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扶又跌入了记忆的最深处,当层层黑暗散去,他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高高的穹顶上雕刻着日月星辰的图纹。
大殿中央,一对巨大的钩子穿过男子的肩胛骨,俊美刚毅的五官因疼痛而逡缩成一团,但依然紧咬着牙,倔强地一声不吭。
身后的神兵紧紧拉着铁链,似乎惧怕着他的力量。
九十九阶的白玉阶梯上,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帝江,这不姜山曜石打造的锁龙骨穿透你的琵琶骨,你便是有千年的上神之力,也禁不起这穿骨之痛。本君再次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那被唤做“帝江”的男子,豆大的汗珠淋淋而下,混着身体上溢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但他却似浑然不知这疼痛,紧咬着后槽牙,仍旧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没错!”眸中之色无比刚毅。
高高在上的男人走下王座,手上摆弄着一个精巧的印章。忽然猛地将印章盖在了帝江裸露的胸口上。印章上生出无数细小如针的利刃,飞速地旋转着,只是瞬间,便见一个黑色印记被印在了帝江的胸膛之上,混着鲜红的血迹,凄美而又诡异。
“唔……”骤然地刺痛让帝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男人手指微勾,将渗出的血迹抹去:“本君很好奇,帝江,你以应龙之身如何能出四海洲而不灰飞烟灭?你可知你的先祖曾和羲皇定下过永不出四海洲的上神血盟,世世代代为天庭镇守上古妖兽。”
帝江想起了海底那八十一根镇海玄铁,和每根玄铁上盘绕的族人。
“我的族人世代在四海洲海底为天庭镇守上古妖兽,而我即便是出了四海洲,也仍旧是为天庭守护六界安宁,何错之有?为何要受这天雷电火之刑?”
男人面上并未有丝毫动容,伸手轻轻抚过他胸膛上刚印下的妖奴印记:“魔族一脉自远古起便令天庭忌惮,你们的身体里天生流淌的就是不驯服的鲜血,帝江,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是你违反盟誓在先。”
帝江双手握紧成拳,红色的火焰之光在眸中燃起:“我已经发誓永生永世效忠于天界,效忠于天帝,为何你还不信我?即便你不信我,你也该信慕轩吧,他是你的儿子啊。”因为慕轩,他一退再退,但不意味着他是没有底线的。
龙族不过是他们手中算计的棋子,盛名之下的囚徒。都是一群骗子,毁灭吧……九色鹿曾经魅惑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回想,是啊,我为何要驯服于这样的天庭?仅仅因为远古一脉的出身,便要遭受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男人退后一步,拿捏着他的软肋:“帝江,如果你能捱过这万道天雷电火之刑,我便允你以妖奴的身份留在天界,留在他的身边。这样,本君也能对天界有个交代。”
帝江几乎将银牙咬碎,平息着翻腾的怒火,终阖上了双目:“来吧,还请帝君记住自己说的这番话。”
男人有些悲悯地最后看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万道天雷电火的威力吧。转过了身:“雷公电母,行刑吧。”
万道天雷电火之刑,痛的他几欲昏厥过去,而无数次的从清醒到昏厥,再从昏厥到清醒,似乎灰飞烟灭都比这样无尽的痛苦要好受些,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就如同他不明白为何他的族人要永生永世被困在四海洲黑暗的海底,仅仅就是因为曾经的一个盟约?什么鬼盟约!
这样生不如死的刑罚不知过了多久,曾经强悍无比的应龙此时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扑到在冰冷的大殿上,昏死过去前,一角淡紫色衣袍出现在自己眼前。
“够了,一切就到此为止。”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有着不容商榷的口吻。
“这也是给龙族一个警醒,他们这是在试探天庭的底线。”
“你也知道只是警醒,若真惹怒了龙族,四海洲的力量你是知道的,更别提那些被镇压在海底数万年的远古妖兽,羲皇之后,如今没有力量可以再次对付它们。”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抓住这角带着生的希望的衣袍,可真的是太痛了,他的手指尖才触及到柔软的衣料,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那些絮絮的对话变成遥远的声音,但耳边怎么还有人在说话?他想睁眼,可眼皮实在太重了,勉强看见眼前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身上的魔煞之气如何才能转移,都三年了,还没有办法么?”
“他是纯正的魔族一脉,很难将魔煞之气从他体内剥离,若不是由着这黑曜石锁住他的灵台,控制住他的魔煞修为,他体内魔气大涨,我们根本就控制不住他。”
“有残片也没有办法么?废……”恼怒至极的方俊吉终还是将“废物”两个字噎了回去,这样傀儡的“君上”他实在忍的够久了。
“如今你能借助他体内的魔煞之气淬炼邪武的力量已经不错了,他极有可能是天选的魔尊,你不如请君师为你改命或许可行。”黑影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个“君上”多放在眼中。
“本座并还没有嫌自己命长。”见君扶醒来,方俊吉猛地将锁住他琵琶骨的铁钩狠狠一拉,琵琶骨上的伤还没有好,忽然又有撕裂的感觉,君扶疼的咝了口气。
“天选的魔尊?如今不也是落在本座的手中任我折磨。”
“不,我不是魔……”我答应过阿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堕入魔道。
“你还不是魔?十万尸鬼傀儡的魔气尽数入了你的体内,还不是魔?如今天临皇朝堕入魔道,你的好父皇竟还妄想进犯我东极大荒之地,开启魔域。”
“你下手轻点,君师叮嘱过无论怎样拿他试炼,都不能伤及他性命。”暗处的那个身影皱了皱眉。君扶极目望去,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很熟悉。
“既然是试炼,难免会有误伤……”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道冰蓝之光,方俊吉手上的匕首已经被削去半截,萧仲渊已经出现在眼前,侍从才慌慌忙忙地跟了进来。
“君上,萧仙君执意闯进来,属下拦不住。”
方俊吉扔去还剩在手中的另外半截匕首,挥了挥手:“无妨,如今本座已是神族之身,萧仲渊又岂能伤本座,你们出去吧。”
“玎珰——”两声脆响,承影剑已经斩断捆缚住君扶的铁链。萧仲渊张开双臂拥住君扶软倒下来的身躯。看着他身上的新伤旧患,眼尾不自觉已经红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是魔,信我……”君扶只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脑海中的记忆在不断闪回交替,头好痛……
万道天雷电火加身,他居然捱了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似乎抱住了自己,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知到对方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好温暖,是谁?他转动着眼珠,可眼皮似有千钧之力无法掀开。
“帝江,帝江……”耳畔响起阵阵呼唤声,唔,这声音也好好听,如清泉击石,水润深沁,声音的主人定是个美人吧。
帝江?是谁?这是在叫我么?
有清凉的甘露送入自己嘴里,源源不绝的灵力渡入到自己体内,身体好像没有那么痛了。他贪恋地依在那人的怀中,那股温润清冽的气息镇静着他的心绪……
君扶觉得自己一定又是出现幻觉了,自从获得君世宁体内第三片修罗镜残片,他就一直往复陷入这段记忆之中,那个叫帝江的男人会是自己?天界曾经的战神帝江?开玩笑吧。
“萧仲渊,这即墨城的战事才结束,你回来的也够快的。本座昨天才收到消息,上清师尊重创了君无极的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这小魔头呢。”
“他不是魔!”萧仲渊只冷冷地回应了这句,他极度不想和方俊吉说话。
即墨为东极大荒的三江重镇,为进入王都鞠陵的咽喉入口,君无极亲率妖兵魔仆攻打即墨,却无功而返,只得先退回盛京,再谋后动。临行前再下战书,若扶仙一直不放归君扶,天临皇朝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年在昆仑墟我就看不惯这小魔头了,只有你偏生要维护他。”方俊吉掐住萧仲渊的手逐渐使力,在萧仲渊两颊掐出个红印:“怎么,心疼了,这幕若是被君师见着了,只怕他会不高兴。”
大殿的门猛地被一脚踹开,一把凌厉的白光挨着手肘滑过,耳后一缕头发掉落在地,侍从又慌慌忙忙地跟了进来:“君上,是君师,属下不敢拦。”
方俊吉忙不迭地放开萧仲渊,腿一软,竟跌坐在地。
北辰沉着脸出现在殿中,站在萧仲渊的身前:“我说过,但凡有人哪根手指碰到他,便剁了哪根,你这是当本君的话说着玩么?”
第112章 受制于人
方俊吉脸色煞白,捂着还在流血不止的手腕,全然无了刚才跋扈的气派:“君师息怒,本……弟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他护着君扶这个小魔头才一时情急出手。”
北辰瞥了眼已然昏死过去的君扶,淡淡道:“留着他的性命。以后我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说罢,北辰不由分说地拉起萧仲渊准备离开。
萧仲渊紧紧蜷起袖中的手,并不想跟他走。
北辰凑近萧仲渊的耳畔,低声轻笑了一声道:“怎么,莫非仲渊是想本君抱着你离开?那也不是不可以。”
“你……”怎么有人能如此无耻!萧仲渊狠狠剜了他一眼,气的身体止不住发抖。但他不愿意接下来的场面更加难堪,无奈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手腕,回了北辰的居所:落星宫。
“君师,你回来了……”才进落星宫,白芷就欢喜地迎了上来,转眼瞥见北辰身后拉着萧仲渊,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闭门,谢客!”随着北辰的话音落下,寝殿的门也随之关上,阻断了白芷追随的目光。白芷不忿地咬了咬唇,却也只得乖顺地将宫门关上。
“即墨战事胶着了小半年,你这一回鞠陵,果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北辰放开钳制住他的手,有些烦躁:“三年了,若不是他在这里,你早就离开了吧。”
萧仲渊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秦戈,我珍视过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你自己一步步亲手将它毁去,以至于我们如今走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我又何尝不想和你笑谈这天下,但无论我为你做的再多,你愿意与之结成道侣的人都不会是我。我又何须再做君子?”
他退,他进,直到无路可退。
地热的温暖透过地砖漫了上来,萧仲渊心中却冷得厉害。羞耻,愤怒,失望……各种情绪瞬间在胸中汇聚……
“秦戈,你这样强人所难,有意思么?仅仅就是因为我像你曾经的故友,你便如此纠缠不放?”
“秦戈?”北辰冷笑一声,凤目中尽是嘲讽之色:“亏你还能记起这个名字。你可知,早在十年前尧光门问剑之时,他就已经自戕死了,被一众自诩高洁的仙门子弟逼死了。红尘众生,不过都是一群私利贪欲之徒,有何好渡化的?”
北辰的目光在萧仲渊的脸上流连:“他心甘情愿献舍于我,我不过是借用了他的世间身份,想着能与你重新开始。”
这样的目光实在让他觉得恶心,萧仲渊拿起妆匣上的小刀猛地朝自己脸上划去,瞬间皮肉绽开,鲜红的血顺着下颌淌落在浅绿的衣裳上,青丘之后,再无白衣。
北辰猛地掐住他的下颌,力道大的几乎要拧地脱臼:“你怎么敢毁去这张脸?你知不知道你是……”话语猛然顿住,你这世的命数究竟要走向何方?如今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萧仲渊能否觉醒成慕轩。
萧仲渊冰冷的眼神紧盯着他,望着他的愤怒,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竟难得的对北辰露出嘲讽的笑容:“你的那位故人么?北辰,你看清楚,即便再像,我从来就不是他!”
火辣的疼痛渐渐消失,脸上的伤口神奇地愈合了。
北辰的手指轻抚过他如玉石般光泽的脸颊,喟叹道:“仲渊,你不要妄自去伤害自己的身体了,无论你如何自残,都不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便是连疤痕都不会有。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萧仲渊一时没明白他话中之意,一阵天旋地转,猛然被北辰推倒在寝殿宽大的床上。
“嗤——”伴随着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北辰滚烫的亲吻落在他的发间,耳畔,脖颈……他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清冽的草木幽香,到最后狠狠地吻住他,恨不得将他能嵌入自己的身体,融进自己的骨血。
在他疯狂的钳制之下,萧仲渊无半分反抗之力,北辰白色的长发倾泻下来,那般神圣纯洁的颜色,如山巅之雪,远空之月,如今,对于他来说,却是地狱般的颜色。
萧仲渊仰着脖子,艰难地喘息着,颤抖着,如同砧板上濒死的鱼,承受着北辰的狂暴之力……太屈辱了,萧仲渊耻辱地恨不得自己能即刻死去。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死去,君扶,他一定要救他离开东极大荒。
还有这样混乱的天下,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被天临皇朝炼制成傀儡的修士,他答应过师尊,答应过自己:
愿六界清明,不再有杀戮……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这是他修仙问道之时,便立下的一生所求。
萧仲渊闭上了眼,和那些曾经见到过的苦难相比,这样的屈辱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只是,太屈辱,太荒谬了!
萧仲渊呆呆地在床上躺了很久,终坐了起来,慢慢收拾好自己。东极大荒地处极寒之地,一年之中有八个月都是在下雪,如今年关将近,天很早就黑了,又在飘着雪花子。
落星宫有七重殿宇,北辰嫌着命名麻烦,便以北斗七星命名,唯一却将萧仲渊所居的“摇光殿”更为“昊天殿”,一应布置甚为简单却不俗。
萧仲渊冷眼旁观着他亲力亲为地操持着所有的布置,便知道必是他心中那位“故人”曾经的居所,他居然是那位故人的替身,真是荒谬至极。
守在“昊天殿”的管事自然是北辰亲自挑选的,出人意料的却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年岁颇大,有着和善的眉目。他说他没有名字,若仙君看得起,便喊他“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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