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的中心是一台培养槽,半透明的液体里,盛放着一个人影。
那是他们的皇帝,今天的新郎。
他微微蜷曲身体,面覆呼吸器,双眸紧闭,金发如海藻般漂浮,四肢与躯干连接着无数输送管。
画面中的皇帝死一般沉寂,宛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现场顿时喧哗起来,知晓皇帝的背景人并不多,除却议事阁,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帝国所谓的皇帝,不过是基因实验造就的怪物。”
“追随这样畸形的皇帝,这个帝国早就已经扭曲了。”
殿堂内的音响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声音洪亮有力,掷地有声。
在他发声的时间里,画面切换到了那天的皇家游行——白裙少女手捧鲜花等待皇帝,然后身首异处,分崩离析。
当时帝国对见证这些的人解释那是少女携带了新型炸弹,由于操作失误,所以少女并没有完成刺杀,还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遭到刺杀的皇帝还为此收获了一批怜爱。
但现在播放的录像十分清晰,甚至在关键时刻特意放慢速度,让人能完整地看出,少女在炸弹爆炸之前就已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杀害了。
这份诡异的来源毫无疑问是他们处变不惊的皇帝陛下。
殿堂内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中的部分人拿出了武器,由于审查严格,大多小而隐蔽,杀伤力不大。
负责安保的警卫很快反应过来,想要制服这些人,很可惜在场的都是权贵,这些混进婚礼的外部人员只要将匕首架在这些贵族和官僚的脖子上,就能让警卫不敢轻举妄动。
视频很快切到了下一个,画面正开始是一座乡镇的航拍,约法沙眨了眨眼,他记得这座小镇,他在一年多以前去过那里。
当时联邦的苔丝病毒变体还没有研制出合适的疫苗以及特效药,他们投放病毒的小镇又恰好属于另一个反帝国的武装集团,所以那里成了测试他能力的绝佳试验场。
他最大的缺陷莫过于续航能力很差,所以那一次他驾驶着帝国新研发的浮空载具,与资源库一同行动,那是某个事物的微缩版本,如果微缩版本就能取得很好的收效,那么完整版将无可匹敌。
这次实验的效果如研发团队所预料,非常好,皇帝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无差别的肃清,没有人可以靠近他,也没有人可以逃离他。
他的观察力和运算力在设备和资源的辅助下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说是机械智能也不为过。
他可以使用自己的能力,不嫌麻烦也可以使用帝国研发的武器,人类的生命比草芥更加脆弱,撕裂、贯穿、斩断、分解、灼烧……他需要将所有反抗者肃清,无论用何种方式。
一开始他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做得多了就没有什么感觉。
唯一的变数出在中途他需要补充资源,镇上的反叛者抓住机会来到他身边,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眉心。
他依然没什么感觉,自己的漏洞被抓住,是他技不如人,是他背后的团队没有做好完美的计划,没什么好遗憾的。
可是那个反叛者不知为什么没有开枪。
或许是他不着寸缕,又苍白羸弱的模样让那个人动了恻隐之心,那个人非常可笑地去询问他是否是出自自身的意愿,如果不是,希望他能弃暗投明,和那个人一起离开。
他当时没有回答。
但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涌动,像是热水将要沸腾。
在他开口的前一秒,他的支援赶到,解决了这个妄动同情心的反叛者。
热水重新冷却了。
约法沙最终完成自己的任务,给研发团队提供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数据,让他们对未来那个完整的战争武器充满信心与希望。
如果说白裙少女的刺杀事件还有得辩驳,这份肃清乡镇的录像就没有任何可以为皇帝辩解的余地,才短短几分钟时间,殿堂内的人就都沉默下来,只有视频中不和谐的声音还在回响。
约法沙始终注视视频画面,哪怕有人朝他走来,像以前他经历过的很多次一样,用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动乱发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他觉得应该有什么人会握住他的手,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新娘和司铎一起躲在了圣坛后,露出大片瑟瑟发抖的裙裾。
他想说你别离我太远,不然我管不了你。
他又将这点儿对亲近者的善意收了回去。
对了,戒指还没戴上,她还不是我的妻子。他想……
戒指从他指间掉落,沿着红毯骨碌碌滚了几圈,藏进了新娘婚纱的拖尾里。
直播还在继续,临殊全程目睹了一切,他看到盛装的新娘在某个瞬间松开了约法沙的手臂,明亮的眸子充满惊慌和恐惧,她像周围所有人一样远离了约法沙,好像约法沙随时就会变成视频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这画面对临殊的冲击力同样巨大,他突然忘了自己并不在现场,下意识起身奔向约法沙。
想握住他的手,想合上他的眼睛,想捂住他的耳朵。
想让他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约法沙最害怕的是被人忽视、被人厌恶,最渴望的是为人所爱护。
可是没有人爱他。
临殊撞到了桌角,他停下来,在锥心刺骨的痛楚里看向孤身一人的皇帝陛下。
没有人爱他的小公主。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里是初版简介的最后一段:
“没有人爱他的小公主。他看着屏幕上的皇帝陛下,忍不住落下泪来。”
除夕快乐!
第83章 火星
直播断了,现场的视频还在继续。
约法沙转过身,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反叛军,标准的帝国人长相,目光十分坚定,面带风霜痕迹。他颊边挂着耳麦,喋喋不休地诉诸着帝国的罪责。
非人的皇帝,腐败的官僚,加深阶级分化的政策……帝国自上而下都扭曲而腐朽,所谓的上等人过得有多奢靡,底层人民就有多困苦。
反叛军要的是底层人民的支持,以庞大的基数来与抗衡,所以他们必须揭开帝国光鲜的外衣,露出内里的暗疮。
他等待着皇帝的辩解与回应,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应对话术,而且即便约法沙的口才惊世绝伦,能够说得他哑口无言,皇帝自身的出处却不是可以凭口舌之争能够改变的。
“说完了吗?”约法沙问。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后咬牙道:“你根本不在乎吗?身为人工创造的皇帝,你无法体谅民众的痛苦……”
如果他也是个东方人,这时候说不准能蹦出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愤怒和憎恨是真切的,为皇帝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他们谈论的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所以是议事阁里的哪一位给了给了你援助?”
约法沙随意扫了眼贵宾区,“还是不止一个人?单凭你们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人抬了抬枪口:“闭嘴!这个时候还想着你荒唐的政权吗?”
约法沙不闭嘴,他甚至慢条斯理地从礼服中拿出一把枪来——
那把枪在他拿到手里之前,看起来都像是礼服上的一件装饰,漂亮又精致,原来却是可以致命的。
“杀了我,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帝国,对你们而言确实有好处。”
“看来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们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与他对立的反叛军目光一沉,扣动扳机,他刻意偏了偏枪口,没有瞄准要害,想用这一枪恐吓皇帝。
枪响吓得宾客们缩得更紧,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叫出了声,半天才敢往皇帝那边看一眼。
然而与他们预想中血溅当场的画面不同,约法沙毫发无伤,反而是他对面的反叛军表情更加阴沉。
“你明知道这样的武器伤不了我。”约法沙一边说,一边抖出袖口里藏着的针剂,当着反叛军的面注射进脖颈,猩红的眸子如同食物链顶端猎食者的眼睛。
这期间反叛军对他连开数枪,每一枪都被弹开,跳跃的子弹甚至打到了贵宾区,又引起一阵慌乱。
“别动!我叫你别动!”反叛军指了指贵宾区,“再反抗的话,那些人都会死!”
拿人质威胁他人放弃抵抗这种事对反叛军来说是有些不耻的,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对付残忍冷酷的暴君,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约法沙沉默下来,他打开了手枪保险。
砰地一声,贵宾区的第一个贵族被击穿了躯干。
约法沙抬枪对准了面前的反叛军。
又是一声枪响,另一位官员被打碎了脑袋。
约法沙的手指扣着扳机微微向后。
那些贵族和官僚的死活和他没关系,不如说死得越多越好。
“那法伊格尔呢?你不会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顾及吧?”
另一个反叛军的声音从贵宾区传来,吸引约法沙的目光转向那里。
约法沙的婚礼,法伊格尔没有参与任何流程,普通任何一个宾客一样安静地观看,此时突然被人推出来,他也只是静静站着,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
“你们知道的很多。”约法沙轻声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在这次议事阁换血中支持法伊格尔上位,反叛军能查到他那么多事,知道法伊格尔曾是他的监护人不奇怪。
难怪他们敢策划这么一出。
确实,对他而言,法伊格尔比在场所有人,包括他的未婚妻都要重要。
他明白的。
约法沙放下了枪。
见皇帝终于有所动容,与皇帝对峙的反叛军总算松了口气,他明白和这个思维逻辑都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皇帝说再多也没用,干脆关掉耳麦,命令约法沙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皇帝那个奇特的能力他们没有合适的应对方法,于是他们准备了多种麻醉药剂,总有一种对皇帝有效。
实在没办法,也可以直接杀了约法沙。
反叛军上前两步,打算接收约法沙的武器,就在这一刻,彩绘玻璃上的视频停了,殿堂内用来补光的光源全数熄灭,音响爆发出杂音后戛然而止。
约法沙回头看向身边的反叛军,他眼睑稍稍一落,血溅上了他的侧脸。
——
“明天他们肯定会有什么动作,具体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测。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要顾及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包括你吗?”
“包括我,而且必须包括我。”
“埃文……”
“就算我可能会死,也别管我。”
“我不喜欢那样。”
“最后一次,再听我的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
“你做得很好,萨迦利亚。”法伊格尔说。
他夸奖约法沙时,约法沙没给予他任何反馈,目光穿过他,看向远方。
他不知道远方有什么。
——
由于反叛军的破坏,皇帝的婚礼未能成功举办,好在皇帝和他的未婚妻并未受到伤害。
这场动乱中死去了数十位贵族和官僚,事后调查中发现,潜入婚礼现场的反叛军与议事阁成员有所交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发现议事阁中确实有人支持反叛军谋划这起事件。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议事阁首席候选人之一的格蕾雅女士。
格蕾雅与法伊格尔的竞争本该在这个月末落下帷幕,皇帝支持法伊格尔的事人尽皆知,这两人合作从议事阁手中夺权,格蕾雅毫无胜算。
在越来越多的谄媚者向皇帝靠拢的情况下,格蕾雅选择剑走偏锋,准备直接借反叛军之手刺杀皇帝。
第一次的刺杀未能得手,于是有了婚礼上的第二次刺杀。
反叛军的想法是即使失败,公布了皇帝的背景与帝国隐藏的秘密,也可以对社会造成冲击,进而可以引发帝国的动乱。
如果刺杀成功,不仅可以引发动乱,还能直接削弱帝国秘密研发的战争武器。
无论怎么算都稳赚不亏。
而对格蕾雅来说,这一切都比不过她手中的权力重要,就算帝国大厦将倾,她要赌一个翻盘的可能性。
这次调查不仅查出格蕾雅与反叛军勾结,还顺藤摸瓜把更多属于格蕾雅派系的官员们拉下水,导致以议事阁为首的帝国高层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换血。
法伊格尔因为也卷入了这起事件,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不能直接坐上首席的位置,议事阁首席之位反而便宜了支持率低到没什么人听说的第三位候选人身上。
但在皇帝逐步掌握实权的现在,议事阁首席的权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现任议事阁现任各位大臣主要攀附的人是法伊格尔和他背后的皇帝,现在的首席基本可以说是以前的皇帝,空有头衔而已。
皇帝仍然是皇帝,议事阁怎么变动,都变动不到他头上。
除非他死去或者退位,否则不会有下一个皇帝出现。
婚礼之后,反叛军如最开始计划的一般,以皇帝为切入点,进而发散到帝国各种腐朽不堪的政策,带动民众对帝国发起抗争。
游行、抗议、集会、破坏、械斗……从乡村地区开始,帝国如反叛军期待的一般陷入混乱,城市里不可能没有底层人民,所以同样不能幸免。
战争从不是因某个单一事件而爆发,帝国积蓄多年的矛盾在这个时刻被引燃,正义之火以燎原之势从帝国边境战线展开,反叛军在联邦和各个不同势力的协助推动下,终于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温和地改变帝国是不可能的。
唯有暴力推翻,重建新的秩序,让一切归零重启。
无论民众如何质问,帝国始终没有回应关于皇帝的任何问题。
帝国的问题太多了,皇帝身上的反而最不重要——难道皇帝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帝国就会好起来吗?孩子们就能得到教育,贫民就能吃饱饭吗?
帝国的黑暗面不是某一个人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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