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操作员顿时慌了,他们用护目镜下茫然担忧的眼睛看着玻璃窗外。
他们在等待什么指令,可惜生产线就像一座生冷死寂的牢笼,将他们与玻璃窗外的何大勇隔开。
显示出了淡紫色指纹的操作员最先崩溃,他踉跄后退几步,紧张辩驳:“不是我!昨天不是我用这个操作台的!”
其他人也相继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的撇清责任。
“我也没用!”
“也不是我!”
“我从来都是好好穿防护服的!”
“为什么说是昨天操作的人失误?今天早晨谁先进来的?”
“凭什么诬陷先进来的人,今天大家都是好好穿防护服的!”
……
黎容和岑崤看着面前互相指责的闹剧,只想冷笑。
这是何大勇没有办法抵赖的,现场证据。
岩哥忍不住感叹道:“小黎让我准备的时候,真没想到能用到,我们还以为何总小心谨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呢。”
何大勇当然小心谨慎,只不过岑崤来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处理好原合升生产线。
在操作台验出了指纹,他无可抵赖,可他却越发的不甘心。
虽然他在药品清洁度问题上有所疏忽,但清汭是好药,是真的有用的药。
被岑崤这么一搅合,如果清汭真的因此停产了,损害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利益。
国内没有人可以立刻顶上梅江药业这么多条清汭生产线,无数患者都会受到影响,延误病情。
这也是他的救命稻草!
清汭负责人茫然的看向何大勇,企图从何大勇脸上看出一丝气定神闲。
这不光关系着企业的未来,还关系到他的工作。
他是清汭的负责人,清汭出事,梅江药业出事,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行业歧视。
何大勇面沉似水,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回应。
于复彦差点要提前庆祝胜利了。
他看着黎容的身影,仿佛在看正道的光。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像早就算好了何大勇会做什么准备,所以直接对准对方的漏洞攻击,用最快的速度,达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只要这些证据交上去,梅江药业必然自食其果,他们没有必要再看原合升了,和清汭相比,原合升又算得了什么呢!
耿安想到的却是,杜溟立的道歉实在太早了,九区的谅解和宽慰也实在太早了。
杜溟立提前在工作大群反思这招,其实是存了小心思的。
杜溟立和九区其他组合作最多,这段时间也确实劳心劳力,大家都能理解他同情他。
他选择主动反思道歉,就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没有架子,勇于面对失败和不足。
而岑崤作为后来者,不管反思再如何沉痛和深刻,也会差点意思。
别人虽然口头上不会指责什么,但在心里,肯定认为杜溟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岑崤充其量就是模仿杜溟立。
韩组长和杜队长绝对想不到,他们成功了!
他们抓到了梅江药业的要害,做到了鬼眼组新旧小队都没做到的事情!
黎容和岑崤脱掉防护服出来,何大勇主动走上前去,松弛的眼皮抖了抖,他的目光在岑崤和黎容脸上逡巡良久,再也没有一丝轻视和敷衍的意思。
何大勇低声道:“我想和你们单独谈谈。”
他如今也能看出来,黎容不是一个无所谓是谁的花瓶,黎容是这个小队的灵魂人物,是岑崤的秘密武器。
于复彦耳朵尖,听到了何大勇的话。
他立即冷嘲热讽:“还有什么可谈的,等我们把证据公布出去,你去跟九区和有关部门谈吧!”
何大勇死死盯着黎容的眼睛,他深谙说话之道,在他眼中,不存在没有弱点,无懈可击的人。
岑崤和黎容也是一样。
于复彦以为黎容和岑崤一定会立刻拒绝何大勇,并拿出鬼眼组的气势,将何大勇打击的无处遁形。
但岑崤和黎容却并未开口说话,于复彦高涨的情绪难免慢慢回落下去。
他茫然的看了看耿安,结果发现耿安也是一脸的不解。
但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岑崤才是他们的领导,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也得等岑崤一声令下,才能发给韩江。
半晌,黎容弯眸一笑,心平气和的对何大勇说:“好啊,我们谈谈。”
第108章
何大勇见黎容和岑崤并不难沟通,暂时松了口气。
“去我办公室吧。”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皮鞋底踩在干涩的地板上,发出仿佛胶带撕扯的声音。
黎容半点没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于复彦忍不住抬起了胳膊,却不尴不尬的停在了半路,他轻喃道:“队……队长?小黎哥?”
岑崤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在外面等我们,暂时先别跟韩组长汇报。”
于复彦立刻闭紧了唇,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除了听命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觉得这事儿挺大的,应该立刻跟韩组长汇报,然后展开对梅江药业的审查。
但证据都是黎容发现的,黎容要真是想跟何大勇交换什么,他……他也没有阻拦的立场。
耿安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别多想,相信队长和黎容。”
于复彦笑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们。”
黎容跟着何大勇重新回到了顶层的办公室。
这次除了他和岑崤,连何大勇的秘书都没能进来。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的心境都截然不同。
何大勇没了方才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气势,眉宇间显然填了不少忧虑。
室内的空调风总算将他领口鬓角的汗水吹干,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低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刚想端起来喝一口,但想起这茶方才被黎容表扬过,突然又喝不下去了。
何大勇只好烦躁的抽了张纸巾,抹抹脖子上的汗渍,然后沉了口气,转过脸来,不冷不热道:“我实在是小瞧二位了,没想到你们才是有备而来。”
岑崤淡淡道:“何总要是遵纪守法,无懈可击,我们来了也是白来。”
黎容则一直环抱着双臂,微微扬起脖颈,置身事外的望着何大勇身后的那张水墨画。
他并不想掺和聊正事前的嘴炮,例行拉锯还是岑崤说起来更合适。
何大勇缓缓摇头:“岑队长,你从小在三区长大,也该知道,没有哪个企业是彻底干净的吧,就像人永远画不成一个完美的圆,你也找不到一个完美良心的企业。你明明都知道,又何必用圣人的条件要求我?”
岑崤冷笑:“只要没有调查出来,我就默认是良心的,只要调查出来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身在医疗行业,做的是人命关天的生意,居然也好意思将没有良心说的理直气壮,你有今天,并不活该。”
黎容眼睛眨也不眨,认真端详着那幅画上的运笔线条,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手肘,仿佛他不是在何大勇的办公室,而是在参观博物馆。
何大勇似乎被岑崤的话激怒了,他堆着肥肉的脖子迅速攀红,两颊绷紧鼓胀了起来,他手指用力指着地面,沉声强调道:“我做的清汭是好药!是能治病的药!是救了无数人的药!哪怕我当年钻漏洞走私仿制药,我也救了无数人!可要是我没挺过那次罚款,就没有梅江药业,也没有清汭了,我帮的人,我救的人,我的良心能救我自己吗!”
何大勇说完这一长串话,立刻深吸一口气,他大脑缺氧发晕,只好用手撑住了棕褐色的实木办公桌。
黎容只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轻颤了一下。
不过他仍旧没发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大喘气冒虚汗的何大勇。
岑崤扯了扯唇,眼神中带着凉意:“你倒是能为自己开脱,能救人的清汭尚且存在数据造假,那一白一灰两种药效的原合升,你想怎么解释?”
何大勇微微一僵,盯着岑崤半晌没说话。
他显然没料到岑崤已经发现了原合升药片上隐藏的信息。
白马原合升,和稍有瑕疵的清汭一样,是有药效,能治病,对绝大多数患者没有副作用。
只有灰马原合升才是原料大减,填充了大量无效成分的残次品。
灰马原合升是他做出的最丧良心的产品,药量用两倍,三倍都不一定有白马原合升一粒的效果。
但精神类药物,起的是抑制的作用,效果好坏,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决定人的生死。
这是原合升和清汭最本质的区别。
何大勇动了动唇,似乎冲动起来想解释什么,但他又很快忍住了。
终于,何大勇低咳了一声:“我并不想跟二位聊这些问题,你们掌握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你们掌握着这些东西,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梅江药业被查停产,市面上的清汭会供给不足,进而造成药品短缺,患者恐慌,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药,也在支撑着市场供应链,一旦断掉,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哪怕你们从大众利益出发,也该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况且……”
何大勇顿了顿,见岑崤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我和岑擎会长无冤无仇,日后还能互相帮助,我何某对待朋友绝对真心真意,不会辜负岑队长的信任。九区针对我,无非是韩组长对手下人被我拉拢心有不甘,想给我找点绊子,岑队长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呢。”
“对了,还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对书画古籍颇感兴趣,虽然我知道岑队长家不缺珍品,但每一件藏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现在看的这幅人间仙境,市面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忍痛割爱,大家交个朋友,像你这样的人才,我是真的很珍惜。”
黎容总算笑了,他弯着眼睛,神情格外愉悦:“何总总算说到正题了,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开社会学人类学研讨会呢,搞得我都插不上话。”
何大勇一挑眉,看黎容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提议有戏。
就像他说的,这世界上没人是毫无弱点的,只要能找准弱点,投其所好,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麻烦。
而且他敏锐的发现,岑崤并没有反驳黎容。
这说明两位的目的是一致的,想要从他这里谋得什么东西。
何大勇立刻换了一副客气的脸色:“我也是一时激动,想为自己说两句话,既然小兄弟这么直白,我就不必绕弯子了。”
黎容懒懒的抬起眼皮,望向那幅画,他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表情变得严肃,喃喃道:“这画我是很喜欢,可惜还不够。”
何大勇稍怔。
他没想到黎容的胃口这么大,他这幅画现在拿出去拍卖,至少能拍一百万,对于买不起字画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数额了。
“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打算呢?”
黎容轻笑,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何大勇对面,然后又极其自然的扯了扯岑崤的袖口,让岑崤坐在自己身边。
他翘着膝盖,懒洋洋道:“我的条件很好满足,甚至不需要何总花一金一银,只要您答应了,我和岑队长,的确可以给梅江药业一丝喘息的机会。”
何大勇听说黎容不要钱,却并未放松神经。
钱是最好满足的,不要钱的愿望,才更棘手。
但他现在只能洗耳恭听,他最擅长的手段就是收买,这些年他收买过很多人,还从未失败过。
黎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嘴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把这些年替素禾生物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告诉我。”
何大勇蓦然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向黎容:“你……你们的目的是素禾生物?九区真正要查的是素禾生物?”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原合升背后居然牵扯这么深。
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韩江对梅江药业不满,想给他个教训,怎么居然将矛头对准了素禾生物?
他刚刚还跟素禾生物的大股东求救,想着如果收买不了岑崤,那边是不是有办法阻止韩江。
结果九区要对付的就是素禾生物!
岑崤冷静道:“你不必管九区要查谁,但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希望你能认清局势。”
何大勇没有说话。
他只是素禾生物下的一个小分支,小虾米,他怎么敢轻易背叛素禾生物。
他并不认为岑崤有本事跟素禾生物较量,到时候岑崤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该怎么办?
显然还是抱紧素禾生物这条大腿靠谱的多,当年他走投无路被罚的差点轻生的时候,也是素禾生物拉了他一把。
何大勇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语气无辜:“不知道你们想让我交代什么呢,据我所知,素禾生物是我们行业的标杆,领头羊,肩负着研发创新药的重担,而且非常有大药企的责任感,从不放弃任何罕见病患者,这一点我非常佩服。”
黎容轻捏着指尖,下意识低着头,眼眸向上抬着。
他们现在最大的窘境,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素禾生物和黎清立事件有关。
素禾生物只是既得利益者,但没人规定既得利益者一定是凶手。
何大勇是他们的突破口,他们需要何大勇透露的消息作为引线,来调查素禾生物。
可如果何大勇咬死一无所知,素禾生物就是清白的,那他们也无计可施。
但何长峰曾经说过,何大勇跟素禾生物高层的关系颇好,素禾生物这些年也的确够照拂梅江药业,黎容有直觉,何大勇一定知道不为人知的内幕。
没有哪一种合作关系是铜墙铁壁,何大勇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定是墙头草,谁更有赢面他就帮谁。
何大勇现在判断,他们赢不了素禾生物,所以冒着谈判失败的风险,也要给素禾生物洗白。
黎容摇头轻笑,他将手掌轻轻搭在岑崤的肩膀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岑崤的肩骨,声音悠然:“何大勇,何止是九区盯上了素禾生物,如果你真的有人脉,可以去打听打听红娑研究院上个月由江维德牵头的GT200号文件。素禾生物的手伸的太长了,想要垄断这方面的市场,也要看红娑研究院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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