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听得见果汁流过喉咙的咕嘟声，还有厨房里杜姨唰唰拿着锅铲炒菜的声音，菜香顺着门路飘了出来。
“大半年不来看我一眼，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姜瀛洲坐在摇椅上，两手把橙汁捧在怀里，看上去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姜原沉吟了片刻，摇摇头：“没事，就是忙完了，想过来看看你。”
“行吧，”姜瀛洲耸肩，“我孙女是大忙人，我老咯，孙女连忙些什么都不会给我这老头子分享咯。欸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老头子又喝了口橙汁，“啧啧”几声。
姜原看透他，无语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那你倒是老实跟我讲讲，今天来找我做什么？”姜瀛洲“哼”了一声，“就算你不说，电影局和国摄协那边也会有人给我传消息。你啊你，可别让我从别人那儿知道些什么。”
姜原依然闷闷的：“总之没闯祸，你放心。”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姜原同姜瀛洲对视许久，才干涩地开了口：“明天我们就要去戛纳了。”
姜瀛洲眨了眨眼睛。
“好事儿啊！”他一拍大腿，手里的橙汁都险些没拿稳，“能去戛纳电影节，说明你们的片子至少有一个提名，这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不该欢天喜地开庆功宴吗？怎么在我这儿死气沉沉的？”
“……”姜原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想了想，她接着说：“我有几个担忧。第一个，这次影片，费先生给我们提供了很有力的资金帮助，给我们搭建了一个影视城，连演员的片酬也是有费先生的制片方解决的。”
她垂眸，不敢看姜瀛洲：“我担心老头子你会介意费先生的帮助。”
姜瀛洲锁着眉头，凝视她半晌，缓缓舒了口气：“第二个担忧呢？”
姜原没说话。
姜瀛洲：“我来猜猜……你是怕拿不到奖，陪跑一趟？”
姜原依然没说话，只微微抬头看向他。
“哦——说漏了，你不是怕陪跑，你是怕我这把老骨头对你失望，是不是？”见姜原这副模样，姜瀛洲也算是明白了。
毕竟是养在身边这么些年的亲孙女，到底还是知道她心底想的些什么。
“原原呐，”姜瀛洲深吸了一口气，躺在摇椅靠背上，“你难道没发现，一直以来你总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吗？”
“你总是这样在乎爷爷，会让爷爷心里有压力、让爷爷身上担子重的。”
“你知道我那些摄影圈的朋友们都是怎么评价你的？都说我是上辈子积了德换来这辈子有个这么棒的孙女。你啊，是所有人眼里的天才，也是老头子我心里的骄傲，明白不明白？”
姜原一语不发，静静听着。
姜瀛洲似乎有些疲倦，又像是在回想什么。他靠在摇椅上，语气和缓沉稳地说了许久，说了很多很多心里话。
他提起姜原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她第一次碰相机就摁下连拍键导致内存卡爆满的糗事。
还提起姜原少年时参加比赛从没输过，结果因为最爱的镜头碎裂了而嚎啕大哭。
他还说起姜原拿了环球摄影最佳新人奖后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骂她的人嘴里都带着刀子，可她依然无动于衷，就好像那些刀子并没有捅在她身上……可她最后却是因为别人破坏了她的设备，而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动怒。
这一整天，老头子告诉她的东西很多，但是很简单。
“你啊，生来就是属于摄影的，你就是摄影界的宝藏。拿不拿得到奖，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夜色渐深，姜瀛洲坐在轮椅上，送着吃完晚饭的姜原到大宅门口。
目送着姜原坐上了驾驶座，姜瀛洲叫住她。
“原原，你记住了。”
姜原偏过头来，越过车窗看向他。
“你也是爷爷的宝藏。拿不拿得到奖，都是爷爷最心疼的宝藏。”
……
-
八月中旬，尼斯机场。
晴空万里。
机场内人头攒动，以欧洲白种人为主的机场内，来来往往传来嘈杂的声音，时不时会有航班延误的西装商人用彬彬有礼的法语破口大骂。
出口接机处，一排排花簇装饰的围栏边，不少法国本地人或慵懒或焦急地停靠，等候着各自正在等待的人。
机场内的播音员依然在不停播报，超大LED屏幕上的奢侈品广告也在不间断播放。
恍惚间，似是有人惊呼一声。
只见一个头发如海藻般柔顺秀美的东方少女步伐轻盈地走出候机厅，一身素白的齐膝连衣裙点缀着简约的藏青色中式青花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都仿佛齐聚了天地之间的三分灵气。
只听她朝身后招手轻笑：“原原！大家！快出来！到戛纳的机场巴士要发车啦！”
姜原脖子上挂着辛野亲手给她挂上的粉色小电扇，她无奈的弯着嘴角，将发丝拢在耳后，拉着一黑一白两个行李箱朝前走着。
因为习惯随身携带相机包，姜原这次此出行穿得也比较简约风。安贝特意安排自家服装设计师替姜原安排了几套风格一致却不重样的、独一无二的服装。
安贝美名其曰：让自家设计的牌子也沾沾姜原的喜气。
看了眼身上藏青色丝绸V领衬衫还有侧分式黑色围纱垂裤，姜原只得庆幸这是夏天，至少颜色看起来比较凉爽。
身后的金菲看着这向来寡言又高冷得不近人情的大美人，不由得上前来打趣。
“真看不出来，姜摄影，这个粉色的小风扇和你还蛮搭的。”
姜原垂眸看了眼这个小风扇，把柄处还贴了镶着水钻的白色猫猫头。
她眉眼间不知何时温柔了下来，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是，我挺喜欢。”
金菲算是明白了，自己无形之中被姜原和辛野猛猛秀了一波。
由于机场巴士上几乎坐满了人，最终还是大家AA包下了几辆出租车，赶着50分钟的车程抵达戛纳影节宫主会场外围。
在影节宫外的红色围栏标志处签到登记后，电影节的工作人员查验了剧组大家的身份证件以及护照，安排了人手来指引大家前往主办方安排的七星级度假酒店。
因为颁奖明日才正式开始，今天的主会场还没开放。
沿着滨海小道走，习习温凉的风从地中海上拂来，天高云阔、海水深蓝的景象下，积木还有几位组员已经哇哇惊叹。
辛野挽着姜原的胳膊，虽然没有发出声音，眼里却全是好奇。
“想去玩海？”
辛野猛猛点头。
姜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今晚主办方有一场海滩上的接风宴，我们一起去吧。”
“嗯！”
“啊啊啊——”身后的积木嚎叫起来，“我看到了我女神！我女神啊！她也来戛纳会场了！”
穆三维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能不能别嗷嗷乱喊，这是在别人地盘上，丢死人了！”
四周一片哄笑声。
走在最前面领着大家前往度假酒店的工作人员也忍俊不禁。
直到回到房间收拾完毕，大家又聚在一起在酒店餐厅里粗略用了些法式西餐，便直奔海边的接风宴去了。
宴席上是淋了红酒的大牛肉串，火烤鳕鱼，红椒鱼泥……混杂着迷迭香和月桂的香气，咸湿的海风味融入海鲜之中。
辛野吃了几大串，便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往海边冲刺。
姜原照常拿着相机搜索辛野开心玩乐的模样，听着身边一起努力的朋友们打打闹闹的嬉闹声。
无论明天是怎样的结果，今夜都要尽情欢乐。
……
纵情享乐的后果，就是每个人都筋疲力竭。
等到大家回到电影节安排的度假酒店时，月亮也已经躲入云层之中。
姜原和辛野沐浴完，洗去身上海水的咸湿味，香喷喷地钻入被窝。
肢体与肢体轻抚与厮磨，每一寸的肌肤和每一个落下的亲吻都在海水海风中悄悄隐匿。
直到面容上的潮红如海水退潮般消去，才算进入漫长的夜晚。
姜原轻轻将辛野搂入怀里，抚摸着她肩颈处蝴蝶似的暗红印记。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被海风吹拂的帘幔下，看着银色的月光洒满地面，落在起了皱痕的床被上。
一觉醒来，就是剧组大家等待已久的电影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14号，进入结局章。
春春14号也要过生日啦！
第111章 结局
早上8：00。
在度假酒店外的集结点, 陆陆续续有数十辆电影节专车停靠。两百米长的红毯自电影宫上的台阶不断延伸，一直来到集结点的起始处。
姜原扶着辛野，稳步坐上专车。
剧组一同前去的10人都一道坐入同一辆车, 在红毯上匀速行驶。
车窗没有拉开，红毯道路两旁游人如织，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聚集在道路边向红毯内观望, 试图从严严实实的车窗里捕捉到某些备受关注的大人物。
这一刻, 剧组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世界对电影的尊重。
“稍候在台阶下的最后三十米内会有供媒体拍摄的位置。金菲, 叶柳, 做一下准备。”穆三维翻动着流程手册，提醒道。
金菲和叶柳同时点头，身旁的后勤组员正在为她们的妆容做着最后的布置。
戛纳电影节的红毯礼仪, 对于姜原辛野这一类幕后的电影工作者来说, 并不是她们需要亮相的地方。专业的位置留给专业的演员们去收集视线。
在抵达台阶前30米时, 穆三维作为导演，率先领着自己的剧组成员们下车，稳步朝电影宫台阶走去。
因为电影节的庄重肃穆，所有人都穿着礼服, 穆三维积木也难得一次打上了领结。
姜原的礼服是修身的藏青色青花瓷纹拖尾裙，深V的领口设计展露出她疏朗的肩线与白皙如玉的锁骨，腿部如美人鱼鱼尾的曲线设计更衬得她的双腿修长纤细。
整条礼服没有繁复的装饰，却硬是在姜原身上传出了无与伦比的冷艳与性感。
两侧的媒体团有大波人聚集在最前方拍摄各个剧组的演员们，当姜原在其后沉声走过时, 大半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她是谁？”
“是哪个剧组的新生代女明星吗？从未见过！”
“……”
前一组被抢走风头的女主演一边行礼, 一边回头来看, 究竟是什么人一出现就能夺走大半的目光。
只见那一头黑发慵懒勾勒在耳后的冷艳美人目不斜视, 紧紧牵着身旁素纱青花纹的白裙少女。
两个人一冷艳、一超尘, 仿佛两颗超脱世俗的双子星，一时间让海量的快门声对准了她们不断响起。
姜原察觉到周围的目光，侧身到辛野的耳边。
“我们走快一些，避开媒体。”
辛野点点头，抬手挽过姜原的胳膊，两个人跟着穆三维他们脚步不停往台阶上走。
金菲见她们率先离开，放松般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她俩没走，真不知道现在这区域还属不属于她们这些女演员了。
入了电影宫内，查验完邀请函和证件后，姜原等人来到了剧院影厅。
偌大的影厅内，巨大的光幕呈现在金碧辉煌的舞台正中，反射着水晶般剔透的光泽。主创团队们的座位位于观众席靠近舞台方的正中间，每当有团队入场，都会有专属的介绍词在影厅里随着音乐回旋。
“欢迎《金银错》主创团队入场——”
连绵轰动的掌声响起，如海浪般在影厅中扩散开。
场内后方和侧方有不少并非主创团队的观众们，都是花了高价买下入场券的游人或电影爱好者、粉丝等等。
经久不断的掌声，是他们给予电影工作者的最高敬意。
在路过侧方席位时，姜原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乔吟山。但因为要寻找标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待到所有参与竞赛单元的主创团队们落座，影厅的灯光缓缓暗下，引导观众们的视线汇聚到舞台上。
舞台上的巨大光幕弱化光斑，渐渐形成了电影影幕的模样。
接下来要放映的是颁奖典礼的开幕影片。
被选中的开幕影片，一般而言是参与竞赛的作品中最符合金棕榈本年度主题的影片，与获奖无关，却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
入选的是一位意大利导演的悬疑片，全片以油画般的美学质感讴歌了女性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强大力量。
影片播放完毕，场内掌声雷动。
辛野受这影片的震撼，依然不忘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开始分析记录。
一旁积木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姜姐姐……我总感觉咱们能拿到提名，是走了大运了。这开幕影片都这么新潮厉害，那我们的对手岂不是……更牛？”
姜原点头：“我们的对手都是影视圈内顶尖的创作者。”
积木受了刺激，一口气险些没吊起来。
“不过，”姜原的目光落回渐渐亮起的光幕上，“我们也不差。”
随着音乐的切换，标志着巨大金色棕榈叶的光幕正中央缓缓走出一位女主持人，是曾被时代周刊评为“地球最美面孔”的法籍女演员。
“各位令人尊敬的电影工作者们——”
“欢迎来到一年一度的戛纳电影节，共同迎接这场美妙的电影盛宴。”
主持人几句简单的对白，落入台下观众们耳边的翻译器中，渐渐掀起了整个影厅热烈的气氛。
她将本年度金棕榈奖的年度主题阐述过后，活跃着场内的氛围，一时间多了许多笑声。
“现在要颁发的是本年度‘金摄影奖’，有请颁奖嘉宾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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