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衡将C区21-6栋的会面通知交给门岗的保安,成功拿到了一张临时停车卡。
瑞庭水岸是新建的别墅区,目前只销售了三分之一,园区内大部分房子黑沉沉的,偶尔有几栋院子里堆着水泥和沙土,看着刚刚开始装修。
蒋衡将车停在21-6门口的访客车位里,然后走到院门口,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李玲华的大女儿李南,她眼圈微红,没有化妆,长发发尾有些凌乱地打着卷边,看起来没有好好打理过。
“蒋律师。”李南勉强笑了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大晚上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蒋衡说:“都是为了早点解决问题。”
蒋衡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李南一眼,发现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右手的美甲掉了两个,握手时看得很明显。
李玲华做实业起家,李南在她公司担任市场总监,他们这种人常年见客户,不会不注意打理自己的仪态。
看来是这几天都没出门,蒋衡想。
李南将他迎进门,别墅的大门虚掩着,刚一走近就能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蒋衡闻声抬起头,才发现二楼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
一进门,原本模糊的争执声骤然清晰起来,听起来像是李玲华在单方面发泄怒气。
“我早知道,你恨不得小文死了,我也死了,你好跟你那小狐狸精双宿双飞。”李玲华的嗓子尖而利,掺杂着数不清的怒意:“我告诉你刘强,你休想吧,我宁可全捐了也不会给你一个子儿!”
“你这不是纯冤枉我吗?”男声显得冤枉极了,声调恨不得比李玲华还高:“小文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伤心?”
李玲华冷笑一声:“那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之前是有点糊涂,但是虎毒不食子,这一点你总得相信我。”刘强的声音骤然软下去,讨好地哄劝着:“大人的事跟孩子不相干,我就这么一个血脉,我能舍得伤害他吗?”
“小文从小都是我在带的,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每次去医院都是我背着。”刘强的声音哽咽起来,低低哑哑的:“玲华,你可以说我不是人,我畜生,我经不起诱惑,对不起你娘俩,但你绝不能说我跟人合谋一起害小文啊。”
这句话像是终于打动了李玲华,争执声忽然停歇下来,过了几秒,才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别介意。”李南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摸了摸后颈,小声道:“妈妈在跟爸爸吵架,小文的事——”
李南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妈妈虽然很生气,但说实话,毕竟夫妻这么多年,她打心眼里还是更愿意相信爸爸。”李南叹了口气,说道:“我劝过她,但她有点固执。”
“嗯?”蒋衡从李南的言语里敏锐地察觉出什么,随口问道:“您是觉得有什么隐情吗?”
“也没什么。”李南摇摇头,谨慎地没有说出猜测:“我只是觉得,男人既然敢背叛女人一次,就一定敢背叛第二次。”
蒋衡在玄关处换了鞋,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斟酌了片刻,选择了委婉的说法:“您看起来跟李女士更亲一点。”
“其实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李南抱着胳膊,似乎觉得反正李玲华和刘强的争执已经被蒋衡听见了,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妈妈是我的二姨——她当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从我亲生母亲那里把我过继过来的,小文才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事不是秘密,只是蒋律师不知道而已。”
“原来是这样。”蒋衡半垂下眼,确认道:“所以李文先生就是李女士和刘强先生唯一的孩子吗?”
“对。”李南说。
蒋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换了鞋跟李南走进客厅,楼上的争执也告一段落,李玲华和刘强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李玲华径直走向冷餐区,给自己接了杯冰水,刘强落后他好几步,有些局促地冲着蒋衡点了点头。
蒋衡冲他笑了笑,刘强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但又自己硬生生挪了回来,勉强也笑了笑。
李玲华看起来对刘强还有些微怨气,接完水后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转而向蒋衡走去。
刘强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李玲华的脚步。
蒋衡从沙发上站起来,跟李玲华握了下手。
“蒋律师,辛苦了。”李玲华的脸色看上去相当疲惫:“医院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吗?什么时候能去起诉?”
“还没有,不过您放心,我这边有了切实的进展会跟您说。”蒋衡说:“我去初步询问了当事人和在场其他人员的口供,但是更细致的病例和用药单需要您的签字我才能取证。”
“可以。”李玲华心神俱疲,她抿了口水,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说道:“需要什么材料你都拿过来我签字就行了,只要能给小文讨回公道,怎么做我都不嫌麻烦。”
“好。”蒋衡点了点头,说道:“今天过来也是例行公事——请问李文先生的司法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李玲华眼圈一红,捂着脸冲着李南挥了挥手,说道:“去拿来。”
李南点了点头,很快从楼上的书房取下一份司法鉴定书,连带着文件袋一起交给蒋衡。
蒋衡拉开封口看了一眼,确定了里面的文件内容后没有拆封,而是顺手放在了身边。
“除此之外,我也要询问一下相关人员事件情况。”蒋衡说着看向刘强,温声道:“刘先生是吧,李文先生入院那天,是您在场吗?”
刘强冷不丁被他点名,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声是。
“我今天去过医院了。”蒋衡说:“院方的说法跟您有些细微的差异,他们说,没有收到你的情况告知,也没有从您这得到任何的患者信息,是真的吗?”
“不是,那怎么可能呢。”刘强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坐着的李玲华,连忙否认:“我该说的都说了,是——”
蒋衡忽然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紧接着,他当着刘强的面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录音笔,轻轻地搁在了茶几上。
刘强看着那根闪烁着蓝灯的录音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关键性信息上庭时是需要用作证据的,还是谨慎一点好。”蒋衡笑了笑,说道:“还有,作为律师,我还是希望我们最好开诚布公地交换信息,这样事情才能尽早解决……您说对吧。”
刘强忍住不去看录音笔上闪烁的蓝灯,用力地点了点头。
“刘先生。”蒋衡的语速不快,但咬字很准:“您确定自己有明确提供过关键性医疗信息,对吗?”
第21章 “感觉事情麻烦了”
刘强张了张口,眼神控制不住地再一次飘向那枚正在工作的录音笔。
看得出来,这东西给他造成了一点心理压力,刘强的手指绞紧又松开,眼神飞速地左右乱飘。
蒋衡静静地看着他,他细致而认真地观察着刘强的表情、眼神以及呼吸频率,没有贸然催促他。
但李玲华的耐心远不及蒋衡,她抿了口水,不满地踹了一下刘强的脚踝。
“怎么,不敢说了?”李玲华冷笑道:“就对付我有能耐,当着律师的面,不敢糊弄他?”
“胡说什么呢。”刘强下意识反驳道:“我是在想……那天我喝酒了,我怕我说的不对劲,误导人家。”
“不着急。”蒋衡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着劝和了一句:“这之后是要拿去公证证据的,确实谨慎一点好。”
“我……我当时是说了。”刘强说:“就跟那小大夫说的。”
“主治医生?”蒋衡说:“您确定记得说了?”
“我确定,我没喝多。”说出第一句话,剩下的就顺畅多了,刘强像是有意要在李玲华面前表现什么,笃定地说:“我就在急诊室门口跟他说的,还说了两遍。”
“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蒋衡问:“其他医护人员之类的。”
“没有,但是周芳在。”
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刘强的肩背绷紧了一瞬,下意识瞥了一眼李玲华的表情。
果不其然,李玲华极冷地笑了笑,但因为正在问话,所以没有发难。
刘强硬着头皮往下说:“其他人,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当时急诊室人不少,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我们说话了。”
蒋衡点了点头,又问道:“手术知情同意书是谁填的?”
“周芳。”刘强说。
“您当时在场,为什么不是您填的?”蒋衡问。
“我不知道。”刘强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我记不太住了,好像是他们没给我。”
“直接给了周芳女士?”蒋衡确认道。
“啊……”刘强含糊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我当时太着急了,忍不住在抹眼泪,不记得自己看过单子。我到了没多久,他们就问了我几个问题就把小文推走了,说是要抢救。”
“蒋律师,那女人就干脆没安好心。”李玲华忍不住插嘴:“她早盼着小文死了,小文就是被她害的。”
“李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不能乱说。”蒋衡说。
“我有证据!”李玲华说着想起了什么,她一抹眼泪,转身上了楼,片刻后,她手里又拿着一份文件袋走了下来。
“我找私家侦探去查过那个女人了,她亲口说的,得在离婚前把小文解决!”李玲华把文件袋交给蒋衡,说道:“那医生肯定是她的帮凶!”
蒋衡微微一愣,显然对这一出有点意外,他捏着手里的文件袋,拉开封口往里看了几眼,发现里面除了文件和一沓照片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U盘。
蒋衡微微皱起眉头,觉得有点麻烦了。
李玲华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刘强,眼圈又红了。
“你找的什么狐狸精!”李玲华忍不住往他身上砸了个抱枕,狠狠地说:“你俩肯定是沆瀣一气来害我们娘俩!”
“不能这么说。”刘强虚弱地反驳道:“……我也没想到她真这么狠,我以为她只是说说的。”
李玲华情绪眼看着又要崩溃,李南不得不上前把他们俩分开。
蒋衡冷眼旁观,发现李南说得没错——李玲华对刘强还抱有信任,所以哪怕嘴上说着他们奸夫淫妇狼狈为奸,但实际上还是愿意听刘强的辩解。
而李玲华是苦主,是李文的亲生母亲,可惜当时事发时她并不在场,所以案件的关键点都在刘强身上。
他有没有给出关键信息,又有没有主观推拒手术知情同意书,是给这起案件定性的重中之重。
纪尧到底是严重不负责任导致病人伤亡还是意外事件;到底是违反规章制度还是紧急处理,全看刘强当时是什么表现。
可惜急诊室门口的监控拍不到沟通内容,想要确定这件事,还需要更多其他的证据。
蒋衡此行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东西,他暂停了录音笔的工作,然后将其收起来,跟两份文件放在了一起。
李玲华和刘强彼此的情绪都不稳定,蒋衡不准备在这当居委会调解员,他见缝插针地找了个机会,趁着李玲华和刘强“休战”的关口提出了告辞。
李南将他重新送到院门口,蒋衡礼貌地停下脚步,示意她留步。
“蒋律师,不管怎么样,小文都是妈妈的命根子。”李南说:“还请您一定尽心,有责任的一个也别放过,给小文讨回个公道。”
“应该的。”蒋衡说:“职责所在。”
他说着冲李南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礼貌地告了辞。
晚上十一点半,国金中心灯火通明。
二十三层南向的办公室亮着大灯,灯光从门缝里窄窄地划出一道,把门外的瓷砖一分两半。
高景逸路过公共办公区,余光随意地往旁边走廊里一扫,有点意外。
“蒋总来上班了?”他随口问旁边的同事。
“晚上才来的。”小姑娘也抻着脖子往里看了看,说道:“来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了。”
高景逸抽了口凉气,一时不知该说他敬业还是说他卷王。
“上梁不正下梁歪。”高景逸说:“你们一个比一个卷,有什么大案子非得点灯熬油啊。”
实习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拿错了资料回来换的,只把蒋衡退出去挡刀。
“就是之前小刘那个案子啊。”实习生说:“蒋律出院之后过来要的资料。”
“那个?”高景逸皱了皱眉,说道:“那不就是个医疗纠纷小案子吗,值当这么加班吗?”
“不止呢。”实习生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感觉事情麻烦了,我刚进去送咖啡的时候,看见蒋律桌上还摊着刑法总则。”
第22章 “那我干脆别做律师了”
高景逸推门进去的时候,蒋衡的咖啡正好喝完。
他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左手边丢着两个空的文件袋,面前的茶几上铺开大片的文件,高景逸扫了一眼,发现里面什么都有。
司法鉴定书放在他右手边,蒋衡微微弓着身子,正捏着手里的一张照片仔细端详。
高景逸站在门口,意思意思屈指敲了敲门,见蒋衡抬起头,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么拼干什么?这都几点了,还来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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