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日和安语靖说了自己的打算,安语靖闻言直接道后日便是学校招生的初试筛选,她与几个同学都要去帮忙,谢颜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与她一起去。
谢颜当然乐意之至,和安语靖约了明日早上学校门口见面。
因为谢颜执意要回码头附近住,便和李泉也说好明天早上学校门口会面,才离开了白落秋宅。
当谢颜回到码头附近租住的小公寓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了江面,天色一片漆黑,房东乔太太出门与人打牌了,谢颜拿着钥匙从外面的楼梯直接上了三楼,打开门稍微洗漱一番,便躺上了床。
今天这一天他收获颇多,不但终于见到了原主记忆里颇为神秘的白落秋,还了解了一些原主的身世,并对李家人的情况有了一定的掌握,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不过事情总是一茬接这一茬,永远没有尽头,今天的事已经圆满结束,明天仍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和探究。
谢颜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自己专门挑的虽然老气却针脚严密的棉被,很快便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不用别人来叫,谢颜便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早早醒来了。
他起床后伸了个懒腰,飞快洗漱收拾下楼,到楼下后看了眼码头那边的大钟,发现时间才是清晨六点多。
见时间还充裕,谢颜活动活动手腕,打算不吃白不吃,再去不远处的温家食堂吃口早饭。
谢颜住在码头附近后,这几日经常来苗家人负责的工人食堂吃饭,一来二去和苗家夫妻已经混了个脸熟,不用苗二丫开小灶也能多拿一个鸡蛋。
像往常一样走进两间屋子改造的食堂,这个时间点很多上早班的工人都在排队拿饭,谢颜透过有些拥挤的屋内朝里看,却没有看见那个扎着两个粗长麻花辫的姑娘苗二丫。
等队排到自己时,谢颜一边接过苗大娘递过来的包子,一边乘机问,“大娘,二丫人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二丫——谢先生!”苗大娘一直低着头忙活没注意,闻声抬头才看清谢颜,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嗨,二丫那丫头去考学了,早早就走了,怎么她没和您说吗?”
“考学?”谢颜当然记得苗二丫关于上学的愿望,只是之前苗家夫妻一直反对女儿去上学,谢颜原本还打算实际考察之后帮对方劝一下,不料苗二丫居然今天居然已经去考学了。
“其实我虽然觉得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儿上学没什么用,但她实在想去,我也不会拦着,只是她爹一直不同意,直到昨天才磨着松了口。”苗大娘一边利落地收拾东西一边道,“我原以为这么大的喜事,那丫头肯定瞒不住第一个就要去告诉您呢。”
“我昨天有事一整天都不在家,可能二丫去了没有找到我吧。”谢颜笑着解释,心里十分为苗二丫高兴。
只要苗二丫能踏出这一步,那么她的人生便有了彻底改变的机会,虽然苗二丫的基础很薄弱,只能从小学开始学习,但是谢颜相信,只要苗二丫愿意努力学习,以她的毅力和心性一定可以学有所成,不求做什么大学问家,至少日后凭借所学找份更好的工作肯定没问题。
谢颜和苗家夫妻告别后,拿着手里的两个土豆馅包子,边走边吃走向电车站,下了电车又和人打听步行了一段路,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才到了汉口新建的新式学校门口。
或许是为了节省资金,这几所新建的中学和小学都位于城郊,毗邻一座大湖,房子似乎是用民房改建的,看上去有些简陋,但这并不影响汉口百姓对它的热情——巡阅大人亲口下令建的学校,还学杂费几乎全免,这么好的事怎么能错过!
因为中学和小学报名的学生实在是太多,其中不乏凑热闹的人,为了节省人力和物资,汉口教育局经过研究后决定,在正式的入学笔试前先举行一场简单的初试,淘汰掉一批明显不符合条件的人。
今天谢颜来的日子便恰巧赶上的初试。
谢颜早上起得早,虽然耽搁了一路,到达学校门口时时间也还不到早晨八点,然而这处民房改造的建筑外围已经站满了来参加考试的学生和陪同家长们。
谢颜冷眼观察,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人很多都是手头宽裕的家庭出身,但也不乏一些衣着破旧的寒门学子,汉口教育局的新校计划无疑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小谢先生,这里!”谢颜还在人群中寻找李泉,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转头看去,赫然是之前约好的安语靖。
安语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洋装,黑白相间的上衣下裤,看上去十分干练,见谢颜看来,她笑着和身边的朋友说了几句什么,几人便一起走了过来。
“小谢先生,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在湖广大学里认识的同学,就是他们请我来帮忙一起主持这场初试的。”安语靖笑着一一指过去,“这是罗道,数学特别好,就是太爱斤斤计较;这是丁海,擅长外文,可惜人有点呆;这是管成,别看他年级不比我们大多少,特别会和孩子打交道,老妈子似的,已经是小学的副校长了呢!”
随着安语靖的介绍,站在谢颜面前的三个相貌各异却同样精神抖擞的年轻人都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谢颜。”安语靖介绍完三个同伴,又给他们说起谢颜,“小谢先生不但外文出众,还有很多你们意想不到的才能,你们可别瞧不起人啊。”
“什么叫我们瞧不起,安语靖你不要乱开玩笑啊。”叫管成的青年闻言笑道,“难道我们不会看人眼色吗?听你方才的介绍,我们几个可都各有缺点,罗道的斤斤计较,丁海的呆,我也是年纪不大——只有这位谢兄你一句坏话都没说,可见他在你心中地位不低,我们怎么会去触霉头呢?”
“管成你——”安语靖一噎,竟有些说不过这位年轻的小学副校长。
“管成兄也是说笑。”谢颜见状笑了笑,“人们都知赤子之心是无上赞誉,安小姐说管成兄擅长和孩子们打交道,这点不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哪里会是缺点呢?”
“哈哈哈,谢兄果然不是常人。”管成见眼前年纪不大的少年说起话居然如此有趣又滴水不漏,眼睛亮了亮,“要不要来我们学校当老师啊?薪水每月十五块大洋,做六休一,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啊?”饶是谢颜的反应力,一时也没明白这话题怎么就一下子转到招工上了。
“管成你快得了吧。”安语靖在一旁扶额,给谢颜解释,“这里的几所新式学校的生源都比原来计划的要多,教课的老师有些不够用,中学还好,小学老师的薪水本来就比中学的每月低三块大洋,现在活重更是没人愿意来了,你看看管成,找老师都快找疯了。”
“我们虽然活重薪水低,但我们成就感高啊!”管成闻言据理力争,“你难道不觉得看着那些孩子们一点点慢慢学会读书写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吗?”
“我知道,但是谢颜的主意你还是别打了。”安语靖用娇小的身体大手一挥,颇有感觉,“他已经和我有正事要做了。”
“……好吧。”管成只好叹气,仍不放弃,“谢兄你认识什么适合做老师的人的话,一定要介绍给我啊!”
“我尽量。”谢颜只好先口头答应,不过适合做小学老师的人,他还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好了,马上就要到考试时间了,校门口排队的人也够多了,我们先去忙正事吧。”安语靖这几日对谢颜算是知根知底,见状帮忙解围。
“因为小学和中学的校舍建在一处,所以今天的初试也是同一时间考的,只是试题不同。”安语靖给谢颜介绍,“到时候校门会打开,安排所有报考的学生们领了试卷后去规定的教室答题,我们要做的就是发放试卷和监考。”
“你们快点,一起过去吧。”安语靖回头叫自己的同伴们,“丁海,你在干什么呢?”
“啊?”之前被安语靖评价有些呆的丁海闻言抬头,把手上的报纸暂时收起来,“叫我做什么?已经开始了吗?”
“我早就想说了,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刚到就手里拿着报纸看,到底在看什么啊?”一旁的罗道见状探头。
“没,没什么啊。”丁海赶紧把报纸收了起来。
然而这个动作已经足以让包括谢颜在内的几人都看清了这份报纸的名字。
“文汇报?”罗道挑眉,“这份报纸我们学校里不是很多人都看吗?这有什么好藏的。”
“我……”丁海无言,文汇报确实是汉口青年学生们比较喜欢的新潮报纸,但对丁海这样平日里一心学习的“呆子”来说,如此聚精会神地看它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罗道显然知道这点,才故意使坏这么问。
“我……这……”丁海支吾不言。
“好了好了,人家好好的一份正经报纸,被你们弄得像是在看什么不良读物一样。”安语靖见状假意瞪了使坏心的罗道一眼,上前解围,“不过丁海,你平日里确实不怎么读这种文娱类的报纸,怎么今天这么入迷?”
“我今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帮我用这份昨天报纸包早餐,刚才在这里等你们闲着没事,就把它打开看了看,谁知上面有一篇写的非常有意思的小说,我这才没忍住读了下去。”丁海被这一打岔,已经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释。
“是什么小说?”谢颜突然意识到什么。
“汉口奇缘。”丁海拿出皱皱巴巴的报纸给他们看,“这本小说真的与平日里那些报纸上常见的市井小说不同,故事非常有新意,遣词造句不落俗套,而且里面的很多关于外国的内容都不是瞎编乱造的,我敢断言,这本小说的作者现者先生一定和我们一样,是一位见多识广的青年学生!”
“……”
“见多识广”的现者先生揉了揉鼻子,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汉口奇缘?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一旁的管成不知那位现者其实就近在眼前,闻言插嘴,“我的学生家长里似乎有不少人喜欢这个故事,孩子们也会说一点,所以我也知道一些——不过它不是个说书话本吗?怎么又成了小说?”
“我之前看报的时候看到过汉口奇缘小说版即将登报连载的广告,不过我向来对这种报纸小说不感兴趣,就没有多管。”罗道也摸了摸下巴,“不过能让丁海如此喜欢的故事,我倒是有些感兴趣了,是昨天的文汇报吗?我回头也找一份看看。”
“快去看吧,我保证你会喜欢的!”丁海与罗道看上去吵吵闹闹,其实关系一向不错,听闻罗道的话,丁海不愿放过能和自己一起讨论剧情的人,赶紧说,“文汇报上说这本小说已经完稿,隔天刊登一期,很快就能发完了。”
“……”
见眼前的几个青年沉浸在对汉口奇缘的讨论中,谢颜和安语靖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出几分无奈。
谢颜之前不愿对太多人吐露自己现者的身份,事关跑马场,安语靖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乱说过,因而罗道几人虽然和安语靖相熟,却都不知道谢颜的真实身份,这才造成了眼前微妙的局面。
见这三位青年才俊的话题越聊越远,已经开始扯到通过语言习惯和剧情安排推断现者的家乡和身份时,安语靖终于按奈不住,出言打断。
“那个,你们要聊这些回头再聊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毕竟是当面隐瞒朋友,安语靖还是有些心虚。
好在这几位年轻的大学生并未察觉同伴的异常,闻言终于暂时放下了小说的事。
“我看看现在几点了……”管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已经八点了啊,八点半就要开考了,我们确实得抓紧了!”
管成几人匆匆朝学校门口走去,谢颜紧随其后,他边走边观察四周的学子们,突然听到人群有些异样,转头看去,居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妈,都给你说了我要葱烙饼,你这是什么东西啊!”十几米外的树下,一个十几岁的虎背熊腰的青年正满脸不忿,朝自己身边的妇人一个劲抱怨。
“大宝乖啊!都怪妈不好,你别生气啊!妈就是早上一不留神给面里加了鸡蛋,就一个啊,你快吃了吧,不吃待会儿考场上没力气啊。”那个妇人手里拿着烙饼不停央告,竟是谢颜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二个人,差点把他们扔出门的王婶子。
“我不吃!鸡蛋?什么臭鸡蛋!你不知道鸡蛋和零蛋后面一个字一样吗?谁家大秀才考试前吃鸡蛋?我今天要是考不上学,都是你害的!”
王婶子母子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王大宝却毫不在意,骂骂咧咧地数落道,“你就是老天派下来害我的灾星!自从你那次把那两个痨鬼放到柴房里住了一天后,我就什么事都不顺了,看书看不进去,做题也不会做——你怎么不去死啊!”
“这,我——”王婶子满脸愧疚,“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死小子这么不吉利啊……”
“行了,你给我滚吧!”王大宝不耐烦地一把推开王婶子,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不料力气太大那石头竟直直飞起,砸到了不远处一个人的脸。
“哎呦!”
那人吃痛一声,听声音似乎是个年纪不大地姑娘,王大宝赶紧看去,见对方穿着破烂不像有钱人家,才松了口气,又看向自己的母亲。
“行了行了,你快滚吧,你看看你,待着就会给我惹事。”
王大宝想要离开这样,不料下一秒却被人拉住了。
“你给我站住!”满是怒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王大宝皱眉回头,看见拉住自己的人赫然是方才被自己踢的石头砸中的小丫头。
“你干什么?”王大宝不耐烦地拉扯。
然而那个粗手粗脚的丫头竟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一样,瞪着眼睛死死擒住王大宝的手臂,哪怕是他的体型也无法挣脱。
“你刚刚踢石头打中了人,不会道歉吗?”那丫头冷笑一声,“白吃这么一生肥膘,长这么大是不是连喝奶都得人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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