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吧。
“没……没事,我并没有生气。”
“那,那你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下迎儿?你小时候……”
“渊儿”萧仲渊正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来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时,身后想起萧术的声音。万幸万幸,赶紧寻着这个借口逃离开去,迎着萧术走去。
萧术想来也是喝了不少酒,一改平素端正的模样,重重地拍了拍萧仲渊的肩:“渊儿,这两天在忘归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为父现在就郑重地和你说,只要是你的决定,为父就是支持的!”
橙色的火光交织着融融的月光,将彼此的眉目都熏出暖意,四周飘荡着淡淡的茶香。
萧仲渊心中欢喜,怔仲半晌,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爹,谢谢你。”
萧术身形一颤,眼中似有泪光隐现,两相凝视,良久方道:“渊儿,你,你叫我什么?能再叫一次么?”
萧仲渊将那隔了十几年的字反复在唇齿间浸润,终吐了出来:“爹,谢谢你。”
激动之下,萧术伸手一把揽住萧仲渊,声音似乎都有几分哽咽:“渊儿,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肯认我这个父亲了,上天果待我不薄,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一天!”
萧仲渊亦回抱住了萧术,抱住了这份已缺失十多年的父爱。母亲,您说不要有怨,不要有恨,若能看到这个结局,您定也会是欢喜的吧?
一切似乎都朝着向好的方向发展,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待到夜已深沉,众人才陆续散开离去。
回到小院落躺在床上,萧仲渊觉得体内隐隐有点狂躁的情绪蔓延上来,还没到晦月,妖毒不可能发作,难道是临近了的缘故?
也不知道这会儿君扶在做什么,他应该已经到了盛京,和司姑娘在一起吧。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有些不满。
昆仑墟上,你说“我想有朝一日能御风千里,看遍这六界河山,那时,你可愿与我一起?”
盛京城中,你说“阿渊,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我待你之心始终如初,可还记得,我们有朝一日,还要一起御风千里,看遍这六界河山!”
南林王府中,你说“我们携手同行了这么许久,我从未想过要站在你的对立面,过去没有,现在不会,将来也不可能。”
……
曾经的话语走马灯般在脑中浮现,你待我自然是要与别人不同的!
他在指尖燃起一簇灵力,淡蓝色的光华流转,转瞬间凝成了信鸽的模样,你说若我灵鸽传信,无论天涯海角,你都会出现。
见信如晤,我一切安好,万勿挂念?
展信颜欢,你在盛京之事可还顺利?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你何时返回?
灭了起,起了灭,想说的话很多,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反反复复许久,终还是将这只灵鸽消散了。萧仲渊拽着被角,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翻来覆去良久,终有了困意,渐渐入了梦乡……
也不知什么时辰,耳旁忽然传来凄厉的叫喊声,萧仲渊猛地睁开眼,门外的呼喊声是如此地清晰,不是梦!
萧仲渊以最快的速度披衣跃出门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到处都燃着熊熊的大火,四处冲天的火光将忘归的夜晚熏的有如人间炼狱,猩红的火苗映照着一张张癫狂扭曲的脸,忘归的村民大都现了妖身或者妖形,追杀着人族和仙门的弟子。
一个人影疾驰而近,是秦戈。
秦戈捂着臂膀上的三道伤口,发髻有些凌乱狼狈,喘息着道:“仲渊,妖族发狂了……到处都在杀人……”话音未落,身后的孙宫晏须臾间追杀而至。萧仲渊承影剑出,挡在秦戈身前,格挡开一击:“孙先生,发生何事?”
然此时孙宫晏双眼尽是黑色,黄褐色的瞳孔细成一道缝,散发着幽幽绿光。他对萧仲渊的问话毫无反应,五指间生出的三根骨爪竟然无惧承影剑的锋芒,锐利的金属相击,发出击玉敲金的巨响。
孙宫晏身形毫无停滞,一击不中,另一只手已疾如闪电般朝萧仲渊扫去,招式狠辣之级,完全是夺命的打法。
萧仲渊沉肩错身,承影再次见光而凝,格住孙宫晏的骨爪,厉声道:“孙先生!”
然孙宫晏目光半分都未曾在萧仲渊脸上聚焦,出手了几招见讨不到好,长啸一声,转身投入远处夜色。
不好!依着孙宫晏的修为,若他对仙门人士起了杀心,只怕大部分弟子非死即伤。
萧仲渊疾步追赶孙宫晏而去。身后远远传来秦戈的声音:“仲渊,等等我,小心啊,他那爪子怪异的很……”
目之所及的景象皆是惨不忍睹,到处可见残肢断骸,血流成河。
忘归隐居的妖族大都是半妖,修为比仙门弟子要低。但毕竟两千多人,胜在人数优势。在妖毒的刺激下,更是灵力大涨,状若癫狂。十几个妖族扑倒了一位仙门弟子,如蚂蟥般吸食着他的鲜血,场面血腥至极。
孙宫晏朝着修士多的地方而去,瞬间便解了妖族的劣势,而被孙宫晏所伤的修士立时就会被等候在侧的妖族围食。
萧术,左孤鸿和周睿山赶到,救出一些门下弟子,结出法阵结界暂时困住了孙宫晏,但越来越多的妖族子民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有的刚饮完人血,身上手上都是血迹,嘴角脸上也都涎着血痕,嘴里都不停地低吼着:“杀——杀——”
左孤鸿瞬间踹飞了几个扑过来的妖族,冷冷道:“萧门主,这就是所谓的妖族能改恶从善?它们根本压制不了内心嗜血的欲望。”
周睿山也是满脸怒意:“果然妖族狡诈,白天的一切都是装的,目的就是夜晚等我们毫无防备地时候偷袭。”
不,不是这样的!此情此景下,萧仲渊根本不知道应该出手帮哪边。如要出手救仙门诸人,必定会伤及忘归村民,但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妖族吸食仙门诸人的鲜血而无动于衷。
萧术看见萧仲渊,急道:“渊儿,别过来,这里危险!”
清心音!
萧仲渊跃上高处,拿出玉箫,开始以灵力吹奏清心音,袅袅萧声如潮水漫过忘归宛如血色的夜空。清心音出自十方芳华曲谱,为当年东阳上仙和花神根据须弥山清心法会所创,其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遍周远闻,为佛三十二相之一改编,用以渡化浮梦琴中万千戾气。
宛如天籁梵音的萧声在耳畔层层响起,周遭的喧嚣沉寂下去,时空遁入虚无空灵,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被妖毒迫的癫狂嗜血的妖族开始镇静下来,他们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惶恐地看着身上沾染的血迹。
但萧声对孙宫晏似乎没有任何作用,他依旧在结界里不停怒吼,尖利无比的骨爪逐渐将结界撕裂。不用分心对抗嗜血妖族,三人立时转向围攻孙宫晏,孙宫晏化出黑狼原形,立起来几乎有丈高,形成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黑狼低声嗥叫着,露出森然的尖牙,与三人缠斗在一处。饶是三位宗师剑如密网,黑狼左右扑腾,身法灵巧至极,忌惮于它的利爪尖牙,三人也不敢太过近身相搏。
缠斗中,不小心被黑狼尾巴扫到的周睿山闷哼一声,巨大的撞击迫的他不由踉跄而退,仅这须臾的一缓,黑狼再次凝成人形,孙宫晏的骨爪不容喘息地径直朝周睿山刺去。生死时速间,一个人影拦在了周睿山身前,神情痛苦:“老孙,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回不了头了。”
第72章 血洗忘归
乍然见到谢怀柳,孙宫晏的眼神中有片刻的清明,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骨爪几乎就要刺穿谢怀柳脖颈之处的皮肤,再往前半分,就会撕裂至交好友的脖子。他狠命地咬紧后槽牙,因着抵抗的痛苦面部几乎都扭曲到一起。他沙哑着挤出声:“走!快走……我控制……不住……”
眼神再次浑浊,但这片刻对话的功夫,谢怀柳身后的周睿山陡然出手,飞剑直接贯穿了孙宫晏的臂膀。而身后左孤鸿和萧术已同时杀到,谢怀柳拼着一死之心,持剑上去挡住左孤鸿,但萧术的攻击他已无法化解。
“爹,不要杀他!”同时在孙宫晏面前展开一道防御结界。
随着手势一缓,孙宫晏挣脱了萧术的法咒束缚,转身逃离忘归。而围在一侧的妖族见势不妙,立即也如雀鸟般四散。逃跑,是保命的最本能。
左孤鸿将谢怀柳踹翻在地,狠狠道:“你疯了,堂堂天师,为了只妖拦我,你没看见他刚刚杀了多少人?”
谢怀柳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目光倔强:“那绝不是他的本心,他肯定被什么控制了!”
左孤鸿气的脸色发白:“控制个屁,这就是妖的真面目!你若还如此冥顽不灵,堕入歧途,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萧仲渊拦在谢怀柳身前:“左门主,今晚之事必定事出有因,你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萧术也劝道:“今晚所发生一切委实太过诡异,况且孙宫晏逃了,留着他还有用处。”
左孤鸿忿忿地收了剑,转身离去。
远处的拼杀声依旧此起彼伏地传来,明明已经用清心音镇静了妖族体内的妖毒,怎么还有厮杀?萧仲渊的心又开始沉沉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来不及再交代什么,萧仲渊循声而去,才发现稍微缓过气的仙门弟子和天师早已惶惶,为了自保,开始反杀妖族,杀红眼的修士们根本就停不下来,也不再管是人是妖,最后屠尽了忘归全村。
住手!住手!萧仲渊不停在呼喊,不停地为势弱之人披上防御结界,但杀红眼的人此刻又有谁能住手?你不杀对方,那很快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怎可能住手!他又能救得了几人?
越来越多的忘归妖族子民倒下了,他们睁着茫然不解的眼睛,对着无尽苍穹,对着路过的人,似乎还在问着“为什么”。
萧仲渊觉得自己浑身仿佛掉入了冰窖之中,血脉凝滞,步伐沉重,几乎都要迈不开腿。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如今毫无生气,卫村长,姜姨,福婶……前些时日还那么和蔼的笑容,那么温暖的目光,如今一一都在眼前的漫天火光中消散,他扶着一片倒塌的墙垣,微微弓着身,心痛的都要抽搐起来。
“阿爹——”一阵凄厉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萧仲渊勉强抬眼望去,却是不远处魏叔父女躲藏之地被偶然路过的仙门弟子发现,已成惊弓之鸟的仙门诸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逢忘归之人便杀。
魏叔以血肉之躯挡在了女儿的身上,那名弟子再欲刺出第二剑时,萧仲渊已劈手在魏迎身前落下一道防御结界,强悍的灵力吓得那名弟子迅速逃走了。
萧仲渊上前抱起浑身是血的魏迎,才发现饶是魏叔救女心切,以身躯挡剑,但飞剑的力量依然直接贯穿了二人。
看着汩汩鲜血不断从少女的腹部涌出,萧仲渊慌乱地如同世间最普通的凡人一样只想到用手去捂住那伤口,以为那样做便是可以止血的,她才十六岁啊!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一夜之中,他已经见了太多太多的死亡,魏迎的死仿佛就要成为压死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上的碧鳞开始不受控的出现,体内的妖毒被激发了。
魏迎勉强抬头望着萧仲渊近在咫尺的脸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心中的白月光终于那么近地抱着她了,他温热的手掌还覆在自己的腰腹上,他是在为她流泪么?魏迎有些恍惚地笑了:“仲渊哥哥,你终于抱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不该带仙门中人来此,对不起我打扰了你们的宁静生活……萧仲渊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卫村长,姜姨,福婶,魏叔,魏迎,林佑……还有无数忘归的村民。
艰难地喘息一阵后,魏迎的眼眸中出现痛苦而又悲愤的神色:“仲渊哥哥,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但我宁可你从未来过忘归,那么爹爹和大家就都不会死……”
看着萧仲渊渐渐苍白下去变得毫无血色的脸,她咬着唇终于将那淬着毒液般的狠话吐了出来:“如今我只是恨极了你,都是你的错……”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的字句浸没地支离模糊,她狠狠抓着萧仲渊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终睁大着那双曾如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在萧仲渊的怀中不甘地死去。
萧仲渊阖上她的双目,将魏迎的头轻轻枕在魏叔身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四处依然是一片厮杀声,漫天的火光,散发着妖异红光的夜空……喉头腥甜,竟吐了血,头痛欲裂,浑身似浸在炙火中焚烤。
是啊,如果不是我的痴心妄想,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忘归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世外桃源净土,而他亲手毁了这片宁静。
如果不是他吹奏清心音压制妖毒的话,是不是忘归的村民就不会死伤如此惨重?他们还有能力和仙门诸人一搏,是他剥夺了他们反抗的尖牙利爪。
仙门的人似乎也没错,在那一片喊杀声中,你不杀人,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他忘不掉魏家妹子临死前的模样,她曾经那么仰慕他的眼神里如今却满是恨意:如果不是你带他们来,他们就都不会死,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萧仲渊几乎崩溃了,在妖毒发作之前已昏死过去。恍恍惚惚间,一个人影接住了他,似乎有人将温热的液体灌入自己口中,随着那液体流入体内,迅速抚平了体内嗜血的躁动……
再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相和柳房间的床上。金灿的阳光将那一树蕉叶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之上,微微晃动,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一切似乎都那么祥和美好。萧仲渊觉得自己身体乏力,头痛欲裂,那么恐怖而真实的记忆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则噩梦呢?
有推门而进的声音,他赶紧闭上眼睛。耳畔响起萧术和秦戈的声音:
“渊儿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凭着他的灵力修为不至于如此,他没事吧?”
“萧门主无需担心,仲渊只是因为忘归之事太过哀恸伤了神思,身体并无大碍,我已经喂他服下本门宁神补气的丹药,便是几天不进饮食,也不会伤其根本。”
“早知虞渊仙门医术斐然,就有劳秦门主多多照顾开解渊儿了。唉,毕竟他从小在忘归生活过,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对他是很大的打击。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44/9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