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偏头, 看着姜原的表情。
只见姜原漠然道：“我们认识？”
“你忘啦？暑假的时候你接了一个大广赛的摄影, 当时我就是那个广告剧组的演员！”见姜原依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那女孩又补充道, “我就是最后一天找你要联系方式的那个人！”
姜原总算有点印象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于是客套了一句：“原来是你，叫我姜原就好。”
那女孩面色绯红：“好、好的，姜摄影，你叫我阿柳就好，老师就叫我阿柳。”
辛野脸色挂着微笑，暗中却用手肘戳了一下姜原的肋骨，听着她吃痛的“嘶”了一声。
辛野问：“阿柳，叶老前辈在家吗？”
“啊！在的，”阿柳点点头，“你们找老师的话，有引荐信吗？老师她很早之前就要求来访的年轻人得有引荐信才行。”
姜原和辛野将姜瀛洲和闻先生的引荐信一起拿出来，阿柳忙接过来，转身便朝宅院后的屋子跑去。
两个人静站在大门口朝里望，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宅院中的景致。
阿柳很快跑回来，朝姜原和辛野作了个请的手势。
“老师说二位先在正堂等候一下，她稍后就来。”
两个人点点头，跟着阿柳的步子朝正堂走去。
一路上，阿柳给她们介绍了一下前院的各个屋子里都是做什么用的，两侧有不少储藏京戏戏服和乐器的仓库，大多是几十年前留下的。甚至连封闭不用的老井口，也有百年历史。
“老师向来严厉，我是老师的最后一个徒弟，其实也算是照料老师生活起居的孩子吧。”阿柳说着，指了指正堂外一条长廊，“这条廊道走过去，向左边深入，就可以看到老师后院的戏台子，也有六七十年了。”
姜原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从廊道侧面出现，缓缓走上这个被红木柱和围墙夹在中间的长廊。
这条长廊并不狭窄，可是纵观过去和周围的建筑有了对比，反倒显得逼仄拥挤。
老人坐在轮椅车上行驶过来，像一个从夹缝中挣脱的人。
直到她走到正堂门前，阿柳叫了一声“老师”，姜原和辛野才知道，这就是此行要拜访的叶老前辈了。
她神色平平的看了姜原和辛野一眼：“引荐信我大略看了，请吧。”
叶老前辈带着两个人一起进正堂交谈几句，阿柳一一上茶。
“你们两个，是要把戏曲艺术融进影视作品？”
姜原点头，辛野则十分期待道：“听说叶老前辈早年经历过文艺大动荡时期，亲眼看着近五十年上下的文艺界变革，您可以同我们讲讲么？”
“当然可以。”叶老前辈略微点头，扶着轮椅车朝外走。
姜原和辛野也跟上。
一行人经过了后院的戏台，看到了后台化妆间。一路上，叶老前辈都十分官方的说着前面几十年的戏曲发展，结合自己的经历大概讲了一些当时小人物的事件。
辛野听着，眨巴着眼睛提问：“那叶老前辈对戏曲艺术的感情变化是怎样的呢？”
叶老前辈恍惚了一瞬，但依然很官方的回答：“毕竟从下九流一路上来，艰辛磨难都经历过了，自然也就爱得深沉。”
姜原听着她们这一来一回的问答，不知怎的，心里像是有什么疑问消散不开。
虽说许多早年的艺术家们，都会坚守初心守在一个行业上终老。
可是叶老前辈的戏台子已经积灰，服装也有许多褶皱没有捋平。加上她的徒弟阿柳，不但没有成为戏曲艺术家，反而进军娱乐圈……这些细节结合在一起，很难不让姜原觉得这里面还藏着些什么隐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没等辛野和姜原从叶老前辈口中记录结束，夜晚便已经来临。
看着姜原在餐桌上给辛野夹肉，给辛野收碗擦嘴的模样，叶老许多次晃神，却又匆匆回过神来。
直到饭后，余晖落满天空，姜原便牵着辛野准备同叶老告别。
“前辈，我们明日还会再来看您。”姜原说着，和辛野一块鞠了一躬。
叶老问：“你们住在哪里？”
“我们就在附近租公寓住一个月左右。”
“……”叶老沉吟片刻，叫着身边的女孩，“阿柳，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姜原辛野对视一眼。
辛野：“叶老前辈，不用麻烦了。”
“你们的引荐人都委托我好好照料你们，你们要是在外面住出了什么安全问题，叫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叶老一摆手，“就在这里住下吧，顺道感受感受梨园氛围。”
长辈邀约，再三拒绝就不礼貌了。
姜原和辛野只得接受，跟着阿柳去了一间收拾出来的客房。
暖气一直开着，踏入房间门时，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意热得两个人都将外套脱了下来，抬手规规整整挂在门后的支架上。
两个人换好睡衣，爬上.床对坐着。
辛野率先开口：“原原怎么看？”
“还不够细。”
“我也觉得，叶老前辈讲得还是太粗略了，如果填充进剧本里，只能算是一些龙套的群像。”
“她避开了很多情绪与心境的变化。”姜原道。
辛野叹气：“其实也能理解，毕竟那都是叶老前辈的过往。我们两个既是年轻人，又是陌生人，她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我们是很难知道的。”
姜原不擅长怎么和人交流内心，遇到这种问题只得保持沉默。
但是今天一天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她有了许多关于下一部影片的镜头设计灵感，只留待画分镜的时候琢磨琢磨了。
-
翌日。
为了给叶老留点好印象，两个人七点过就早早起了床。
然而当她们路过餐厅时，却被一道清脆的少女音叫住。
“姜原姐姐！辛野姐姐！你们可算起床啦，快来吃早饭吧！”
两个人齐齐偏头看去。
只见阿柳正端着一盘咸菜上桌，笑着朝她们两个招手。叶老前辈此时正敛着神色坐在餐桌正中，用勺子端庄地吃着菜粥。
姜原和辛野走进来落座，颇有些抱歉。
阿柳先开了口：“吃吧，我们早晨饮食清淡，希望你们不嫌弃。”
那当然是不敢嫌弃的。
叶老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她们用小馒头蘸奶香炼乳。
“昨夜睡得还好吗？”
辛野点头：“很舒服，屋子里很暖和，还有檀木香薰。”
叶老也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饭后，叶老领着两人去到书房，拿出几本知名的戏折子来给她们看。
姜原翻开一本《霸王别姬》，辛野翻开一本《贵妃醉酒》，认认真真看了一个多小时，又接着看了些《白蛇传》《锁麟囊》等等。
叶老十分专心的在书桌前研墨写书法。
姜原看完第二本，正准备找下一本时，一个装订粗略的手稿本滑落下来。
她捡起来看着。
这本戏虽然装订简陋，封皮却很是干净细致，比起其他戏本来说甚至更加精致。
她看了眼标题，将书中纸页翻动。
辛野也发现她在看一本装订奇怪的书，于是凑了个脑袋过来。
“《金银错》？”辛野将标题念出来，凑在姜原脑袋旁边和她一起看，“这个戏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呀。”
叶老前辈手中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
两个人仔细看着戏中内容。
大致情节是讲两位古代女青衣都是孤儿，被送入梨园学戏，自幼相伴。直到二人成年，因戏生情，却因为感情为世俗所不容，被迫分离。
最后的结局两个人相继死去，去了远在人间外的蓬莱仙岛相爱，充满浪漫主义色彩。
情节最后一处的感情深化，让姜原和辛野动容了许久。
“世俗有的时候，真的是把屠刀。”辛野简明扼要地道出戏中主题。
姜原点头道：“她们的情感变化很细腻，一条线拉过去的简单情节，冲击力却很强。”
分析了一波这本戏里的感情线，辛野思索了片刻，缓缓吐出声音：“不过……两个主角之间的感情线除了世俗的阻碍，好像太过于一帆风顺。现实，却又不现实。”
姜原和辛野此时陷入了一阵思考过头的沉默当中。
叶老手里的笔锋一收，皱眉看着这张被自己一不留神点了墨的宣纸，合上后随意放在一旁，将笔搁置在砚台上。
她坐在轮椅车上，从书桌后绕出来，看向正在凝眉思索的两个人。
“你们唱过戏吗？”
听到声音，两个人齐齐回头。
辛野回答：“抱歉叶老前辈，我们还没有尝试过。”
叶老轻轻点头，嘴唇翕动着。
“你们想换上戏服，唱一出戏试试吗？”
第94章 闭关
唱戏？
她们虽然对京戏了解过一些, 但也都是浮于表面。那些极为讲究的唱腔和表演，她们完全不行。
叶老前辈似乎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没基础没经验，没关系。你们要做戏曲相关的影片, 体验一下总不是坏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叶老说的话很和气，可是听在辛野和姜原耳里时, 却有种不容抗拒的严厉。
姜原悄无声息将那本《金银错》拿在手里。
“走吧, 去试试。”
辛野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跟着叶老的轮椅车, 到后台化妆间准备去了。
叶老随手挑了两件花衫的服饰给姜原辛野, 让她们自己摸索着如何换装如何化妆，看样子也不打算手把手指导她们怎么唱戏。
辛野换好衣服出来时，扒拉着领口周围金色圆鳞和几根翎羽, 有些羞涩地从更衣室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项上挂了一圈金色圆环的姜原, 正敛眸扣着右肩上一枚衣扣。她一身大红色的戏服, 间或点缀几道金边，除了那头还没处理和装饰的齐肩碎发，其他地方看上去颇有戏子的贵气。
辛野不自觉在心里暗自感叹一声。
这样好看的美人，竟然只甘心在幕后搞摄影。
姜原抬眸, 对上辛野正在欣赏她的目光。
辛野忙转移视线：“叶老前辈去哪里了？”
姜原不紧不慢：“后台没有头饰，叶老替我们去仓库拿头饰。”
“啊？怎么让前辈自己去拿？”
姜原随性地摊了摊手，表示她也很无奈。
她顺手拉过辛野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坐下，伸手撩过她耳边的发丝。
辛野一时有些羞, 微微偏头。
“别动, ”姜原轻声道, “叶老说我们不用刻意参照戏曲装束来, 摸到点头绪就好了。”
她说着, 伸手用指腹轻轻描摹辛野的眉形。
只见姜原拿起一旁细长的笔，蘸上浅棕的墨。
“阿柳说，叶老的所有妆品都是几十年前的，跟我们现在的妆具不一样。”姜原说着，轻轻抬起辛野的下巴，将笔墨点上她的眉间，“你自己画不方便，所以我来。”
辛野乖乖地任由姜原给自己描摹眉线。
她看着面前这个人认真落笔的模样，鬓发在灯光映射下，在面部留下几缕暗影。
姜原抚着辛野的那只手温温凉凉，落笔的墨迹很是轻柔，像是在一块天然美玉上作画。
叶老扶着轮椅车进来，一眼便看到这一幕。
一个女孩坐着，一个女孩微俯下身，给眼前的明眸少女细细描眉。
仿佛一瞬间，这幅画面与记忆中另一幅画面重合在了一起。那时候，也是两个年轻的姑娘面对面描眉，相视而笑。
叶老的轮椅车止在过道上。
她的头发已经斑白，眼眸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望着姜原和辛野的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
她手里的头饰滑落在膝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原已经将最后一笔完成，听见声音，便和辛野一起看了过来。
见到叶老，两个人很快收拾好，走过来在叶老身边站定。
叶老收敛神色，“妆都化完了吗？把头饰戴上吧。”
姜原接过她手里金光凛凛的头饰，下意识看了看叶老的面色。
老人的眼眶上泛着微红。
姜原心下沉吟了片刻，只缓缓道：“谢谢叶老前辈。”
“我去台下，你们俩上场随性发挥就好。”说完，叶老便推着轮椅车转身出去了。
看着老人的背影，辛野拉了拉姜原的衣摆。
“原原，叶老前辈是不是哭过？”
姜原也看着那身影从后台离开，摇摇头：“或许吧。”
她回过头，看向放在桌台上那本装订简陋的戏本，轻手翻看几页。
“小野，我有一个想法。”
-
叶老前辈已经坐在台下第一排，一边喝着阿柳准备好的茶，一边看向空荡荡的台上。
阿柳看了看四周：“老师，咱们院里已经很久没有民乐师父们了。”
“你想回戏台子唱戏了？”
“……我只是怕老师您一个人会很寂寞。”
叶老慢悠悠喝了口茶：“这么些年，早习惯了。”
阿柳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台上传来脚步声。
两个明艳的女孩穿着花衫出场，简单的面妆上垂挂着一连串发饰，没有刻意梳理头发，一如平时的模样。
她们入台找站位的每一步都很稳，甚至已经准备好唱第几折戏。
阿柳惊讶：“姜原姐姐和辛野姐姐居然不会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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