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碧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有一种人,天然缺少同理心,若是这种人位高权重,掌握生杀大权,更加不会去尝试理解任何人。只有当他们自己经历过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楚时,才会又怒又悔。所以,在贾赦看来,世上最大的报应便是以牙还牙。
司徒碧被贾赦说得有些恍惚,其实他登基也不久啊?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才过去多久呢?啊,仔细一算也五六年了,虽然在逼宫成功之前,父皇一直是猜忌自己的。但是自从通灵宝玉案真相大白,贾敬做了兵部尚书之后自己就不怕了。
彼时更担心的是父皇吧?所以父皇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逼得自己不得不向其动手。
仔细算算,过去了并不算久,难道自己现在真的变得已经和当初的父皇一样了么?
司徒碧盯着贾赦的眼睛。这双眼睛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难得住这个男人。
在这双眼睛的逼视下,司徒碧渐渐想起了当年自己的诚惶诚恐。
贾赦从司徒碧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痛苦,然后有片刻的后悔,接着司徒碧的神色便变得狠厉起来:“那又怎么样?朕已经登基了,这天下都是朕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当年贵为储君,尚且夹着尾巴做人,你贾赦凭什么如此大逆不道!”
凭什么父皇登基之后,可以防备自己那么久,手握实权的亲王扶起一个又一个,自己都只能忍着。而自己才疑心贾赦几日,他便直接造反了。他为什么不如自己一样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贾赦冷笑了一下,他对司徒碧失望极了。不管是原身的情分,还是自己这些年扶持他的付出,在这个人眼里一文不值。如此冷漠无心的人,本就配不上这个位置。
接着贾赦大踏步上前,一巴掌打在司徒碧的脸上,接着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两巴掌,一掌是断我们儿时的情分,一掌是了断这些年我扶持你的功劳。”
司徒碧倒是想躲闪,身边侍卫也上前相护。但是以贾赦的身手,这世上有谁拦得住?
司徒碧身边那些他精挑细选的侍卫不动手便罢,一动手迅速的被盛泽等人缴了械。
司徒碧脸上火辣辣的疼,其实贾赦已经收着力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贾赦全力两掌。
呸地突出一口血水,司徒碧道:“贾赦,苏丞相、宋安、张彦那几个老匹夫的命,你当真不要了么?”
贾赦突然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把提着司徒碧的衣领,将其从龙椅上提起来,一字一顿的道:“司徒碧,你知道你为何一败涂地吗?因为你将自己真的逼成了孤家寡人。若是你动了这三位一根汗毛,天下读书人以后谁会替你治国?还有,张太傅的长子还在山东任德州知府。山东离京城不远,你这不是白白将德州仓的粮草送给我么?
你和你那个老子一样,夺嫡全靠身边的人护着,等登上九五之尊之位还自以为是自己本事。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决定,除了算计我,顾全你自己名声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脑子,其他时候那一次不是蠢笨如猪?你做决定的时候想过后果吗?还是只图一时畅快?
你之前问我到底是谁,意思是你从什么渠道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知道了和今世完全不一样的结局是吗?所以你真的只配另一个结局。你问我何事起的反心,我今日便告诉你,就是在你算计我的时候!”
说完,贾赦将司徒碧一推,像甩开一块肮脏的抹布。司徒碧摔回龙椅之上。
难道贾赦当真是被精怪上身,所以能掐会算么?为何自己逼宫之事上算计了他,他也知道?
这件事除了自己,便只有自己手底下那个死士知道,可是死士当时就死了。
看着司徒碧怀疑人生的眼神,贾赦并未再解释什么。“将人看起来!若是老师和宋尚书,张太傅有三长两短,我将你凌迟!”
然后贾赦又吩咐道:“传出话去,就说景顺帝现在已经被我控制!”
保皇派本就士气低落,让他们知晓司徒碧已经就擒,或许抵抗会少一些,伤亡也会少一些。
荣国府的家丁应是。这些是平安州下来最杰出的一帮探子,单兵素质最出色的人。可是这些人被逼得险些走投无路。现在既然搏开了,没有人恐惧,行动迅速,司徒碧很快便被控制起来,拖了下去。
贾赦一面快出往外走,一面问:“寻到苏丞相等人了么?”
正这时,颜济沧大踏步走来,道:“恩侯兄,苏丞相等人无事。”
司徒碧被荣国府的两个探子架着,原本在大骂贾赦欺君罔上,听了这话,怒骂道:“颜济沧,你也出卖朕,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颜济沧审了无数有关司徒家密辛的案子,太上皇也好,司徒碧也好,但凡关系到皇族颜面的案子皆是交给颜济沧密审。
有些人往往有一种一厢情愿的心理:我将我的秘密告诉了你,我们之间便更亲密,我们是自己人。对于高高在上的人而言,这种心理更甚,因为他们会觉得将自己那些狗屁倒灶的臭事告诉你,都是恩赐。
颜济沧语速不快,却义正辞严,符合他一贯的正义凛然风格:“皇上,臣与荣郡王无任何勾结,但是一个将公平办案作为毕生追求的人,心中自有公义在。否则臣也不会供职于大理寺。”
当年颜济沧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榜眼之才,也入了翰林院,原本大好前程。甚至有人直言颜济沧也是他日能够入主文渊阁之人。只因颜济沧探案成痴,入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自然也算得核心高官了,但是日日和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论权势比不上六部尚书。若非有着非比寻常的热爱和正义之心,大理寺于颜济沧而言并非上佳选择。
景顺帝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些臣子一个个都觉得自己错了呢?不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么?
贾赦看着景顺帝怀疑人生的眼神,却没有半点意外,毕竟在原著里,这位是第一个斗败的。
贾赦道:“皇上,是您亲手将所有臣子推到了对立面。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您从小受名师教导,怎么一点没学到呢?签降书吧,只当给那些还愿意为您拼命的人一条生路。”
司徒碧大声道:“不,朕才是真龙天子,一国之君,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个都该死!贾赦,就算你和贾敬勾结,暂时控制了京城,等各地驻军讨逆,你一样会死!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贾赦道:“皇上,平安州的援军最迟两日之内便到了,北疆军亦不会太久。原本离京最近的,又有可能入京勤王的乃是山东驻军,可惜您偏偏抓了张太傅,恐怕德州知府张熙必定从中阻挠。其他的,远水解不了近渴了。而且您派兵刺杀贾赦、挟持苏丞相、张太傅等人的消息已经传出京城,您觉得如此刻薄寡恩之人,别人凭什么为您卖命呢?”
此时,太上皇在戴权的搀扶下走来了,这两人都极老了。有了秦太医这段时间给太上皇精心调理身子,太上皇导师是清明了不少。
“贾赦,朕问你,若是朕和皇儿都没对你起过杀心你会反吗?”
贾赦说得义正辞严,道:“不会!本人作为苏丞相的弟子,一直恪守老师教诲,原天下百姓少卷入些战乱。可是你们父子给我留机会的么?贾赦之错到底是替朝廷立了太多功绩还是有过对不起你们父子之处?司徒碧,你我幼时同学同住,为何老师们的教诲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你可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100章
作为一国储君, 司徒碧的伴读自然不止苏丞相一个。但凡当朝名儒,苏丞相也好,张修也好, 甚至名声尽毁的李宜山也好, 都给司徒碧上过课。
司徒碧想起当年的求学时光, 恍惚了片刻,他自幼便是高高在上的储君,现在更是一国之君,便当年那些名师大儒, 也没有一个用如此教训人的语气与自己说话,贾赦凭什么?
贾赦看着司徒碧的表情,冷笑了一下。
自己不是心理咨询师, 没有义务替司徒碧解决心理问题。贾赦见司徒碧执迷不悟, 道:“给我搜, 便是将皇宫反过来,也将玉玺给我找出来。若是找不到,便像司徒碧用刑, 大理寺的十八班酷刑凭什么就不能用在他司徒家的人身上!”
这话说得所有人俱是一惊。
逼宫到这个份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江山要易主了,但毕竟司徒是国姓,连颜济沧在内, 一时都没想到对司徒碧用刑。
司徒碧更是勃然大怒:“贾赦, 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朕一根毫毛!”
贾赦根本不在意司徒碧的垂死挣扎:“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用刑的人。跟用刑比起来, 我更喜欢讲道理。可惜你司徒家讲道理吗?老子要杀我, 儿子也要杀我, 对你用刑怎么了?我只是想要你的命, 你可是想对我用刑啊?司徒碧,你不觉得大家都是人,你这想法过于可笑了么?签下降书,会少死很多人,便是为了这个,我不在意你受多少酷刑。”
颜济沧反应过来了,一挥手道:“将人拿下!”
大理寺的捕快什么王公贵族都敢抓,对司徒碧倒是还有几分畏惧。
贾赦轻轻摇了一下头,封建思想对人的思想荼毒太厉害了,一时半刻,有许多人的思想到底转不过弯儿来。
于是贾赦对盛泽道:“逼供的事,你来吧。”
司徒碧之所以对贾赦那么忌惮,以至于想除之而后快,自然是详细了解过贾赦这个人,以至于贾赦掌握的势力。对于盛泽,司徒碧如雷贯耳。或许别人不敢动自己,盛泽一定敢对自己用刑。
他高高在上惯了,连穿衣吃食都无一不精致,以前觉得若是有谁忤逆自己,用刑乃是寻常事,杀头也是应当。现在轮到自己,司徒碧怕了。咬了咬牙,司徒碧道:“朕降了。”
司徒碧投降的消息传出宫去,那些本就士气不高的保皇派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多数也降了。
贾赦立刻拟了诏书,又将司徒碧的降书拓印了,分发至全国各地。
古时候通讯慢,若是司徒碧投降的消息没传到地方,地方便进京勤王,一旦打起来不但劳民伤财,也是徒增伤亡。
司徒碧投降的消息传出去,后宫中哭声一片。那些嫔妃们,得宠的,不得宠的,便是同为女子之间争得你死我活,大多数手上都是没有沾人命的。而且她们依附着司徒碧活着,现在司徒碧降了,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要哭一哭的。
张芷身着盛装,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现在天下已经换了主人,那些拿司徒境俸禄的侍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就这样,张芷一步一步的走到金銮殿。
现在苏丞相、宋尚书、张太傅等人已经被放出来,也都在金銮殿商讨贾赦受降之后的事宜。
不停的有新消息传来,贾赦听完飞快的指示下一步行动。思考的时间极短,但是安排极是合理。
张芷听了一会儿,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妹夫,恕妾身此时只能这样称呼您。后宫的现在许多前朝嫔妃寻死觅活,不知如何处置?”
其实贾赦早就知道张芷来了,不过若是张芷不发问,贾赦也顾不上处置后宫的事情。既然问了,贾赦直接道:“后宫但凡手上没有捏着人命的女子,按其自愿,可以归家,可以再嫁,可以出家,也可以去前朝皇陵守灵。若是手上有些本钱,买了铺子自力更生也可。她们是自由的,你也一样,张夫人。”
若是司徒碧不曾用张彦作质,或许张芷还会和世间所有女子一样,觉得丈夫完了,自己便完了。便是活着,也是一个未亡人,是行尸走肉。
但是经历了两次逼宫的事,张芷知道张家才是自己的家人,司徒家从来不是。
听到后宫女子是自由的这话,张芷大受震撼。一入宫门深似海,自由?这两个字和女子从无关系。
震撼了片刻,张芷道:“我可以如此去传话,安抚前朝嫔妃么?”
贾赦点头道:“可,若是张夫人尚有余力,可以着手处理此事。”
张芷跪下对贾赦道:“臣妾替前朝嫔妃们谢过新君。”
然后才起身,与张修对视一眼,自去处理了。
后宫里真正过得如意的女子有几个呢?得了这个消息,许多女子都不哭了。
金銮殿里继续处理政事。
这次政变伤亡并不大,有许多人才都可以沿用。譬如丞相、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等等官职都不用撤换。
所以哪怕经历了一次政变,社会运转并未完全混乱。
数日之后,等谭奇胜领兵入京的时候,甚至京城局势都平复了。至于贾琏到京城时,新的朝廷已经开始正常运转。
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第一件事是防止邻国趁机犯边,现在司徒家还有两个藩王要削藩,另有西海沿子的兵权要收回。
至于其他省份,各地总督见大势所趋,并未与新朝廷抗衡。
另外便是开恩科择贤才。
关于这件事,贾赦做了一件极大的,震惊朝野的改革。连苏丞相、宋尚书等刚直不阿的人都被震惊了一把。
倒不是说贾赦做了多么错得离谱的决定,只是让习惯三纲五常的人觉得毁三观。这次开恩科,不论男女,皆可报考。
这个社会受过教育的人很少的,受过教育的女子更少。但但凡福书村,实际上也是精心教养过女子的,只是这些女子们鲜少将心思放在仕途经济上,主要学些琴棋书画,提高自己的涵养。
现在朝会依然是在金銮殿,但是贾赦并未坐高高在上的龙椅,朝臣们不用跪下山呼万岁,而是参考会议室和礼堂的布置。小朝会的时候众人围着大会议桌议事,大朝会的时候便是按礼堂一般,贾赦与六部尚书、苏丞相等人坐主席台,百官成排坐下面。
今日之事小朝会,议起开恩科的事,苏丞相道:“皇上此举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但只怕民间觉得有伤风化,并不认可。”
贾赦早就想过这个,甚至现实世界里,民国有些女子还因可以放小脚、自由恋爱,而觉得有伤风化,竟是自杀卫道的呢。
但是人总是知道好歹的,好的政策因损害到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会受到极大的反对。但是社会总要进步,有些事总要人去做。
打破垄断,社会才能进步,第一步需要打破的便是对知识的垄断。
贾赦道:“老师觉得世上有女子才华不下男儿,能入三甲的么?”
苏丞相道:“自是有的。”
贾赦又道:“既如此,为何地方上一清官难求,又不给这些有才学之人机会呢?无论男女,只要能经世之学,造福百姓,皆可为官。同样的,若是有人中饱私囊,鱼肉百姓,皆受刑罚。老师常教育学生以百姓为重。让更多有学之事为官,正是替百姓办实事。圣人言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难道这里面的‘人’不含女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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