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车开下陵园外的山路,目光瞥了眼靠在椅背上的青年,却不想被对方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陆汀:“你有话要说吗?”
“我觉得你在焦总谈到他女儿的时候,有点奇怪。”
“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陆汀道,“他说话的时候,她女儿就墓碑旁看着。”
那缕魂魄很淡,和陆挺之前遇到的鬼都不一样,没有那么浓烈的阴气和戾气,甚至连怨气都没有。她看向焦旭良的目光是很深的眷恋和怀念,她真的没有怪爸爸,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养育她长大的男人。
与青年的淡然不同,常华盛险些喊出声:“什么?!你说他,他女儿一直在?”
他吞咽两下唾沫,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以免太过激动给开歪了,“那小区里的鬼哭会不会……”
“不是她。”陆汀很笃定,“打个比方,戾气重到足以影响小区业主的鬼是大象,那么楠楠还只是一只蚂蚁。”
常华盛:“……”
前方,焦旭良对发生事情一无所知。常华盛看着那平稳行驶的车屁股,问陆汀:“那她一直这样跟着焦总,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对他身体有影响?”
“应该不会,楠楠身上那点阴气,只需要晒晒太阳就没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见面他才没有发现焦旭良有什么不对。
陆汀将手肘撑在车窗上,掌心托着一侧下颌,“她还留在这个世界,应该是心有不甘,而且有人一直在供奉她。”
“焦总的妻子,或者小女儿?”常华盛觉得这两人的可能性最大。
“我也这么想。”陆汀目光眺望的出去,正好看见前方汽车后视镜中焦旭良的小半张脸, “只是不确定,焦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楠楠的存在。”
“焦总肯定不知道。”常华盛意味不明的看了陆汀一眼,表示你懂的。
陆汀抿了下唇:“那就只剩下焦太太和树树,常先生,你见过树树吗?”
“没有见过。”常华盛说,“但我听说她之前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具体原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会不会被自己姐姐给吓着了,所以才精神失常?”
“不排除这个可能。”陆汀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变得幽深,“那焦太太呢,对她了解吗?”
“饭局上见过三次,是个很温和的女人,而且胆子不大。每次饭局,其他夫人太太有说有笑,只有焦太太总会坐在丈夫身边,显得很拘谨。偶尔被人搭话,还会脸红。”常华盛说,“所以她今天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挺惊讶的。对了,她和焦总不一样,似乎很信鬼神之说。”
从焦旭良的简单的描述判断,夫妻俩对大女儿很好。假设焦太太知道大女儿的存在,作为母亲对孩子的保护,她应该不会让常华盛找自己。
陆汀做出了判断:“供奉楠楠的人是她妹妹。”
“没想到他们姐妹感情这么深厚。”常华盛不免想到了常华飞,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和常华飞的关系小时候是不冷不热,长大后是彻底对立,他已经想不起,兄弟俩上一次平和聊天是什么时候。
不多时,汽车进了市区,该分路了。
焦旭良把车停在路边,拿出生意场上惯有的虚假客套:“陆先生,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常老弟送你吧,有时间下次再见。”
陆汀:“……好哦。”
既然陆汀说了楠楠的魂对人没有什么影响,常华盛选择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他白了眼焦旭良,道:“走了。”
焦旭良点头,上车后去往相反的方向。
他回到家,妻子正在床上补觉,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见女人迷糊醒来,低声说:“昨晚没睡好?”
“再这么下去,我非得神经崩溃不可。”焦太太知道丈夫不信那些,就没有提自己打电话的事,“旭良,要不然我们搬家吧,北庭小区的房子我让人收拾收拾,咱们暂时住过去。”
“收拾房子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天,要不然先去住宾馆?”焦旭良看着妻子眼下的青影,心疼了。
“要走你们走,我不走。”小女儿树树忽然出现在门口,她的头发很长,已经及腰,刘海也快要遮住眼睛,说什么都不肯剪。
焦太太从床上坐起来,冲女儿招了招手:“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把昨天的作业落家里了。”树树的音量降了下去,低头看着脚尖。沉默几秒,她抬头,手指撩开刘海,直勾勾地看着妈妈,“可以不走吗?”
焦旭良觉得撒娇的女儿很可爱,走过去,弯下腰跟她的视线持平,“出去住你跟妈妈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女儿的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眼睛下和她妈妈一样黑眼圈很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期睡不好怎么行。
树树忽然发起脾气,捏着拳头尖叫一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住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好好,你不走我们也不走,爸爸跟妈妈一起陪着你好不好?”焦太太从床上下来,轻轻抱住女儿。
因为在国外待了两年,落下了功课,女儿十五岁了,还在上初二。可是因为她是早产,发育比同龄人迟缓,看上去很,和十二三岁的初中女生没什么差别。
“妈妈,这是你说的。”树树转头看向她爸爸,“你呢,你也答应吗?”
“我当然要和你们在一起。”焦旭良抱住母女俩,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像是生离死别。
这念头太晦气了,焦旭良连忙打住思绪,寻思着联系各个业主,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把“女鬼”抓出来。
——
汽车开进恒华小区,常华盛把车停在楼下,习惯性地等青年上楼后才离开。
进了卧室,陆汀掏出许愿瓶,发现吃饱喝足后的蛊虫变得比之前更加黑亮,坚硬的甲壳似乎与身体融为了一体。
许愿瓶上的木塞被打开,陆汀将蛊虫放出来,将它丢给桌上的纸人看管。
小纸人已经很有经验了,像个小卫兵一样,蛊虫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始终用身体护着对方,生怕它摔下桌。
隔壁传来叮铃哐啷的敲打声,陆汀开门出去,林之炎正在指挥工人砸墙,打算将客厅的格局改一改。
“林大哥。”
青年朗润的声音传来,林之炎拿着图纸,转头看去,惊讶道:“我以为你上班去了。”
“没有,最近在家办公。”陆汀探头看了眼里面的装修情况,工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因为之前大火的事?”林之炎黑着脸说,“我听说是员工放的火,人已经被抓了。”
“嗯。李骞哥新找了个办公地点,一些杂事还没处理好。等处理好,大家就正常上班了。”陆汀越过林之炎走进去,看见林一正带着安全帽,帮工人调墙漆的。
林一扶了扶安全帽,对陆汀喊道:“陆先生。”
林之炎走上前来:“前两天的事情父亲知道后很担心,一直想来看看你,但他最近身体不适……”
“林老先生他怎么了?”陆汀记得林兆琛的身体很好,而且从面相来看是福寿不浅,跟病气搭不上边。
林之炎:“风热感冒,不碍事。”
他没说实话,林兆琛完全是被陆汀给吓出了心脏病。
那天游乐场外围着不少记者,好几个电视台都在直播事情的发展。
林兆琛当时就守在电视机前,看到陆汀从摩天轮上掉下来后,当场捂住心脏。要不是速效救心丸就在手边,人恐怕已经进医院抢救了。
陆汀不大放心:“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林之炎说。
林兆琛接到大儿子电话的时候,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陆汀掉下来的画面总是反复出现在梦中,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好好睡觉了。
林家亏欠小叔的太多了,好不容易给娶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媳妇,万一要是出了事……林兆琛总觉得,林归会发疯。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会变得不可控。
陆老爷子替林家供奉了小叔叔这么多年,为什么早不寻冥婚,晚不寻冥婚,偏要在自己死前寻,而且寻来的对象还是自家亲孙子。
这要是换了他,谁敢让小孙子嫁给一个死人,他就算豁出老命不要,也要搞得那家鸡犬不宁。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和蹊跷。
林兆琛想不透其中缘由,但他知道,陆汀不能出事。
病恹恹地在床上躺了几天,屋子里的空气很沉闷。他思索了下,交代明天再让大儿子接陆汀过来。
挂了电话,林兆琛就起了床,兴许是想着小婶婶要来,精神也打起了几分。
管家看见他老爷子从房间里出来,放下手中的托盘迎上去,伸手要扶。林兆琛挥手让他靠边站,有些不大高兴:“我身体好着呢,还没到那个地步。”
管家不敢吭声,亦步亦趋跟去一楼客厅。
林兆琛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交代管家需要置办哪些东西。
管家是个人精,这一听就知道陆汀要来,退下后立刻吩咐阿姨赶紧去打扫卧室。阿姨心里高兴,老夫人过世得早,老爷没有再娶,家里的三个人大男人一个比一个沉默,陆先生一来,家里的气氛就会好很多。
清晨,林之炎上门接人时,陆汀正在给小叔叔替换新的香炉。
手里钱多了一些,他不用再那么抠,昨天在桃宝上新买了一个进口的手工铸铁香炉,死贵死贵的那种,付款的时候陆汀犹豫了快十五分钟,是林归“啧”了一声,他才咬牙按下确认。
因为是同城,今天一早快递就把货送到了。
陆汀一边用干净的抹布擦新香炉,一边回忆小叔叔当时的表情,应该没看错,他笑了,说明对新香炉非常满意。
家里经济条件刚好一点,就开始败家。最可怕的是,小叔叔成天跟他形影不离,连个私房钱都存不了!
陆汀敢怒不敢言,将清理干净的香炉放到一旁,从自己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土。
林归恰好看过去,身形一闪就到了青年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强势道:“我不要这个。”
“这是之前用来养你的土。”陆汀提醒。
“……”林归看向那捧土的目光很冷,“我说了,不要。”
“那我去楼下花园给你挖。”陆汀好脾气的收回手,转身出门。
林归对那捧土的态度一直不太好,陆汀记得曾经见过小叔叔故意将泥土打散又聚拢,眼神透着轻微狠意,刚才也是,好像那捧土是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我是一道封印……”陆汀停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封印需要载体,那么他这道封印是打在花盆上,还是泥土中?小叔叔说过,他们相生相克,还用了植物和土作比喻。
陆汀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男人为什么那么厌恶土了。
因为他这道封印,就是打在泥土中的。
陆老爷子算计得相当巧妙,林归需要靠土存活,所以一开始,真正将他困住的不是坏成两半的花盆,而是那捧奇怪的泥土。
原始封印破了之后,他这道人形封印其实并没有多大效力,只因和男人之间定下了生死冥婚,他才变成了一根牢固的绳索,让林归既无法摆脱,也无法割断。
陆汀感觉有点冷,爷爷如此自信一纸婚书就能把林归推入两难的境地?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陆汀觉得自己应该回祖宅看一看,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答案。
小叔叔是个讲究人,被猫猫狗狗尿过屎过,沾过垃圾的都不行。青年在楼下小区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只得去小区门口的花店买了一袋椰土。
拎着袋子刚到楼下,就看见林之炎从车上下来。
林之炎一眼看出青年有心事,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汀敷衍过去,假装打了个哈欠:“可能没睡好。”
林之炎:“要不晚点再过去?”
“不用,我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就走,正好,我想早点过去问林老先生一些事。”
回了家,陆汀将椰土摁进香炉里,林之炎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离得很远,因为他发现只要自己靠的太近,胸腔里就会漫上一股明显的窒息感。
他知道,那位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弄好香炉,陆汀给林归上了三炷香,用小叔叔专用的绒布擦了擦脖子上的小牌位。然后陆汀才对林之炎说:“走吧。”
离开前,林之炎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间屋子,他记得窗帘分明是敞开的,可屋子里的光线却一点点暗下来,在他后脚抬离的瞬间,房门啪一声合上。
林之炎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受那位待见。
第59章
为了不让陆汀觉得自己太见外, 林兆琛没像上次那样,让一众人等在门口。
早早地,阿姨就将符合当下年轻人饮食偏好的小零食摆在了茶几上。大概是受到主家的感染, 不知不觉间, 她也变得迫切起来。
林兆琛的身体还是有点虚弱, 手里杵着拐杖,视线每隔半分钟就往大门处瞟。
管家报备道:“车子已经到保安亭了, 很快。”
话音落下不久,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林兆琛借着管家的力道站起来,走向大门,刚开门,陆汀的脸就映进了他的眼里。
林兆琛觉得青年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红润的气色让他整个人显得很精神,皮肤也更透亮,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再反观自己, 被吓着后好几天缓不过来。
不得不服老。
“来啦。”林兆琛冲陆汀招手, 拉着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茶几前, “这些都是李婶给你准备的, 马上还有果盘端出来。”
陆汀乖乖坐下, 不动神色的打量着对方。林兆琛年纪本就不大,五十多岁,因为生病的缘故气色憔悴了些, 好在, 病气不重, 伤不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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