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俞听的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你说朝廷不要你兵权?那,那你还跑什么呀?”
“对啊,跑什么呢?”
秦知亦眉毛微挑,语气意味深长。
“大约,也是和你想的一样,打算与人合谋,为将来另做了打算吧。”
乐之俞总觉得秦知亦的话都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仿佛他和宁远承是分裂开来的两个人,嘴上为了朝廷辩白,仿佛并不排斥进京受封似的,行动却又只为回去岭西,目的不明。
他想问的再清楚些,可秦知亦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聊下去,起身抱着他放回了床上,拉过被子,颇有耐心的将他四周的被角掖的严严实实,确保不透一丝凉风进去。
“秦哥哥,我还不困······”
哪怕被包裹的像个蚕宝宝,乐之俞犹自不死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努力的看向秦知亦,试图表示他没有睡意,大可以秉烛夜谈,再多聊会儿。
“不,你困了。”
秦知亦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摸着乐之俞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向往常一样很温柔,但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睡吧,不用再想多余的事,你只要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第46章
京城。
缺席了好几日朝会的皇帝,终于是出来露了个脸。
其实他也知道,新朝刚立,乱局未平,哪怕是心里再不耐烦,都得摆出个勤政辛劳的明君样子来,好稳定人心,安抚天下。
可因为税收,民生,平叛,官员任命罢免等事,每天朝会上都是吵的不可开交,朝臣们各分派系,互相攻讦打口水仗,最后再把锅甩到他这个皇帝这儿,哭天喊地的要“求陛下定夺。”
定夺?
真等他定夺了,估计下面又是一叠声的乱喊“求陛下三思”了。
天知道他忍的有多辛苦,恨不得直接摘下头上的冠冕朝这帮人扔过去,再大吼一声。
“我定夺个屁!”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既无治国之策,也无统兵之能。
当初是打着“温仁宽厚,礼贤下士”的君子名头才四处收买的人心,制造舆论,站在了伦理纲常道义高地,险险的登上了帝位,要不然,这会儿早就被手握兵权,风头正盛的太子逼得当太上皇养老去了。
说养老都是好听的,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过个一年半载的,自然暴病而亡,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
凭什么就得让那个忤逆不孝的孽子如愿?
他偏不,哪怕是为了恶心秦知亦,他也得牢牢的坐在这个皇帝宝座上,死都不让。
所以在借口身体有恙,休息躲了几天清净后,他还是忍着满腹的烦躁不耐来上朝了。
之前因为被弹劾而“居家自省”罗越临也借此机会正大光明的跟着回到了大殿里,穿着一袭大红的官袍位列前排,真个是面如冠玉,春风得意。
至于上次参与过弹劾他的一些老臣们,尽管很想再次把他赶出去,但怕皇帝又甩手称病退朝,再难面圣,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装作看不见。
当然也有不少趋炎附势罗越临的人,如众星拱月般奉承着他,生生把个三品谏议大夫烘托出了一品内阁首辅的气势。
“陛下。”
户部尚书抢在头里,第一个出来上奏。
“上月淮州水患,洪水肆虐,毁坏良田屋舍无数,致使生灵涂炭,受灾者众多,还请陛下早日下旨赈灾,以防生出民变。”
“知道了。”
皇帝高坐上方,例行公事的颌了下首。
“传朕旨意,免淮州一年赋税徭役,命沿途州府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再由户部就调拨五十万两白银赈灾,至于派谁去做钦使,你们自己商议。”
“这······”
户部尚书面露难色,道:“陛下,五十万两数目太大,实在是凑不出啊。”
“呵,荒唐。”
站与罗越临身后的一个名叫黄承的官员嗤声,满脸都是嘲讽之意。
“当日陛下要建摘星楼,你们便说没钱,一个个要死要活的谏言,指责陛下奢靡浪费,不恤民生,怎么如今真的轮到民生大计的时候,你们还是说没钱?钱都去哪儿了?怕不是中饱了某些蛀虫的私囊了吧?”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的指责户部在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了。
如此大的一顶黑锅扣下来,户部尚书当然气的不轻,待要出言呵斥,又怕这种小人纠缠个没完,反倒中了圈套,有失身份,便干脆不理会他,只顾向着皇帝辩解。
“禀陛下,非是臣下推诿诉苦,今年的赋税本就收的艰难,加之办登基大典以及恩赏百官,修葺宫室等花费,还有军饷更是支出极大,户部已然是拆东墙补西墙,竭力维持了,根本凑不出五十万两,陛下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查账核实,若有半分虚假,臣愿领凌迟之刑!”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附和。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入不敷出,哪有钱啊?”
“听说摘星楼那边每日光是木料和工钱,每日就得耗上两三千两银子,若是能停工,或许能省······”
这个时机提摘星楼,就等于是把棘手的黑锅甩给了罗越临,刚才出言嘲讽户部尚书的黄承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即竖起眉毛瞪了过去。
“好啊,你们当初不肯出钱,逼的陛下要动用私库,还有罗大人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也给捐了出来,这才能让摘星楼顺利破土动工,如今你们又来在这个上头打主意,想逼陛下停工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呸!可真够不要脸的!”
“你!”
那人恼的脸都黑了,猛的一甩袖子,怒道:“朝堂正殿,陛下御前,你也敢出言不逊?果然是乡野出身,粗鄙之极!”
黄承原本只是个乡下的里长小吏,机缘巧合才碰上罗越临,被一路提拔到上来,最是忌讳别人提他的出身,这会儿被戳了痛处,直接就将袖子挽了起来,作势要朝那说话的之人走过去。
“既然你说我粗鄙,那我也不能白担了这恶名,今儿我就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粗鄙。”
看他这样子,竟然是要直接上来打架了。
周围的官员们以前吵的再凶,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惊得面面相觑,慌慌张张的后退避让。
有的踩住了前头人的鞋,不小心绊倒了,又带累了周围的几个,踉踉跄跄的摔了一片,狼狈不已。
而罗越临那边的人,则是笼着袖子瞧笑话一般看着他们,连装装样子的阻拦都没有。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几个御史痛心疾首的斥了两句,赶紧朝向皇帝谏言。
“陛下,黄承御前失仪,扰乱朝纲,请陛下治罪!”
皇帝的表情隐在冠冕垂下的珠帘后,瞧不分明,可口气却是平静的很,完全没有半分被冒犯生气的样子,甚至隐约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们瞧瞧这满殿的人,哪个没失仪?为何单单只治黄承的罪?朕向来善罚分明,一视同仁,要治罪的话,那就一起治吧。”
御史们也没料到一向善纳谏言的皇帝这次居然态度这么强硬,连个不痛不痒的场面话都不说,就要保下黄承,愕然之下心中更是对罗越临又痛恨了几分。
果然是奸佞之臣,把好好的一个皇帝迷惑成这个样子,迟早要惹出大乱子来!
罗越临气定神闲的立在大殿里,见闹的实在不像样子了,才开口道:“行了,都是同僚,各自退让一步,莫耽误了朝政大事。”
黄承见他发话,这才作罢,老老实实的站了回来。
“陛下。”
罗越临上前一步,率先跪倒在地,拜道:“臣有罪。”
跟着他的人自然也都跟着跪下请罪,这倒反而显得另外一方的人格外没礼数不知进退似得,可这会儿不占上风,只得吃了这个暗亏,同样口称有罪向着皇帝跪了下来。
皇帝对罗越临的态度自是十分的和蔼亲切,马上让他平身免礼,至于其他人,则是等了一会儿,才说了句。
“都起来吧。”
众人叩谢起身后,罗越临却是含笑望向户部尚书道:“陈大人,你方才说国库花销里面,军饷的开支极大,我想问问,具体是什么数目?”
其实以他的官位,是没资格来问户部尚书的话的,但是以皇帝对他的偏颇重视程度,此刻便是叫户部尚书跪着回话,只怕也是能做到的。
户部尚书自然不会在此时去争这一口闲气,罗越临客气问他,他便客气作答。
“各地的驻军饷银是二千万两,京城禁卫三百万两,东宫羽卫五百万两,所有的开销花费,合计一共是二千八百万两。”
“二千八百万两?那的确是个大数目了。”
罗越临点了点头,又问。
“这是由谁统计数额,军饷又是由谁来分发调配的呢?”
户部尚书道:“陛下登基前,军务都是由太子殿下处理的,军饷当然也属其中。”
“哦,原来是太子殿下。”
罗越临微笑着又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从袖子掏出了一封信来。
“听闻太子殿下克己奉公,光明磊落,想必这封千人泣血联名上告信上写的吃空饷一事定然是假的了。”
第47章
罗越临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整个大殿里的气氛徒然的静了下来。
他作为谏议大夫,的确是有弹劾官员贪墨腐败的权利,但是太子如果德行有失,那自有御史台专责具本去向陛下上奏,再怎么样也是轮不到他在朝堂上公然议论太子错处的。
太子虽还未在京城露过面,但谁人不知这新朝江山有一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就算把各地驻军的虎符交出去了,他手里都还握着上万的羽卫军呢,绝不可能是什么任人栽赃拿捏的软柿子。
罗越临此番举动,简直等同于在明面上对太子发起了挑衅,如此不留余地,他就不怕将来遭到东宫的报复吗?
所以,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众人神色各异,种种视线落在了罗越临的身上,心里飞快的打着盘算。
皇帝与太子不和早已是百官及京城世家门阀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派太子去啃岭西那块硬骨头,还可以勉强解释皇帝是对太子委以重任,毕竟除了他,也没人能办妥此事。
但前些日子肃王的冠礼办在了太子的前头,则是把皇帝与太子之间那层表面上的相安无事都给打破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皇帝已经连装都不怎么愿意装了,只怕是早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可太子是嫡长子,又有赫赫军功,若无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轻易废黜就是动摇国本,连皇帝也会遭到无数诟病,被史官骂一句“昏君”都是轻的,到时不知有多少野心家都得借着这个由头起兵谋逆呢,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今天罗越临突然来这一出,显而易见是得了皇帝的默许。
吃空饷这罪名听起来吓人,可那也是要真凭实据,三司会审,太子回来亲自对质才能下结论。
而只要太子回来,就不可能束手待毙,自是有手段洗脱罪名,光靠现在就想定罪,根本不会让天下信服,只会让人觉得罗越临这佞臣在诬陷,对皇帝来说,一样是得不偿失。
皇帝不可能想不通这其中关节,但他还是要这样一意孤行,难道说,是笃定太子此次岭西之行会出事,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不少人暗暗审时度势,看向罗越临的目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若是这佞臣此次当真为皇帝当马前卒除去了太子,那以后他可真的就要权倾朝野,风光无两了。
“怎么都不说话?”
罗越临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圈,轻摇了两下手中的信道:“就没人质疑下此信的真假,为太子殿下喊冤证清白吗?”
官员之中有人忍不住反驳了句。
“清者自清,等太子殿下回来,三司查证,到时自有公论,现在喊冤又有何用?”
“说的好。”
罗越临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只是我们能等,那些因为缺衣少食,发不下军饷的可怜将士们却是等不了,若是寒了心逼的走投无路,闹出兵变来等乱子来,这么大的责任该由谁来负啊?”
“就是。”
黄承立马应声附和。
“你们这是不拿人命当命啊,遇事就不能变通些?太子殿下回不来,咱们也可以先从东宫查起呀,难不成那些账本文书还有相关的吏员也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出门去了不成?”
“这,这如何使得?”
户部尚书被他这惊人之语吓了一跳,愕然道:“太子是储君,东宫岂能擅入抄检?莫说礼法上行不通,就算你强行去闯,羽卫也不会让你肆意妄为的。”
“此话不通之极。”
黄承皱着眉头,面色不善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储君,难不成在你陈大人的眼里,只看得见太子,看不见陛下?”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可皇帝到现在都不开口,明显是在偏帮罗越临这一边,户部尚书也没法跟黄承这泼皮无赖讲道理,只得先赶紧跪下来,向皇帝请罪。
“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表啊······”
“行了。”
皇帝不等他表完忠心便不大耐烦的出声打断,抬手让罗越临接着往下说。
罗越临朝皇帝行了礼,转头环视着众人,嘴角依旧是挂着得体的笑容,语气不慌不忙。
“陈大人刚才所言确实也有道理,抄检东宫闹的动静太大,只怕惹的人心惶惶,朝局震荡,这样吧,我便先出一个权宜之法,那就是,裁撤东宫羽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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