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乔昼转头就向陶博生提出了探亲申请,第三医院毕竟不是什么强制拘留病患的黑医院,再加上乔昼的病情不会伤害他人,陶博生这次批准得很痛快。
乔菀接到电话的时候并不那么痛快。
她本来以为把乔昼送进医院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接到了医院通知接人的电话,不过出来就出来吧,反正他们俩也不是住在一块儿的。
乔菀握着方向盘,眼神下意识地飘向自己的手机。
这是她这段时间来的习惯性动作,几乎快要变成高频动作了。
这里面有一个视频,是她那天偷偷溜上山录下来的,黑洞消融的全过程。
她躲藏的位置好,谁都没有发现她,而从她那个角度,正好拍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说……她拍到了一个从雾气云海中走出来的男人。
一个银灰色长发,握着手杖,穿着沾满血迹的白大褂外套,里头则是层叠的蕾丝领巾和丝绸白衬衫,领口镶嵌有大块宝石,长发用墨绿色绸带系着,整个人就像是从西方油画作品里走出来的贵族一样。
他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就消失在原地,当时所有人都在抢救机械设备和人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雾气中隐隐绰绰只出现了几秒的这个人。
乔菀相信自己是唯一一个目睹了他出现消失全过程的人,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而是严严实实地藏匿了下来。
刚开始,她想的是,第三医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阴谋论地想着,如果国家打定主意要隐瞒下来,她就拿着这个去讨说法,或者传到网络上去,总之不能让这件事没头没尾地消失了。
不过随后世界各地黑洞事件频发,加上乔昼安然无恙的消息传给了家属,乔菀打算鱼死网破的勇气也泄得一干二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索性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过。
今天一接到医院的电话,乔菀心里就是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等对方说完来意,有那么一瞬间乔菀觉得宁愿是自己被发现了。
“带你回爸妈那儿?”
乔菀打开后备箱,看弟弟将一个小行李箱放进去,僵硬着脸问。
乔昼不以为意地点头,坐上副驾驶,看着窗外,姐弟俩全程再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车子停在一栋公寓下,乔菀看着乔昼下车,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医院那边还是建议你尽早回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乔昼提着箱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朝她客气地摆摆手,礼貌温柔地说:“再见,路上小心。”
乔菀升起车窗,毫不犹豫地发动车子离开了。
乔昼看着汽车远去,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里回放起乔菀离去前侧头瞥了一眼手边手机的动作,有些不解。
是在等谁的电话?还是急着去办什么事情?她一路上看手机的动作有好几回,像是在被什么问题困扰……
要不要关心一下?
乔昼想了一会儿,还是否定了这个提案,他和乔菀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相互倾诉烦恼的地步,这么贸然去问,大概率也得不到真实回答,等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可能会提上一两句吧,那就到时候再说好了。
乔昼打开门,随手将箱子扔在玄关,换了双拖鞋走进去。
这套房子是乔昼父母的遗产,归属两个儿女共同所有,不过乔菀在经商上颇有天分,乔昼父母的小公司在她手里光彩大放,她压根不在乎这套房子,乔昼虽然有能力买房,但他压根不觉得买房是什么特别必要的事情,也就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搬走。
客厅摆着的两盆绿萝已经发黄干枯,乔昼摘掉枯叶,修剪了一下绿萝的形状,木偶从他随身的包里扯开拉链爬出来,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围环境。
很平常普通的一个家庭,墙上挂着全家福,沙发上随手扔着一本书,杯子倒扣在茶盘里,果盘里装着许多散装的各色糖果,像是随手拿来应付到访的客人的孩子的,只是到了现在也依旧满满当当。
乔昼单手把木偶拎起来,走进卧室,敲了敲它的头:“文森特。”
木偶瞬间会意,下一秒,站在原地的黑发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瘦削高挑的银发男人。
乔昼把木偶拿起来塞进口袋,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翻自己的手机。
打开搜索引擎,键入世界地图,点击搜索。
淡蓝色的世界地图在界面上铺开,乔昼不断缩小放大地图细节,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疯医生的位移能力范围有多广,这种跨国甚至跨洲跨大洋的远距离位移到底能不能成功……万一失败了……
乔昼仰着脸想了想最糟糕的后果,好像也不过是错误降落在大庭广众之下?
——丢脸的是文森特·洛林,跟他乔昼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乔昼收起手机,拿起沉甸甸的乌木手杖,倏忽消散在空气中。
五分钟后,镜湖之畔调研处的舆情监督组就沸腾了起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组长!发现重点人物!一号疯医生!”
另一头叼着一根巧克力棒的男人眼神发亮,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快速从他那里接管了信号源,三两下往前推进,跨过小半个国家,将南方一个小城市街道上所有的监控摄像头连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大屏幕一暗又一闪,六个摄像头画面铺满了投影,从不同角度和距离拍摄下了同一个场景:行人寥落的街道上,一个银灰发色气质高雅的青年突兀地出现,他的衣着和相貌与周围环境太过不融洽,第一时间就引起了行人的注意。
行人迟疑又惊奇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拍两张照片,而对方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于这些镜头视若无睹——也可能是真的没意识到那些是什么东西,总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引来了大片惊呼。
手脚利索的人拍下了他的影像,迅速传到网上,附上了各种带有感叹号语气词的话,语无伦次地赞美这个陌生外国人的美貌,同时不忘强调他奇异的出现和消失,兴奋地猜测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明星在做特殊节目。
也正是因为文森特过于灼目的容貌,有关他的消息在网上疯传开来,才能这么快被舆情监督组捕捉到。
“扩大监视范围,周边地区的监控都找出来,马上向上面汇报,进行实地摸排。”宋天都反应很快,一连串命令递给组员,整个舆情组立即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疯医生文森特·洛林出现在南方某小城市的消息就传到了中央,引起了轩然大波。
至于引起骚动的那个人……
“噗……咕噜咕噜咕噜……”温暖的海水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他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出现在海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就往下沉了好大一截,猝不及防间呛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
乔昼眼前一花,顿觉不妙,来不及分辨方向,随机挑选一个方位再次位移,这回落点还是在海中,海面上有几片镰刀形的背鳍在游来游去,发现中间多了个不速之客,立即好奇地凑了过来。
乔昼努力睁开眼睛,透过还算清澈的海水,看见了几只胖墩墩的黑白虎鲸,摇头晃脑地往这边看。
……他记得虎鲸是不吃人的,反而还对人比较友好?乔昼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再次位移,直接轻飘飘地落到了一只虎鲸宽大的脊背上。
背上突然多了个东西,那只虎鲸摆了摆尾巴,竟然也没有试图把他掀下来,还有越来越多的虎鲸凑过来,像是集市大妈观看菜品减价一样,把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明虎鲸做不出表情,但乔昼硬是在它们脸上看见了八卦和好奇的迷之光芒。
他想起来,好像网上经常有人谈论虎鲸对于人类的过分友好,据说这种生物是少有的能领会人类审美的动物之一,它们眼里的人类就像是人类眼里的小猫小狗——
我看你是大可爱,你看我是小可爱。
乔昼强行无视了周围一圈好奇的大眼睛,摸出手机打开定位,这款手机质量还挺好,这样折腾都没有黑屏,还坚强地显示出了坐标。
一看之下乔昼就沉默了。
没有导航凭感觉位移的坏处就在这里,他本来应该一路往西,却跑错方向一头扎进了印度洋。
还好现在纠正也不晚。
这么想着,眼看虎鲸呼朋唤友前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乔昼有些无语,轻轻拍了拍地底下这只黑白胖子,身型一闪,奔向了陆地。
第50章 玫瑰战争(一)
街道两侧的汽灯连贯亮起, 巡夜人转动黄铜旋钮,控制燃气的流出量, 表盘上的指针幅度细微地晃动着,但是有经验的巡夜人都不会把全部信任交付在这个常常出故障的表盘上。
头发花白、衣服上沾满油渍的巡夜人眯着眼睛,努力把耳朵贴上锈迹斑斑的灯柱,去捕捉里面管道气体穿过闸门时的哧哧声,布满粗茧的手指灵活地转动旋钮,一点一点地调整闸门的开合度, 避免燃气出得太少灯光不亮,也不能让燃气跑出来太多造成浪费。
——王室每个月批准的路灯燃气费用只有这么点儿,一旦超出太多就要巡夜人自己负担超出费用了, 可是他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要是实在拿不出, 那就只能去给王室做农奴了。
巡夜人最后调整了一下黄铜旋钮,又看看表盘指针, 合上控制面板, 用一个粗大精密的锁头把面板锁上,钥匙小心地塞进工具箱最深处——这个钥匙也是归属王室所有的,一旦弄丢了就要花上一笔高额费用重新配备。
结束了工作的老巡夜人靠着路灯低低叹了口气, 这个月批下来的燃气费用又少了一部分,靠近郊区的那些路灯已经熄灭了很久, 不过那里的平民本来也就不会在大晚上出门, 而贵族们……
哼, 贵族们,天知道那些贵族们还能不能活到灯再次亮起的时候!
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 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就打得不可开交, 王位上的陛下换了一个又一个, 一会儿伦敦飘着兰开斯特家族的红玫瑰旗帜, 一会儿又换了约克家族的白玫瑰旗帜,伦敦塔外面的断头台上头颅一茬接着一茬掉,像割不完的麦子。
好不容易爱德华陛下继位后稳定了十年,郊区的田地还没垦完,威斯敏斯特宫的主人就换了一个。
身体健康的老王无故于睡梦中离世,继位的新王是只有十二岁的威尔士王子爱德华——当然了,他现在应该被序为爱德华五世。
十二岁!
老巡夜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纹遍布的脸庞更为皱缩。
他不在乎那位稚嫩的新王未来的命运会如何,他只希望在约克家族掌权的这段时间里,对新教派的待遇能好一点,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兰开斯特和约克争斗的一大源头,就是对于新教和旧教的态度分歧,兰开斯特家族支持开发新能源、注重艺术和享乐的新教,约克家族则自恃高贵古老的贵族传统,坚持应当恪守传统坚忍朴素的传统,拒绝这些“来自恶魔的诱惑”的新东西,以“虔诚纯净的心”侍奉主。
这些蒸汽路灯、机械与技术,统统都是新教所偏爱的。
碍于大部分贵族都对这类新颖便利的工具情有独钟,旧教并没有过于严苛地拒绝使用所有新技术,不过从王室每月拨款的份额上来看,也能发现一点端倪。
就在这时,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经历过混乱战争的老巡夜人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一溜烟窜到了房屋黑暗的拐角,看见三匹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向东,惊鸿之瞥中只能看见为首那匹马肥壮雪白,马上的人披着猩红的斗篷,还有一把浓密蓬松的胡子。
这里已经是贵族聚居的上东区,再往东,就是威斯敏斯特宫里,而在这个宵禁的时间能纵马飞驰向威斯敏斯特宫的,也就这么几个人选……
老巡夜人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谁,肩膀哆嗦了一下,悄悄转身走进了更深的黑暗。
“爱德华在哪里?”
身型健壮的威严中年人身手灵敏地从马上下来,扯开肩上的斗篷随手甩给紧跟在他身后的骑士,眼神扫向急匆匆听闻消息前来迎接的王室总管。
“国王陛下已经就寝了,需要请他去书房或是会客室吗?”
王室总管一点也没觉得大半夜将熟睡的国王从被子里拉起来有什么不对的,用恭敬的语气询问不请自来的格罗斯特公爵。
“就寝了?哼……理查那小子也在?”
中年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暂的嗤笑,称呼起国王亲弟弟的名字时也依旧冷淡。
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作为国王的亲叔叔、先王指定的唯一辅国公,直呼国王及其兄弟的名字只能算是他的特权之一。
“约克公爵的确也在……”
王室总管低下头,目送格罗斯特公爵的脚步越过他往前疾行,那两名骑士也随之紧跟在后,没有一个人上去要求他解下佩剑,威斯敏斯特宫无害地为格罗斯特公爵敞开,就像是在迎接自己的主人。
格罗斯特公爵大步走在走廊上,富丽堂皇的威斯敏斯特宫他来过无数次,在他的兄长爱德华四世成为国王后,他不知多少次在清晨、在午后、在深夜走入这座象征着权柄的王宫,参与商议甚至亲手拟定各种命令政策。
等他的哥哥死了,他还是会在清晨、在午后、在深夜走进这里,但是那种急促与紧张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他走在这里就如同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宫殿,他离那张王座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一步之遥里,有着他的两个侄子、他的哥哥亲手托付给他的两个儿子。
格罗斯特公爵停下了脚步,他面前就是国王卧室华丽宽敞的双开大门,天使与太阳、白玫瑰的雕塑爬满整个大门,象征着国王统治的交叉权杖和玫瑰冠冕随处可见。
卧室里已经有了细微的动静,门口左右站着两名守护国王的骑士,应当守在隔壁小卧室里的国王男仆不见踪影,看来是已经得到消息进去唤醒国王了。
按照礼仪,格罗斯特公爵应该在门口耐心等待,等国王出声接见他,但是如果真的按照礼仪,他此刻甚至根本不应该站在这里。
格罗斯特公爵这么想着,没有理会两个泥塑木雕一样的骑士,身手推开了卧室的大门,沾着灰土的铁靴子直接踩进了铺满羊毛毯子的房间。
国王的卧室内点着壁炉,清新芬芳的鲜花香气充盈着鼻端,侍女们会在清晨前去花园选择最新鲜的花朵,命令园丁剪下来,送入国王的卧室,一旦花瓣稍微卷曲枯萎就会换上新的花束,而现在放在桌上的花是一大捧香气四溢的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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