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包厢的雕花木门从外敲响,打断了白落秋的思绪,“白老板,有位先生在外面说和你说好的有事找您,您看怎么办?”
听声音是剧院的小厮,这么短的时间,白落秋以为是雒纬竹回来了,没有多想。
“请他上来吧,我待会儿还要去三楼看看,就不下去了。”
“好嘞!”
小厮应声而去,白落秋起身走到窗口,朝下随意看了两眼,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雒纬竹是和李富一起去买药贴的,而李富在今天之前已经来过天盛剧院几次,和这里的人都混了脸熟,他们两个人买东西回来的话,天盛剧院的人都知道李富是他的伙计,怎么会需要小厮来通传?
白落秋心中的不安突然放大,他猛地转身,包厢的门在此刻恰恰被从外推开。
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然而事实上还是一眼便认出来的人堪堪站在门外。
“……”
在白落秋猛烈震动的瞳孔中,李天维努力挤出一个儒雅的微笑。
“阿秋,好久不见了。”
……
白落秋看着他,用了半秒时间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压住,“我并没有想见你。”
“阿秋,你这么说可太生分了。”李天维毫不意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盛满好脾气的笑意,“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故友重逢,你看你来了汉口也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来了,总该请我坐一坐吧。”
白落秋皱起眉头,十分反感李天维的语气,他想喊小厮把对方“请”出去,不料李天维就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样,飞快一步迈进包厢关上了门。
“剧院的人是最消息灵通爱搬弄是非的,如果今天我们在这里把动静闹大,猜猜需要多久你和我的事就会添油加醋传遍汉口?阿秋你刚到汉口不久,不想还没开戏名声就坏了吧?”
白落秋眼睛扫过李天维抵着门把手的胳膊,知道对方今日绝对有备而来,在心里飞快过了一遍各种解决眼前情况的方法,全部无果,“我才知道,原来汉口大名鼎鼎的李家比我一个戏子更不要脸面。”
“脸面这东西,说到底都是虚的,它重要只是因为有时候有了它你才能获取更多利益,如果你有足够的权力,它就像草芥一样不值一提。”李天维笑了,上下仔仔细细瞧了眼几步外“日思夜念”的人,“阿秋,你长大了,但比我想的更好看了。”
白落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委身于戏班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自然不会被李天维的表象蒙骗,他忍住对方赤裸裸的目光带来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往窗边退了半步,嘴上继续周旋。
李天维方才所言不差,虽然出名的角儿有些风流韵事在如今不是稀奇事,但白落秋是方庆明打算拿来与跑马场竞争的大旗,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在舆论上出现半点差池。李天维的这个威胁,确实威胁到了点子上。
“别假惺惺的说什么叙旧,我来汉口的事你肯定早就知道,否则昨天早上一群李家人浩浩荡荡去我宅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赔罪的?”白落秋假意生气试探。
李天维早料到白落秋会问这个,见对方情绪激动,他反而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白落秋根本没办法放下自己。
“昨天他们贸然上门是我家里的意思,我拦了半天也没拦住,好在你当时不在没有冲撞到,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以后的事,赶快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以后?”白落秋念了这两个词。
“阿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娶妻生子了吧?”李天维小心翼翼地问。
“我记性很好。”
“是啊,我后来再去京城想看看你,你直接下台把我们赶出去了。”李天维很受伤的神情,“其实当年的事,我一直特别后悔,你知道的,开始我一点都没想放弃你,还直接从亲戚家出来了,但百善孝为先,我家里来的人说我爹娘气得饭都吃不下去,再加上我那时年纪轻手里没东西,就算离开家里也养不起你,所以才……你能明白吧?”
李天维抬头,白落秋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想方设法地解释,浅褐色的眸子不喜不悲,仿佛只是在听一出无关紧要的戏,李天维心头一跳,突然有些拿不准。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白落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天的事到现在,已经七年了,阿秋,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李家是汉口的豪门望族,我是兄弟里唯一一个没有纳妾,只有一个孩子的,阿秋,我一直忘不了你,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李天维想到自己这些年压在黑暗里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愈发觉得自己可怜,语气也越来越真情实感。
他满意的看到,白落秋在听完这段话后,原本冰冷抗拒的神情有了几分松动。
这样就好了,只要让白落秋念起旧情,接下来的事对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人来说根本是信手拈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七年前的他,没有那些恶心的长辈管束,白落秋听话的话,他也不介意摈弃前嫌好好待他,毕竟这可是扬名全国的“角儿”。
“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个,瞧我差点把这个忘了,阿秋你忙了半天肯定还没吃午饭吧。”李天维趁机自然地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他示意了下手中的食盒,把它摆在包厢的桌子上,打开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辣卤煮。
“我记得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最爱吃这个了,每次和我出门都要吃,汉口卖卤煮的地方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正宗的,早起专门买了给你带过来。”
李天维殷勤地取出筷子,递到白落秋手边,“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
在他期待忐忑的目光中,白落秋低头盯着哪双再普通不过的竹筷,沉默几秒,最终伸手接过。
第85章 撒娇
“阿秋?”李天维欣喜若狂地看白落秋把筷子拿在眼前打量。
“竹筷子。”他淡淡地说, “上不了台面的小摊上常用的,你有心了。”
“我……”李天维不明白白落秋这话到底是感动还是讽刺,笑容有些僵硬。
“阿秋, 你快趁热吃吧。”他试图拉回话题,把碗推了推。
“卤煮吗?”白落秋看着桌上的东西, 在李天维不解的目光中,突然嗤笑一声,“说起来,我确实有七八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你猜为什么?”
“因为……你心里不舒服?”李天维怕功亏一篑, 小心翼翼地问。
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白落秋冷笑愈甚, “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本来就不爱吃这个呢?”
“什么——”
“啪!”
白落秋突然抬手,把筷子和碗一起掀翻在李天维脚边, 吓得对方条件反射般一跳。
卤煮汤在深褐色的地板上散开,就像一滩被撕裂的年代久远的疤痕。
“你——”李天维的表情僵硬成一个滑稽的定格。
“我开始和你好好说话,不过想听听你打算来干什么,别真以为我给你脸。”白落秋踢了一脚滚在脚边的碗, “滚吧。”
“白落秋!”李天维没想到白落秋居然会如此和自己说话,金丝眼镜后的五官瞬间扭曲。
“怎么?还要我叫人‘请你’不成?”白落秋歪头道,“你刚才也说了,名声这东西关乎利益的时候才重要,这七年不见,你猜我现在有没有能力让它威胁到你的利益?”
“你!”
李天维看着白落秋的表情, 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被耍了, 白落秋方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在故意假装,看自己笑话!
“白落秋!你真以为自己现在是个角儿了能耐了?不过就是个戏子,居然觉得能威胁我?!”李天维看着洒在地上的卤煮,心在滴血。
这可是田中先生给他的最新的神药,他统共就这么一点啊!
“能不能你心里有数,你想试试我也不介意。”
白落秋嘴里说着,又往窗边退了半步,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左腕。
“试试?好啊,我们现在就试试看!”
李天维脑子一热,一脚踢翻腿边的脚凳,此行的原计划已经失败,他只能赌一把,不然田中那个日本人绝不会继续帮他!
李天维扯开马褂,以迅雷不及掩耳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
白落秋早就有他手里有枪的准备,一直小心提防,见状目光一凝,飞快朝一旁角落扑去。
“嘭!”
包厢内传出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桌子上的茶具被这动静震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白落秋躲藏的角落。
白落秋手按在袖子上,缓缓转头,原本站在桌边的李天维以一种狗吃屎的姿态趴在地上,手枪跌落在手边,在他身后,满脸杀气的雒纬竹站在门前,原本结实的雕花木门竟生生被踹歪,摇摇晃晃挂在门框上。
“嘶啊……”
被突然踢倒的李天维挣扎着想拿枪起身,雒纬竹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穿着马靴的笔直小腿两步上前,厚硬的鞋底狠狠踩在李天维的右手上。
“啊!”
李天维惨叫一声,听声音似乎断了几根指骨,雒纬竹毫不手软,又精准而狠地在他后背和腰上剁了几下,确保李天维绝不可能再有行动能力。
“他是谁?”雒纬竹看向白落秋,语气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急。
白落秋看着他跳动着怒火的瞳孔一愣,过了几秒才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拿枪指着你?”雒纬竹皱眉,白落秋的这个语气让他莫名烦躁,他用脚把李天维踢翻了个面,看清对方的脸。
“一个又弱又丑的老男人,你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
其实抛开一切凭心而论,李天维长得绝对不丑,哪怕已经三十来岁被酒肉侵蚀了这么多年,仍有几分小帅,不过他此时被雒纬竹打的涕泪横流,两眼发白地躺在地上喘气,金丝眼镜都被撞歪挂在一边耳朵上,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雒纬竹说他丑倒也说得过去。
白落秋原本的胸有成竹突然哑火,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没有说话。
“李富,他是谁?”雒纬竹见白落秋不说话,不好逼问,转头去问站在门外的李富。
李富方才和雒纬竹一起回来,听剧院小厮说有个三十多岁的人单独来找白落秋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雒纬竹见他神情不对,二话不说抬脚就往楼上跑。
看到包厢门被从内锁住,他掏出手枪一枪打烂锁孔,大脚一抬直接踹开,紧接着一个转身用力,另一只脚顺势把李天维从后心踢倒在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抛开危险度不谈,简直称得上艺术。
李富看着地上的李天维和那把差点被他射击的手枪,心扑通扑通地跳,一阵后怕,尽管知道白落秋不是不留后手的人,他还是难以想象,若是他们回来稍慢一点,若是雒纬竹的身手稍微差一点,这间包厢内会发生什么。
到底是西北巡阅雒龙生的儿子,从小在马背上练出来的功夫,李富看向雒纬竹的眼神充满感激,雒纬竹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拔高了不止一点。
听到雒纬竹问自己问题,李富先看了眼白落秋,见这位平日里冷静聪明的德春班班主毫无反应,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
“他叫李天维,是汉口那个做煤炭生意的李家的人,和阿秋有不小的过节,这次不小心被他钻了空子,还好我们回来及时。”
“这就是李家的人?”雒纬竹虽不清楚白落秋和李天维之间的往事,但昨天李家举家去白宅找麻烦他却是知道的。
雒纬竹本来看到李天维拿枪对着白落秋心里就充满怒气,见白落秋回答的模棱两可,心情愈发不妙,一股气全部冲着李天维发了出去。
“既然有过节,还趁机来杀人,这个人肯定不能留,你们不方便的话直接交给我处置如何?”雒纬竹说着把手中的枪甩了个枪花,扬起下巴直指李天维的脑袋。
“等等!”白落秋见状终于回神。
“怎么?”
“你不能在这里杀了他。”巡阅大寿在即,剧院即将开张,这个时候汉口李家的少爷死在剧院里,无论怎么说都太不利于剧院发展了。
雒纬竹冷静下来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明白归明白,不代表他可以咽的下这口气。
西北民风彪悍,雒家的少帅每一个骨子里都是跟随父辈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性情,他这些天对白落秋嘘寒问暖,不代表他真的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你不让我杀他?”
“……”
白落秋哑然,眼前的情况明明不算什么,在雒纬竹出现后,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本面对李天维时的强大与气势冰消瓦解,连李天维方才带来的愤怒与悲哀都隐隐褪去。
就好像他在心虚什么一样。
“既然你说了,那就算了。”雒纬竹缓下语气,把枪收回口袋。
李天维知道自己暂时安全,终于从疼痛中缓过一点神智,他抻着脖子仰头看了眼白落秋,又看了看雒纬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怒目欲裂,咳出几滴血唾沫。
“哈,哈哈。我说呢,你怎么现在这么有底气,原来是早就攀上新人了!还以为你多清高呢,不一样继续找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骗——”
“啊!”
不等李天维说完,雒纬竹一脚踢歪了他的下巴。
“你老子娘有没有教过你怎么给你爷爷说话?嘴不想要了我帮你治治?”雒纬竹蹲下身体,拿过一旁李天维的枪,狠狠塞进他的嘴里,“猜一猜我的技术,这一枪打下去,你能活多久才慢慢咽气?”
“唔,唔唔……”李天维没想到雒纬竹说再翻脸就翻脸,喉咙被枪管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61/119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