天地下基地里不仅停电,大部分电子仪器都损坏了,他们为了不被查到,监控系统一般不联网,这就导致反叛军连当天的监控都弄不出一份完整的。
泽梅尔撕不过他父亲,没办法和西格蒙德交换情报,西格蒙德又因为联邦的事忙得焦头额烂,懒得搭理泽梅尔。左右权衡之下,泽梅尔干脆直接调人来红森林支援临殊。
针对皇帝成立的科研团队这几天就会抵达红森林市,不管皇帝保不保得住,该研究的还是得研究。
屏幕上很快出现画面,是基地里的中心大厅,位置不是很好,只照出大厅中的半张桌子,很长时间画面里都没有人只有对话。
临殊认真听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约法沙和金先生出现在屏幕里,他看到约法沙因窒息与痛楚泛红的眼角,好看的眉头皱起,神色痛苦。
金先生愉快地讲出那么多肮脏的词汇,或许这些话在床笫之间会成为情侣的情趣,但在从没接触过这种事的约法沙听来想必是颠覆他三观的事。
他产生了和那时的约法沙一样的想法:别再说了。
那不是约法沙该知道的事。
录像进行到约法沙的反抗时,镜头突然开始模糊,他看到约法沙从背后摸出一把刀,快而狠地划过金先生的脖子。
之后的画面不断抖动,没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部分声音,在一阵打斗声过后,连声音也没了。
“我没发现金先生的尸体……”临殊摒弃杂念,尽可能保持理智地分析,“他可能逃走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那儿是有这么句古话吧?”
莉迪亚将这段录像重播,试图找出更多,“皇帝的能力还挺厉害的,就是对自身损伤太大了……有没有办法减轻副作用?”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临殊摇头,“而且我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使用这种能力了。”
“你害怕了?”莉迪亚问。
“他害怕。”临殊说。
门被人轻轻敲响,他们转过头,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他醒了。”
一般来说,医生是会为自己的病人好转而感到喜悦的,但这位医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轻松的表情,他在临殊表现出欣喜之前补充道:“但他的状态不太好……我觉得你们得找其他种类的医生来治疗。”
“我是说,心理医生。”
临殊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
约法沙的房间朝阳,光线充足,布置得轻松简约,除却一些医疗器材,算是个让人待着舒服的房间。
临殊进来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头,背靠柔软的枕头,黯淡的目光落在被子上。
他的头发被重新修剪了一下,发梢只到耳垂,脸上的伤口结痂,看上去有些许狰狞,好在他本身底子好,多了道瑕疵也不会和丑陋沾边。
这道伤得等完全恢复,再考虑祛除痕迹。
“萨迦利亚……”
临殊轻声叫他,他没有反应。
这和约法沙往常走神不一样,他以往不理会临殊多是在思考,想对他而言有意思的事,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临殊坐到他身边,双手环过他的肩膀,以一个不至于让人感到难受的力道抱紧他,约法沙便任由他抱着,只偶尔眨动一下眼睛。
他觉得鼻腔有些酸涩,干哑的喉咙说不出话。
皇帝的宠物去世一年多后,他第二次陷入了自我封闭,似乎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馈能力。
莉迪亚是能感知他情绪的人,她说尽管约法沙没有表现出来,但能感觉到他不喜欢别人接近他,其中对男性的抵触尤甚,女性其次,可能是对临殊比较熟悉,倒没有感觉到他多抵触临殊。
这至少说明他的视觉听觉等方面没问题。
负责约法沙的医生建议请一位心理医生来辅助治疗,可约法沙身份特殊,很多事没办法对心理医生坦白,要找合适的心理医生有一定难度。
“虽然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建树,不过我建议还是让熟悉的人多陪陪他。”
医生这样建议,“他才刚醒,可能情况严重些,说不定过几天会有好转。”
“萨迦利亚……”临殊直起身,仔细观察约法沙的脸,无论他说什么,约法沙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仿佛只是一具大型的人偶。
临殊摸了摸约法沙干燥的唇瓣,问他渴不渴,不出所料没有得到回音。
但是当他的手摸到约法沙唇缝时,约法沙突然张开了嘴,咬住了他的手指,以一个正常进食的力度咀嚼起来。
他以往有过这种举动,是没睡醒误把临殊的手指当食物,咬不动还嫌临殊的枪茧磨到了他的口腔黏膜。
临殊心头微微一动:“你是不是饿了?”
约法沙只是沉默地咀嚼,犬齿几乎要把他的手咬破。
临殊将手抽出来,出去做了一份羹汤回来,他离开了一刻钟,约法沙仍然坐在原位,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他试着用勺子喂约法沙吃饭,意外地发现约法沙还有基本的进食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必须活着」的制约。
“不要咬勺子。”
临殊耐心地将羹汤喂完,帮约法沙擦了擦嘴,又让他喝了一杯水,放他躺下去,才去找医生说明情况。
——
金先生在等联邦的人接应,他今天晚上就会离开帝国。
不得不说西格蒙德确实是个巧舌如簧的老阴比,他坚称人已经送到了,你们自己菜得一比被反杀不管我的事。
要是金先生死了,这段话还有的辩驳,但是金先生活着,还狼狈地跑了,甚至靠西格蒙德的人援助才保住一命,他只能给西格蒙德作证说皇帝确实很强,是他们大意了。
之后西格蒙德和联邦怎么谈不关金先生的事,他只能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回到家乡,转去负责别的项目。
这还是在他有一定背景和基础下能获得的最好的结果。
意外发生时他还在回想帝国的皇帝,那个人如同精巧的瓷器,完整则无害,碎裂反而伤人。
他想到这里,头部便遭到了重击,很久之后才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那是一座废旧的厂房,墙体开裂得可以划到待拆除行列,窗是没有窗的,冷风灌进来,把他昏沉的脑袋吹得清醒。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躺在遍布灰尘的地面上,像是待宰的羊。
他努力环顾四周,在墙边发现一个人的身影,月光映出了他的脸。
那人黑发黑眼,平时干净俊朗的模样此刻显得有些颓唐与疲惫,他坐着一截残破的石料,手中的烟在昏暗的厂房内忽明忽灭。
是塞纳市曾和皇帝待在一起那个反叛军。
金先生咳嗽了几声,他便转过头道歉:“你受不了烟味吗?对不起,我很久没抽烟了,尼古丁能让人放松一点。”
他这歉道得没头没尾,金先生怀疑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对不起,我不是那种热衷于报复的人,也觉得折磨别人没什么乐趣。”
临殊又道起歉来,他垂着眸子,语速不急不缓,“可是不做点儿什么我真的很难受……我知道我肯定有错,可我不能惩罚我自己,就当我是迁怒好了。”
“安奈特让我不要学会「记恨」,我答应过他我尽量学会宽容,毕竟我曾领受过他的宽容与馈赠……但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平静,我每多看萨迦利亚一眼,心都像是被剜了一刀。”
他稍微顿了一下。
“有些事我不能对朋友说,那会污染他们的心情,所以麻烦你听我啰嗦。”
他手上的烟燃到了手指尖,他便将烟头放放在窗台上,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知道好事不会论到我头上,任何珍贵美好的事物都不该属于我,我就算得到,也会很快失去。
我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无数次印证了这一点……就是最近有点儿忘了,也许我该将它刻在我的手臂上,经常提醒自己。”
临殊站起来,走向金先生,漆黑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你那天不是很会说吗?喋喋不休地对萨迦利亚说了那么多话,如果不打断你你还能继续说,为什么现在不说了?”他的目光落在金先生脖颈处的几圈绷带上,恍然大悟道,“对不起,我忘记了你现在说不了话……我最近记性真的很差。”
他每说一段话就会道一句歉,一副礼貌谦逊的样子,像是随时会鞠躬的斯文人,但讲述的却毫无逻辑、没有连贯性,让金先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他看似很正常。
金先生却觉得他不正常。
“对,让我们说回来,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
临殊回想了一下,“对,平心而论,我不喜欢报复别人,也觉得折磨他人没什么必要,可是不做点儿什么我真的很难受,没办法平静。
你好像对这种事比较擅长,所以我能不能向你学习一下,要怎样才能让人感到痛苦?”
“「在我觉得无聊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离别倒计时,还会相处一段时间。
其实俩人都挺自卑的。
第58章 星星
“你饿不饿?”
“要不要加件衣服?”
“要不要去卫生间?”
“出来走走好吗?”
“草莓和荔枝你吃哪一个?荔枝有核……还是草莓吧。”
如医生所说,约法沙在之后的几天确实有所好转,他从一开始的无法交流,转变为了会点头和简单发声表达同意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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