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接过来,端详了好一会儿,脸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你这朋友,是哪里人啊?”
“临渊,叫文恪,文誉之。”
曹若愚十分老实,对方沉默良久,倏地喟叹:“我想也应该是他,这手艺,可比以前精进很多。”
少年听出了这弦外之音,问道:“姐姐,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啦。”那人笑笑,“那是我亲师弟,我看着他长大的。”
曹若愚瞪大了眼睛,文长老和大师兄一样大,大师兄又昏睡了十年,那文长老今年也而立了,这人是他师姐,那岂不是——
“姐姐,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婶婶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对方显然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按岁数,好像这样叫也没错。”
曹若愚被这一笑,有些赧然:“那,那还是叫姐姐吧,你这么漂亮,叫婶婶显老。”
对方笑得更欢了;“你真有意思。”
她将镜子还给他,“收好。”
“嗯嗯。”
曹若愚又揣在怀里,问道,“姐姐,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你叫我阿青就好啦。”那人笑着,眉眼弯弯。
“阿青,阿青……”
曹若愚默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灵光一闪,很是惊喜,“你是顾青长老吗?”
对方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是这个表情,眼神温柔了起来:“是啊,怎么了?”
“那太好了!”曹若愚高兴坏了,“那你随我一同下山吧,我们借到织灵梭,还要送李姑娘回临渊,正好顺路,孙掌剑和文长老见到你,一定特别高兴!”
顾青笑笑:“你跟他们很熟?”
“嗯,我们是朋友。”
曹若愚想到了文恪,虽然好像,他并没有答应要跟自己做朋友。
“我已经很久没下山了,都不知道长宁剑派是什么?你的师门很厉害吗?临渊现在如何了?从前那些老古董还在的时候,真得是各种限制,这个不准来往,那个不准深交,烦得要死。”
顾青连连摇头,曹若愚挠挠头:“姐姐,那怎么才算限制呢?我们岁寒峰在剑道,也算有头有脸的,今年名剑大会我们还拔得头筹了呢。”
“什么剑道大会?我从来没听说过。”
顾青撇撇嘴,一脸迷惑。
曹若愚费尽脑汁,又说道:“那,我师父,我师父是锁春谷谷主,他很厉害的,你知道他吗?”
“锁春谷?”顾青一怔,“你师父是薛思?”
“嗯。”曹若愚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个和前辈对上的话题了。
然而下一刻,顾青却一脸探究地上下打量着他:“那你不行啊,你师父是薛思,你怎么弱得跟个白斩鸡似的?”
曹若愚一时语塞。
顾青见他实在好玩,又逗他:“哎,难得咱们这么投缘,你听我讲个故事,我就将那边的那把剑送你,好不好?”
“真得?”
曹若愚总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会轻易砸中自己,就又确认了一遍,“那,除了听故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吗?”
“不用。”顾青温和地看着他,心想,施故的眼光不错,这孩子虽说现在修为浅薄,但灵根深厚,多加指导,今后当有所大作为。
曹若愚欣喜地点点头,盘腿坐好:“洗耳恭听。”
顾青笑着:“那我开始啦!”
“很久很久以前,仙道大昌,百家争鸣……”
作者有话要说:
滴——往事揭秘卡
第60章
很多年前, 起码得有六十年了,顾青记不太清, 那会儿她才七八岁,临渊还没有成为正道领袖,只是这修仙门派中规模比较大的一支。山野青青,草木有灵,她就在那里长大。
因着仙道昌盛,鬼道避世不出,百鬼不行,魔都伏息,群魔索居夜城,故而盛世太平,人间无恙。
顾青那时候,是思辨馆馆主弟子, 师父仁爱, 手足和睦, 她本身又机敏可爱,备受呵护。
那年春天, 至阳殿内观星盘移位, 密音帷异动,门中议论纷纷, 说是魔都有变, 或有大灾。顾青不懂, 便去松林竹海找她师兄。
师兄只比她大一岁, 可总板着张脸, 别人都说他是块小冰山, 但顾青喜欢找他玩, 因为待久了才知道,她师兄只是话少,可真正儿是个热心肠。
她师兄姓殷,也就是以后的掌剑大弟子,未来的临渊掌门,孙雪华。
但顾青都叫他小雪师兄。
今天也一样。
“小雪师兄,你知不知道魔都有变?别的师兄师姐都说以后可能要有大灾大难。”顾青爬上他坐着的岩石,伸着腿,两手撑在身侧,望着澄碧的天空与头顶那棵繁盛的枫树。
“知道。”
孙雪华闭目静坐,说话简练。锋利的眼尾上扬,小小年纪,就让人觉着不怒自威。
“那以后会不会打仗啊?我们要上前线吗?”
顾青想想,就四肢大开地躺了下去。
那块青岩颇大,躺三四个七八岁的小孩绰绰有余。
“不会。”
孙雪华一并回答了她两个问题。
顾青又问:“师兄,你知不知道魔都发生了什么?听说观星盘都移了位,是大凶之象。”
“不知。”
顾青叹气:“那只能请祖师爷保佑了。”
“嗯。”
孙雪华只是话少,但对别人的话从来都有回应,哪怕顾青只是絮絮叨叨跟他说今天她吃了什么,他也会嗯嗯两声。
有回被一个路过的师姐瞧见了,笑他们两个,一个像在报菜名,一个像是等着上菜的店小二。孙雪华听了,还是“嗯”了一声,逗得那个师姐笑弯了腰。
最后他们一人分了一个糖人,但是孙雪华不爱吃甜的,最后都到了顾青嘴里。
顾青直到接任明枢阁阁主,成为孙雪华的左膀右臂,都对年少的那个春天记忆犹新,也讳莫如深。
聚魔池异变,魔君褪鳞,陷入癫狂,生吞了无数族人,血流三千里,黑气九千重,夜城瞬间成为炼狱。不少魔物趁乱逃出,但零零散散,很快被制服消灭。
那年暮春,临渊山门外,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听说他到了山脚下就不行了,愣是撑着一口气爬上那几千级台阶,到了门口,被发现时,还在低声哀求:“救救我……”
顾青没有见到那个小孩。
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她去问说出这件事的师兄师姐,他们却只告诉她不要问,那个小孩也是个魔物,会咬人,咬一口你们这些小孩就死了。
顾青有些害怕,她去找孙雪华,小少年还在闭目静坐。
“师兄,他真得会咬人吗?咬一口,我们就会死吗?”
“理论上是这样。”
“那他会怎么样?会被杀掉吗?”
顾青那时候用的还是木剑,杀鸡都没见过,斩妖除魔就更别提,对她来说,那都是书上一笔一划板正的招式。
“也许会。”
顾青的小心肝抖了抖:“那他好可怜,他只是希望我们救他而已,结果他还是要死掉。”
孙雪华沉默片刻,缓缓睁开眼:“你很担心他吗?”
顾青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他和我们差不多大,就这样死了。”
“自古正邪不两立。”孙雪华平静地说着,顾青撇撇嘴,刚要认同他的观点,却又听见对方说道:“可是他不远万里来向我们求救,便不能置之不理。”
顾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孙雪华仍是神情冷峻:“修道先修心,至少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求个问心无愧。若是专横武断一概论之,那我们与恶人何异?都是斩断他生路的凶手罢了。”
顾青想,她便是从那时候起,崇拜她师兄的。
孙雪华带她去找那个孩子,但短短几个时辰,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发一言,还催着他们离开,不要乱问。
他们无功而返。
“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去晚了?他已经死了?”
“不会。”
顾青缓缓抬起沮丧的脸:“真得吗?”
“要是死了,他们就会说他已经死了,而不是让我们不要再追问。”孙雪华站定,忽地问她,“你还要追究下去吗?”
顾青拿不定主意:“师兄你说呢?”
“你先回去吧。”
孙雪华负剑,逆着日暮黄昏往山下走。
顾青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猛然想起那根本不是去凤鸣鹿苑的路:“师兄,你去哪儿啊!”
无人回应。
那是孙雪华唯二两次没有回应她,第二次,就是在骨河边,她望着岩石上那个持剑的男人,大声疾呼:“师兄,你回来啊!”
无所回应。
顾青八岁那年,知道有个魔都的小孩来了临渊,但是突然又没了消息。那个素昧平生的小孩,很快就被她淡忘在了记忆中。
五年后,顾青十三岁,见证了孙雪华的授剑仪式。
她师兄是少年天才,十四岁,就荣登掌剑之位。那时候,他的佩剑叫和光,和光同尘的和光。
巧合的是,还是个春天,山下又来了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负剑,霜衣马尾,模样生得极好,俊俏非凡。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他都难免红了脸,但他是个闷葫芦,也不喜欢说话,时间久了,也没人愿意和他搭讪。
但他和孙雪华相处很和睦,松林竹海那块青岩上,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顾青坐在最边上,歪头瞧着那两个静坐的少年,心想,连背都挺得一样直,上辈子不会是亲兄弟吧?
她聪慧,机敏,学得是占星卜卦之术,剑道反而不怎么上心,不过,就算不出类拔萃,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因此也不过分担心。
新来的那个少年,不是拜师学艺,而是怀着一份拜帖,来临渊问道的。
他说他叫薛闻笛,十三岁,是锁春谷大弟子。
“哇,活的啊?”
顾青头一天见他,嘴巴张的老大。
锁春谷与临渊不同,好像自降世以来,便被冠以修仙圣地之名,神秘莫测,成为天下传闻。而薛闻笛是这代谷主的亲传弟子,正好到了修行的关键时刻。谷主说他天命已到,让他出谷寻道。
“寻什么道?”
顾青不解。
“毕生所求之道。”
薛闻笛闭目回答。
顾青撑着下巴,思索良久。
半晌,她问道:“那你寻到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不管有没有寻到,时间一过,我就要走了。”
薛闻笛很安静,说话也很温和,也许是长相的原因,他看着远没有孙雪华冷峻。
顾青想了想:“那你现在岂不是就在游历?”
仙门弟子多有下山游历一说,为精进身法,为明心定性,薛闻笛也不例外。只是师父给他定了期限,只有两年,因此他不会在临渊停留太久。
“那你和我们一道吧,我们也快到下山游历的时候了。”
顾青向他发出邀请,薛闻笛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他们相约一同下山,在十三四岁的春天。
薛闻笛剑术很强,和孙雪华势均力敌,二人切磋互有胜负,难分伯仲。
顾青时常坐在一边看他们比试,竹海滔滔,绿浪翻涌,两人就像水上白鹭,穿林过叶,矫捷迅疾。她有时候都看不清他们怎么出招的,一边啃酥酪,一边思索。
不比试的时候,他们会静坐,有时候,薛闻笛会吹首曲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只吹一首。
顾青问他:“你怎么只吹这首呀?”
“我只会这首。”薛闻笛说得坦然,神色从容,顾青噗嗤笑出了声:“好吧,那你识谱吗?改天我从师父那儿找两本曲谱来,让你看看?”
“好。”
薛闻笛点点头。
孙雪华并不会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默默听着。
有天,顾青又爬上那块青岩,将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分给两个人:“师兄,我们要是下山,先去哪儿呀?走到哪儿再回来呢?”
“山川大河,走到哪儿算哪儿。”
孙雪华吹了吹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很香。
薛闻笛却说:“我大概会走到骨河边。”
“啊?那不就是要到夜城了?我们会不会被外出的大魔抓走吃掉啊?”顾青舔去嘴角的香油,又咬了一口,薛闻笛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此次出谷,所到之地,世人都说魔都凶恶,我想去看看,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这不是传言啊,书上都这么写,师父和长老都是这么教我们的。”顾青很快吃完了手里的包子,又开始啃第二个,薛闻笛却摇摇头:“我师父没有教过我这个。”
“那他教你什么?”
“他说天道有常,天道有序,有序便是道,无序便是无道。世间万物有序循环,所以有道,出现了一个破坏者,平衡被打破,就是无道了。”
薛闻笛说了一大堆,顾青听得有点糊涂,孙雪华却开了口:“就像临渊不一定全是好人,魔都也不一定全是恶人,我们活在各自的生存法则里,互不干扰,就是有常有序。但是聚魔池异动,魔君吞噬族人,甚至危害人间,就是无序,就是无道。”
顾青皱起纤细的眉毛:“好像有点懂了。”
她忽然又说着,“那,夜城里的魔也很可怜,他们好好地活着,却被魔君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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