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拖延时间,”宇文柘觉得好笑,“我爱护妹妹,可你要抓的人也是朕的哥哥。”
“你好大的胆子,敢惦记皇兄的心。”
叶动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着宇文柘起身又一次走过来,他僵在了原地,宇文柘的手点在他的胸口,随后,狠厉的扼住他的脖子。
“叶动澜,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吗?”
熟悉的场景再现,叶动澜想起那年在昏暗的牢狱里,他始终期盼着的人出现时,却猩红着眸子扼住他的脖子,说,“你要我如何信你。”
信任在那一刻被击垮,溃不成军。
“臣,受君命,为君为,无愧于心,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愧于心。”
宇文柘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分毫,他盯着叶动澜的眼睛,纯黑的瞳仁里揉杂着失望,受伤的情绪,同时也有一丝释然,他微仰着头,似乎没有打算反抗。
宇文柘觉得无趣,松开了手,“你为何不反抗,就任由朕掐死你?”
叶动澜不受控制的喘着粗气,他一字一句的答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平复了呼吸,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沉声道,“若陛下想要臣死,臣,不劳陛下动手。”
宇文柘弯了弯眉眼,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他将叶动澜手中的匕首接过,又插回鞘中去,温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朕怎会叫你死呢?”
“你要找皇兄,他就在此处。”
第217章 如何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叫叶动澜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宇文汀在此处?是在这处宅院,同他在一起?
而且,他对宇文汀的态度也不明晰,竟还是唤作皇兄。
“陛下是说,宇文…他就在此处?”
叶动澜试探的问道。
“是啊。”宇文柘满眼笑意,反而叫人觉得不太真实,吃不准究竟现在与刚才,哪个才是真正的宇文柘。
“那陛下以为……”
叶动澜也乱了,方才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的时候,他曾怨过,怨自己天真,以为早破碎的信任还能破镜重圆,他曾恨,恨宇文柘在他面前一直伪装,恨宇文柘杀人诛心。
而后,他也暗暗释然,死前能知道真相又能死在宇文柘手中,已然是好的结果。
现在,他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宇文柘,他该如何处事,他信誓旦旦,擒逆贼,为公主找一枚心脏,可如今……
“你以为当如何?”宇文柘仍是笑。
在京中时,宇文柘常问他这句话,叶动澜往往笑他,“您是皇帝,您所说的就是所应做的,不必事事问臣。”
一是叶动澜觉得,宇文柘往往已思虑够多,足够周全,没有必要事事问询,叫人觉得他没有主见。
二来是他不想落得个摄政的名声,又叫后世觉得宇文柘是个傀儡皇帝。
宇文柘往往不依,
“这江山是你打下的,可不能全然丢给了朕,自己享清福,何况,事关生民,多个人思虑周全些。”
如今再听这句话,叶动澜还是不敢轻易应答,原因却不同了。
望着宇文柘的眼睛,叶动澜想起两人因之争吵的那封密折,当叶动澜见到宇文柘将写着“不诛澜王,社稷危矣”的密折藏起来的时候,他心中委屈,不解又愤怒。
他想问问宇文柘,为何这次不问了?为何不再问“你以为当如何?”了。
见叶动澜不答话,思绪似乎已经飘远,宇文柘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罢了,你既拿不定主意,我先带你去见皇兄吧,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决定了。”
语罢,他率先走出凉亭,叶动澜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着手,走过庭院,院中有一树槐,此时正值冬日,无花亦无叶。
遥遥的,叶动澜好像望见了几年前穿过庭院肩头落上槐花的少年,他抬手将槐花拂落,那时叶动澜看来,少年清隽秀气,温柔至极,而如今想来,他那么干脆,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那一串花,倒是绝情的紧。
眼见着宇文柘要消失在门廊里,叶动澜慌忙跟上,宇文柘也特意顿了顿脚步,等叶动澜距他不远不近时才又迈开步子,叶动澜没有可以追赶,两人保持着这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
庭院空下来,安安静静,只剩风过树梢的声音,连一声鸟鸣也未闻得。
院中凉亭的纱帐被风吹起,飘的老高,叶动澜看过去,还能看到桌上未完的棋局和杯中还温热的氤氲着水雾的茶水。
第218章 动手
推开厢房的房门,冬日懒散的阳光自对面的窗户洒进屋子里,过堂风吹起满室尘埃,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看得见的线。
这房子倒像是久有人住似的。
叶动澜家教好,没有四处乱瞟,只跟着宇文柘走进去,宇文汀还在昏睡。
床榻旁照料的婢女见宇文柘进来,行了个礼。
瞥见宇文柘身后跟着的叶动澜时,她明显一愣,显然是认识叶动澜,她的目光又回到宇文柘身上,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些什么。
宇文柘摆摆手,没有说什么,那婢女也只好抿唇退了出去。
宇文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着的宇文汀,眼神里没有温度。
宇文汀睡的不安稳,皱着眉,额角覆着薄汗,伤口应该还在做痛,他的肩膀处似乎有血渗出来,沾脏他白色的里衣。
宇文柘伸手试了试旁边木架子上水盆里水的温度,尚还温热,他拿起手巾在盆里洗了洗,拧干水,弯腰细细为宇文汀擦拭额角的汗。
叶动澜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眼神冷淡的像对待一个死人,可是动作又极尽轻柔,叶动澜看不明白。
从踏进这个院子起,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看不明白。
他熟悉的宇文柘纵然帝王至尊,可是情感鲜活灵动,会笑,会生气,会委屈,也会哭,他的眸子干净澄澈,写着他当下的情绪。
可现在眼前的宇文柘,表面还是那个人,可他没有感情,笑时笑意不达眼底,说愤怒时眼神里却没有凶恶,似乎只是在玩。
他的眸色浅淡,可是眼神叫人一眼望不到底,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叶动澜。”宇文柘已经直起身子,将手巾搭在盆边,自己随意拨水洗了洗手,冷冷清清的叫叶动澜。
叶动澜回神,转过头去,宇文柘又在笑,仍是那种好像藏了刀子的笑,他语调微扬,“你又在跑神了。”
“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改不掉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毛病。”
“许是臣习惯了,改不了了罢。”
叶动澜也勾起笑来,宇文柘确实很早之前就说过他这样将情绪都表现出来是不好的,他也不是改不了,只是面对他的阿柘的时候,他不想隐瞒分毫罢了。
“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了,朕不插手,随你处置。”
宇文柘后退半步,将床边的位置给叶动澜让了出来,甚至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递上来。
叶动澜一时也无法抉择。
宇文柘见他迟迟不接,只将匕首放在床头的木桌上,又转身取了一盏烛台,拿出火折子点燃,摆在匕首旁边。
他吹灭了火折子,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怕这匕首不顺手,朕可以叫府上的大夫将他的家伙什拿来。”
“臣无此意。”叶动澜望着摇曳的烛火发愣,木然答道。
宇文柘看叶动澜眸中映出摇摆着的火焰的光影,忍不住笑,他又指了指匕首,道,“不必担心,这匕首可是前世传下来号称削铁如泥的鱼肠剑,杀人剖心还不是收起刀落的事?”
第219章 剜心
似乎是觉得叶动澜过于优柔寡断,宇文柘弯腰将宇文汀本就没有穿好的衣服拉下,露出沾着血的布,和他精瘦的胸膛。
宇文柘回头看叶动澜,“你看,你明明下手又稳又狠,你当时若是再往下刺一些,被刺穿的或许就是皇兄的这颗心脏,他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那儿,就是心脏。”宇文柘随手指了一个位置,叶动澜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左侧第二根肋骨右下方。
确实是心脏的位置。
叶动澜此时也并不讶异为何宇文柘随手一指便指了个准,现在眼前的宇文柘有太多东西都是他不知道的了。
见叶动澜还是没有动作,宇文柘自己拿起了他口中的那把鱼肠剑,寒刃出鞘,宇文柘勾着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
那种情绪稍_娇caramel堂_纵即逝,宇文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问道,“你莫不是要等朕亲自动手?”
叶动澜不答话,宇文柘自顾自的讲道,“六皇兄是待我最亲的兄弟,一直都是。”
“他每次见我,都会给我一些糕点和饴糖,外头的饴糖不贵,许多摊贩还因为手艺不娴熟糖太甜了,可是他们会将饴糖雕成各种形状吸引小孩子来买,皇兄常买来送我,我喜欢念书,皇兄就找书来送我。”
“我对这世间最初的认知都来自于皇兄。”
“我倒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在皇兄负伤卧病的时候在他床榻边举起了匕首。
叶动澜尚在出神,他所听到的这些与他听江述所说的不大一样。
似乎是因为两人耽误了太久,宇文柘说话声音又大,宇文汀竟然咳嗽起来,似乎要醒来。
宇文柘手中把玩着匕首,淡定的将匕首掉了个个儿,手握紧了剑柄。
宇文汀咳了一阵还是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瞧见自己床前站了两人,以为是医官和婢女,待到清醒过来,他最先看到了站在床榻前的叶动澜,微微一愣,随后支起身子又朝里头挪了些。
他怕了,叶动澜的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他怕了。
他没有说话,只将视线落在宇文柘身上,又见到宇文柘手中的匕首,他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胸膛里有些肿胀。
“你……”
宇文汀抬手,指向宇文柘。
宇文柘的眼神始终平静,他淡淡的怎么从袖口掏出一方白帕子,先擦了擦手,随后擦干净匕首上站的血迹,擦完后又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
宇文汀一句话没说完,手已经垂落下来,他的胸口一个大血洞,血迅速漫出来。
宇文柘下手太狠了。
叶动澜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宇文柘倒是不以为意,看着叶动澜笑,“怎么?你沙场驰骋多年,这便傻了?”
叶动澜根本不知如何应答,方才还在怀念宇文汀昔日的好的是他,如今下手狠厉的也是他。
“陛下,若是如此,这心脏怕是不能为公主所用了。”
宇文柘神色冷淡下来,反问道,谁说要给她用了?”
“朕亲自动手,就是不愿意将这颗心脏给了她。”
“陛下……”
【作者的话】
来不及了呜呜呜
第220章 不悔
宇文柘正对着叶动澜的目光,打断叶动澜哽在喉口的话,“叶动澜,你既抉择不了,朕替你抉择,你动不了手,朕已替你动手,冗余的话就莫要说了。”
叶动澜看着眼见陌生的宇文柘,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宇文柘垂眸,嗤笑一声,终究没再开口,只转头朝门外走去,似是没有打算再理会叶动澜。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脚步,连头也没回,语调冷清,“若无他事,便回军营去罢,朕身边不需要你。”
宇文柘只将背影留给叶动澜,随着他走远,叶动澜终究是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叶动澜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他决绝的背影和冷漠的语调,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尽管很想追上去,可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叶动澜垂着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却什么也不能做,久久,只能无力的松开。
他又转头看着已经死了的宇文汀,横祸突降,他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叶动澜弯腰,将他的眼睛合上,把他的衣服拉好。
他对宇文汀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只为了阿柘口中,那些他带给阿柘童年的温暖。
虽不能为他殓尸,最起码不叫他死不瞑目,衣不蔽体。
叶动澜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屋子。
他心中沉重,思绪万千。
阿柘其实,还是恨的吧,童年时的温暖却因为权力的争斗反目成仇,让他差点死在宇文汀手里,自己最亲近的哥哥要害自己,这种落差,这种失望,足以叫他恨吧。
叶动澜不知道宇文柘去了哪里,他也不想再做停留,出了那扇小小的门,引他来的家仆已经等着了,手中牵着木石的缰绳,木石还是不大愿意,一直在挣扎。
叶动澜抬手接过马缰,冲小厮点了点头,那人也向他行礼,叶动澜翻身上马,木石往前走了两步,迫不及待。
临县的百姓少,大道宽阔,叶动澜便直接催马快步行进,就只向着城门去。
出了城,他在城门的岔路口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拨转马头,朝北去了。
既然阿柘叫他回军中去,那便回去吧,这短短半日,他身边的事情太多了,太过让人难以接受,最起码,让他难以接受。
到了行人稀少的行军道上,叶动澜又催马疾驰,家中宅院的马厩不如军中的宽敞,木石被圈了半日,也早想出来跑跑,此时正撒欢。
木石黑色的鬃毛随着奔驰而耸动着,雄姿英发。
叶动澜的心又是一阵钝痛。
他勉强的笑道,“木石,我给你换个名字吧,不叫木石了。”
或许宇文柘本来就同木石一样,是一匹烈马,看着温顺,可其实冷心冷情,不管被人驯服多久,都是有它的傲骨在的,只认那一个人,其他人,谁都不行。
叶动澜不知道宇文柘的那个人是谁,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他。
他心心念念的木石,从来不属于他。
木石长嘶一声,还偏头扯了扯缰绳,似乎在表达不满。
叶动澜哑然失笑,摸了摸木石的脖颈,“那便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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