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婉笑道:“我相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福大命大,无论在何种困境里,都能化险为夷,他所遭受的苦难必定成为他以后披荆斩棘的力量。”
温柳柳离开神仙谷后,没有直接回行天派,而是去了神仙谷所在的山脚。
由于天色渐晚,加上斛律婉所说的那番话,她并未寻找太久,眼见夜色越来越浓,她寻找未果,便果断放弃了。
谁知没过几日,正在行天派修炼的温柳柳再次接到噩耗——林颂死了,斛律婉失踪了,他俩的孩子被斛律家的人乱棍打死后随便找了个地儿埋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温柳柳被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自然不可能冒冒失失地跑去神仙谷找人,一番思虑后,她又想起了斛律婉所说的话。
倘若斛律婉所说的话为真,那么斛律家放出的消息则为假,至少那个孩子不是被乱棍打死的。
而她相信,斛律婉不会对她说谎。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神仙谷所在的山脚下,沿着山脚下一条常有人来往的道路仔细寻找。
无奈山脚下的范围太广了,距离孩子被扔也过去了三四日,温柳柳找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找到那个孩子。
她喊来翟凤帮忙,两个人一起寻找。
孩子没找到,就有数种可能,可能那个孩子被别人捡走了,可能那个孩子被妖兽叼走了,可能那个孩子早已死了。
不管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无限的危险,那个孩子恰巧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好心夫妇捡走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温柳柳焦急万分,恨不得分裂出十几个自己帮着寻找,好在有翟凤在旁安抚她的情绪,才让她数次从崩溃边缘绕回来。
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就在孩子被扔的第五日清晨,他们找到了那个孩子。
孩子身上裹着斛律婉的衣服,生得又小又皱,安安静静地躺在草丛深处。
温柳柳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时,孩子气息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温柳柳和翟凤急急忙忙地带着孩子找到一个相熟的医修,医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医修说,还好他们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步,哪怕医修是华佗再世,怕也无法救回孩子。
温柳柳和翟凤谢过医修后,两个人站在街头相对沉默。
翟凤问温柳柳有何打算。
温柳柳垂眸看着怀里不哭不闹安静沉睡的孩子,挣扎良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到底是婉姐姐的孩子,婉姐姐和林大哥可能都……”
她顿了顿,不敢说出“死”字,只道,“我想把他抚养成人。”
翟凤眉头紧皱,不赞同道:“斛律家的人肯定知道孩子被送出去了,他们之所以放出那样的消息,也许是打算后面找回孩子再杀人灭口,你这么做无疑是惹火烧身。”
温柳柳急道:“可我也不能再把孩子扔了呀,你方才也听着了,要是我们晚送来一些,孩子就没命了,他被扔了一次,我不想他还从我手里被扔二次。”
翟凤叹气:“柳柳,你听我的……”
“翟凤哥。”温柳柳潸然泪下,低声恳求道,“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翟凤神情微怔,张了张嘴,终是沉默了下来。
温柳柳偷偷摸摸地抱着孩子回到家,为了照顾孩子,她向行天派那边告了假。
她毕竟是个十多岁且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哪里懂得照顾孩子,连抱孩子的动作都僵硬至极。
唯一庆幸的是,孩子很乖,不怎么哭闹,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好奇地望着温柳柳。
温柳柳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孩子的鼻尖。
孩子小脸一皱,眼珠子跟着温柳柳的指尖转动。
即便有些不舒服,孩子依然没有哭闹,只是紧紧地攥着小拳头。
温柳柳一瞬不瞬地盯着孩子看了半晌,扑哧一笑。
然而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某天上午,斛律家的人用蛮力破开了温家的大门,在温家人惊恐的目光中鱼贯而入了一堆人,二话不说开始搜寻。
温柳柳的父母试图劝阻,却被斛律家的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我们怀疑你们女儿藏了我们斛律家的小少爷,赶紧让你们女儿把小少爷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斛律家的人凶神恶煞地发出命令。
温柳柳的父母自然是护着自己女儿的,他们咬死不承认自己女儿私藏了别人的孩子。
下场是温家被掀,温家人被擒。
温柳柳在下人的帮助下抱着孩子从偏门逃了出去,没走几步,豁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冲天的火舌向空中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四周蔓延。
浓烟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包括她父母在内的许多人的惨叫声。
温柳柳脚步踉跄,下意识地想要往回跑,可跑了几步,她想起怀里的孩子,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前方。
呆滞片刻,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从怀里摸出翟凤送给她的金簪,她起身,将金簪嵌入墙缝之中,并设下阵法,只有翟凤前来,便能瞧见此处的金簪。
做完这些,她把衣服往孩子脸上捻了捻,带着一脸泪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后面的事,芈陆大概猜到了。
温柳柳带着斛律偃东躲西藏,数次被斛律家的人包围,险象环生,甚至有次遭到暗算,中了随斛律家同来的药宗堂弟子的毒,导致经脉尽毁、修为尽失。
逃亡路上,带着孩子的温柳柳过得无比艰难,把身上能变卖的东西都出得差不多时,她也从正派逃到了魔界。
为了躲避斛律家的追捕,她来到魔界深处的醉城,从此开始了一段她人生中更为黑暗且悲惨的生活。
已是废人的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做些轻松的活计却总因外貌招惹事端,斛律偃跟着她时常吃不饱、穿不暖,还遭受街坊邻居的羞辱谩骂。
彼时的斛律偃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听不懂街坊邻居骂了他们什么,只知道娘亲被他们骂哭了,他连路都走不太稳,却凶神恶煞地捡起石子去砸那些人。
“滚开!你们都滚开!不准你们欺负我娘!”斛律偃脸红得跟苹果似的,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像极了面对强敌时龇牙咧嘴的小狼。
等那些人讪讪走开后,斛律偃抱住被拉扯得披头散发的温柳柳,看着温柳柳满脸泪痕,斛律偃眼睛一酸,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哭得直打嗝。
“娘不要哭了,娘哭,我也想哭。”斛律偃抱住温柳柳的脖子。
温柳柳闭上眼睛,由着泪水继续往下淌,她抚了抚斛律偃的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好好好,娘不哭了。”
再后面,迫于讨生计的温柳柳被老鸨哄骗着去了妓/院,身心受创,自尊心被人摔到地上反复地摩擦碾压。
不出半年,温柳柳性情大变,她变得讨厌斛律偃、憎恨斛律偃,有时候失去理智,她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斛律偃身上。
她从客人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和打骂,全部加倍地发泄到了斛律偃瘦弱矮小的身体上。
斛律偃也变得阴郁且沉默寡言,时常被打得伤痕累累,两条腿肿得和萝卜没两样,连路都走不了。
最后还是妓/院的老鸨看不下去,就在温柳柳的院落里搭了间堆放杂物的小木屋给斛律偃住。
小木屋冬冷夏热,还有温柳柳时不时的暴打,让斛律偃的日子过得极为难熬。
直到有天,温柳柳被客人打得只剩一口气,斛律偃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血喂给温柳柳喝下,不出两日,温柳柳竟然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温柳柳大为震撼,想到了之前听说过关于斛律家的传闻。
难道说……
斛律偃就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药引体制?!
这个猜测让温柳柳害怕极了,思索过后,她连夜送走了年仅八岁的斛律偃。
可不知怎的,斛律偃特殊体质的消息在醉城里不胫而走,无数被消息吸引来的人想从温柳柳嘴里撬出斛律偃的下落。
温柳柳的嘴巴很紧,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她还装疯卖傻地敷衍那些人的问话。
四年过去,来找温柳柳的人不仅没有减少,还暴增数倍。
这下哪怕温柳柳有几十张嘴也应付不过来那些人,于是她准备跑路。
结果就在她跑路的前一晚,妓/院老鸨出卖了她,她被一些人抓起来严刑逼供,鞭打致死。
临死前的温柳柳神志不清,疯狂大笑,她用怨毒的目光扫过对她施刑的每个人,嘴里含血地说道:“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儿子会回来替我报仇,他会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骨,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看到这里,斛律偃再也坚持不住。
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双腿着地地跪到地上,痛苦、彷徨、怀疑以及深深的不可置信在他脸上交织。
泪水涌出,大颗大颗地落到地上。
“为什么是这样……”斛律偃呢喃,“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不是他娘?
为什么这才是真相?
十几年来,他恨之入骨的人,到头来居然是以全家之命保护他的救命恩人。
为什么。
这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恨她?
他有什么资格恨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天冷注意保暖呀,今天要出去玩就早点更新了嘿嘿。
第070章 结束
斛律偃的胸口疼得快要炸开了。
喉间的腥甜不停往上涌, 从嘴里溢出去,又顺着嘴角滑落,温热、浓稠, 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很快, 他的肩膀被扶住。
他能感受到芈陆拥抱自己的力道, 可他好冷, 四肢发寒, 身体仿佛没了一点温度, 哪怕是芈陆将自个儿身上的温度过到他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漫进脑海, 小时候发生过桩桩件件的事也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浮现。
这一刻, 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想起小时候被温柳柳带着看桂花、放风筝、做桃花糕。
他想起温柳柳开心时抱过他的一次又一次。
他想起有些不怀好意的街坊邻居看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半夜三更跑来敲他们的房门, 他害怕极了, 躲在温柳柳怀里直哭, 温柳柳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
温柳柳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手,纤纤如玉, 手指细长,肌肤柔嫩。
那双手为他做过饭、为他洗过衣、为他抚过背, 牵着他那时只有小小一团的手, 走过醉城的许多街道。
温柳柳那么羸弱,经脉尽毁,修为尽失, 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可温柳柳又是那么高大, 曾经一度占据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只要他睁开眼睛, 他能看见的只有温柳柳。
温柳柳就是他的全世界。
温柳柳就是他的娘亲。
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夺眶而出, 明明斛律偃还未找回心脏,却感觉到了一阵心绞的剧痛。
好像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拽住他,用力拉扯他,硬生生地把他的皮肉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骨头。
他张着嘴巴,用力喘气。
他不能呼吸了。
芈陆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很用力地将他按在自个儿的怀里。
他的呼吸急促,热气和眼泪浸湿了芈陆的衣衫。
喉头滚动,哽咽许久,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娘……”
娘。
他好痛。
身体各处都痛。
原来他曾经的讨厌、憎恨、甚至是想要逃离的愤懑,都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其实所有灾难的源头就是他。
那么斛律婉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时,身旁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悟德说话的声音:“温家事故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她,可仅凭我的一人之力根本敌不过斛律家联合其他走狗宗门的力量,我总是慢上他们一步,等我找到这里时,柳柳她……”
悟德的话头一顿,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话语间夹杂的痛苦十分明显,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地蚕食着他的情绪。
抱着斛律偃的芈陆转头看去,才发现悟德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今时今日的悟德已经是个光头和尚,穿着简朴的灰色衣衫,和幻境中那个风度翩翩的剑客判若两人。
芈陆不由得想起之前天命山传出的丑闻,说是弟子翟凤为了一个魔界的妓/女大动干戈,还在斛律幸组织的私晏上袭击了他。
可惜翟凤双拳难敌四手,斛律幸不仅自个儿修为高深,身边还有那么多的高手护着,只是被伤一条手臂就已是翟凤拼尽全力的后果。
偷袭失败的当天晚上,翟凤被他的师父带回了天命山,他的师父豁出去地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不得不让他在天命山受了三天三夜的刑罚,随后被驱赶出去。
谁知翟凤一头扎进魔界,竟然削掉一头黑发,成为一个和尚。
他的事迹在正派的各个宗门里流传了很长一段时日,大家在嘲笑他自不量力、飞蛾扑火的同时,也无不感叹他对魔界那个妓/女的用情至深。
区区一个妓/女,值得他付出一切沦落成如今的样子吗?
以前的芈陆不明白,但现在的他明白了。
他还知道悟德并未放弃为温柳柳报仇的想法,无奈他和秋北等人都被下了禁言术,他只能带领斛律偃找回真相,把为温柳柳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斛律偃身上。
不过芈陆觉得悟德想说的不止这些。
果不其然,收拾好情绪后,悟德才又开口:“斛律偃,你母亲斛律婉可能还活着,但她不在斛律家,极有可能去了闻人家。”
斛律偃浑身僵硬,被芈陆拢在怀里一动不动,犹如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头人。
他仿佛没有听见悟德的话。
但芈陆感觉到了,方才随着悟德话音的落下,斛律偃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芈陆代替斛律偃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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