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外冲进来一个俊秀身影,手里不知是夺来哪位宿卫的长刀,这遥远的距离在步伐轻快之下,竟然眨眼而至,生生拦下了康王面前的那把佩刀。
先杀康王,再杀张家。
嗜杀残暴的念头在公冶启心里涌动,他阴狠地看向阻他之人。
——莫惊春。
只会是莫惊春。
莫惊春擅长右手,即便是现在,也还是右手握刀。
这一击之下,他的手腕刚刚包好的伤口崩裂,腥红染遍了包扎的白色,很快渗透了出来。
只是此时,不管是莫惊春还是公冶启都没有留意到这点。
“陛下!”
莫惊春几乎目眦尽裂,他万万没想到,正始帝居然真的会动手!
公冶启慢吞吞地看向莫惊春,浓黑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扭曲猩红着实可怖,没有半分遮掩的疯狂扭曲暴露在他眼前。
乃是彻头彻尾的发狂。
“夫子。”
恶兽说。
“子卿。”
他裂开恶意的口。
“你拦在康王面前,是想做什么呢?”
如此危及之时,如此疯狂之况,在整殿哗然之中,莫惊春咬牙说道:“陛下,您是中了百越的毒!方才老太医已经说过,在那些护卫您的侍卫身上查出了几种药物,其中之一是为了吸引毒虫,所以那些毒虫才会针对陛下!
“另一种,是让人发狂之物!”
莫惊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急智,在如此危险的时候,还为正始帝的发疯编织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陛下,您清醒过来吧!
“您只是中了百越的毒!”
经由莫惊春冲进来这声暴喝,殿内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尤其是刚刚险些赴死的老康王,更是吓得往后一个踉跄,整个摔倒在地,狼狈地被侍卫给拖走。
而也是这一番话,让朝臣王爷们以为正始帝是中了百越的毒,登时气得牙狠狠!
这百越当真可恨!
公冶启的眉角微红,看上去还以为是泪意熏出来的,可实则不是。
那是暴怒,那是戾气,是狂躁的恶与扭曲的疯狂并在一处的嫣红,让俊美的帝王妖异变态,古怪莫名。
他的佩刀依旧抵在莫惊春拦住他的那柄刀上,甚至深深压了下去,迫得莫惊春不得不闪身避开,淅淅沥沥滴了一地的红。
包扎的地方终于裹不住红血,崩开了一地。
公冶启循着那血红追寻着莫惊春的身影,那翩跹脱离的身姿一瞬间让他的疯狂更甚,连眼睛都布满猩红。
看到陛下这模样的朝臣猛地倒抽一口气。
当真如鬼神降临。
莫惊春只是避开公冶启的刀,却未曾远离。
莫惊春:“陛下,您……”
“住口!”公冶启阴森森地喝道。
他不想听莫惊春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会说一些可恶恼人的话,即便公冶启不愿也不喜欢听,可是莫惊春总是喜欢说上一堆,让人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公冶启偏是不愿。
可他再是不喜,他却知道,莫惊春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听上那么一两句。
……只是一两句。
公冶启暴躁的恶意在心里冲击,毫无掩饰的杀意展露无遗。
莫惊春何止是心惊动魄。
在帝王又朝着张家国舅走去时,莫惊春箭步拦在公冶启的前头,苦笑着说道:“若是陛下想要当着臣的面大开杀戒,请先过了臣这一关。”
他的脸色变得坚毅。
他是绝对不可能任由陛下败坏自己的名声。
如今这般疯狂能够用百越下毒掩饰过去,可要是真的杀了几个朝廷重臣王爷,还是会有无穷尽的麻烦。
莫惊春不愿再等,率先出手。
他的武艺不及公冶启,若是等着陛下发难,永远都无退路。
无人猜到莫惊春真的敢动手。
他们只不过以为,莫惊春只是拦上一拦,而对陛下出手……那可是重罪!
殿内的宿卫左右为难。
陛下发疯要杀人,看起来好像应该拦着陛下;可是宗正卿为了拦住陛下而动手,似乎也该拦着宗正卿。
盖烈在柳存剑的示意下,赶忙按住了手底下这群憨货。先前已经有几队弟兄死里逃生,可别在这时候又犯蠢折进去了。
莫惊春其实没有擅长的武器。
当初小的时候,莫飞河让他练过所有的兵器,发现莫惊春没有任何一个喜欢,也没有任何一个讨厌。
当年莫飞河就说过,莫惊春不适合走武将一道。
他不是完全没有天赋,可没有一柄喜欢的兵刃,便说明莫惊春志不在此。
本心不在此处,强也无用。
可没有喜欢的,不代表莫惊春不会用。
正是因为莫惊春什么都不喜欢,所以莫飞河什么都让他练习。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不专精。
如此操着宫中宿卫的佩刀,莫惊春勉强能在公冶启的手中撑住,可是谁都看得出来,莫惊春的攻势已经渐渐溃败。他本来就负伤,脚踝也有肿痛,各种隐患困扰着他,让莫惊春败落的速度更快。
可是莫惊春没有退让。
他愈战愈是狠,那双眸子清亮异常,只有一往无前。
仿佛眼前面对的不是陛下无穷尽的杀意,而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他是如此认真去做,如此拼命去做,以至于眼底仿佛也燃起无尽的光火。
只是这火不同于公冶启的疯狂,却是如此明亮。
莫惊春从来都没动摇。
公冶启注视着那双眸子,几乎要窒息在那明亮里去。他的心在颤栗,他的手在快意,他甚至没有半点留情,便是为了逼出莫惊春的浑身解数!
只有莫惊春。
在一片扭曲杀意里,独独莫惊春像是唯一的存在。他周身的明亮透彻,亮得阴鸷丑陋的恶兽都无法回避。
公冶启的刀偏了一瞬,强行稳住激荡的心声,冰冷地说道:“夫子明知如此,为何还是要拦?”
若是死,还要拦?
明知如此,还是要阻止?
这皇朝天下,对夫子,便如此重要?
莫惊春已经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臣不能坐视着陛下毁坏自己声誉!”为了说这话,莫惊春生生矮了一下刀背的袭击。
公冶启一愣,旋即一种偏执的疯狂爬上心头。
不是……竟不是那些!
公冶启的分神只在瞬息,可偏被莫惊春抓住,猛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拼着脖子受伤,也要生生将刀背劈在公冶启的手腕上。
那一瞬,公冶启本可以割开莫惊春的喉咙。
哐当——
公冶启的刀掉在地上。
可他看也不看跌落在地的刀,却是看向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捂住右手的莫惊春。
莫惊春的右手已经到了力竭时,正在不断哆嗦着,几乎再握不住刀。就算这一招不成,莫惊春也再无机会。
朝臣有那闭上眼的,也有无声摇头的,更有许伯衡,薛青,张千钊等人死死地看着帝王和莫惊春的一举一动,生怕帝王的下一招,便是要了莫惊春的性命去。
张千钊几乎要冲出来。
可他无法。
宿卫拦在王公大臣的周围,既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被百越毒药迷惑的陛下不被旁人袭击。
尽管他们确实为那拼死斗争的莫惊春而动容,却无法任由一人冲破阻隔。
……怨不得是莫家人。
莫惊春此刻展露出来的铮铮风骨,与他之前的寂然全然不符!
公冶启半蹲下来,动作虽缓,却牵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帝王猩红阴鸷的眼盯着莫惊春的发旋,幽冷地说道:“夫子,你知道寡人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吧?”他不疾不徐地说话,既没有去取刀杀了莫惊春,也没有去动那颤巍巍地躲在宿卫后的老康王。
莫惊春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汗涔涔,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喉咙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死死咽了下去,微微喘息着说道:“臣知道。”
这个姿势很不雅,但是莫惊春已经没有力气。
他的右手暂时废了,如果陛下还要再战,莫惊春虽能用左手,却不是那么顺畅。毕竟左右手都能写字,和左右手都能使兵器,是全然两回事。
公冶启阴测测地看着莫惊春,古怪的,低柔的,似乎带着莫名的趣味说道,“那夫子觉得,你可以付出什么呢?”
此刻正始帝的模样远比之前的阴鸷残暴好了许多,只除了依旧栖息在他眉宇间的暴戾外,君王好像慢慢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可莫惊春莫名抖了抖。
他晓得这种扎人疯狂的眼神,正是帝王贪婪暴戾的注目。
公冶启压根半点都没恢复。
他只是短暂的、浅浅的将那些全部埋进人皮,就好像重新披上皮囊,他就能再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与之前的诸多事情全然无关。
……代价?
莫惊春微张口,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他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他还有什么能付出的?
……能够平息,满足这位帝王无休止的暴戾?
莫惊春望进公冶启的眼里,注视到了他最深处无休止燃烧的狂热。
失控、扭曲、残暴、疯狂……这般种种,仿佛才是公冶启的本心本性。可他方才因为太后而失控,又因为莫惊春而冷静。
尽管只是现在。
但是莫惊春却突然挣扎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小,看起来像是个小小的木匣,也不知莫惊春是怎么藏了那么久。
“这是,臣给陛下的生辰礼。”
莫惊春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即便就在几步开外,也绝对无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公冶启微怔,下意识从莫惊春手里接过那生辰礼。
那匣子方方正正,其实并不多如意,就只是个普通的模样。
可当公冶启打开时,那黑沉沉的眸子却猛地涌起咆哮的火,仿佛暴戾的狂兽捕到了心爱的血食,扬起古怪偏执的猩红。
恶兽低低的,古怪地咆哮起来,裂开诡谲的恶笑。
“夫子可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物件?”
莫惊春力求镇定地说道:“……不过是一件器物。”
其实他一直没拿捏要不要送。
即便他做好了,装在匣子里,藏在胸前,也一直没想好要不要送出去。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去打造这精巧物件。
直到方才那一瞬,他捉住帝王空隙的瞬间,莫惊春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帝王的弱点。
莫惊春几乎颤抖得要匍匐下去。
有朝一日,他竟然是帝王的弱点。
“臣不是个合格的交换者,这契,该由陛下提出来才是。”
莫惊春没什么能拿来交换,甚至刚才献上的礼物,也仅仅是希望他能高兴。在这无边的,漫长得几乎无法结束的一天,至少能稍稍快乐一点。
这毕竟是公冶启的生辰。
莫惊春希望公冶启能有一日,喜欢上自身的诞生。
哪怕一瞬。
而不是带着厌恶般的漠然。
这或许是莫惊春过于自得,可是在公冶启猛然变化的眼神里,莫惊春的手指蜷缩了一瞬,至少……他的选择,应该是没错的,吧?
公冶启蓦然起身,带着莫惊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帝王脚尖一踩将长刀弹了起来握在手里,猛地甩到墙壁上,却几乎擦着大国舅的脖子飞了过去。惊得他两眼一翻,整个昏了过去。
很难说究竟是故意,还是意外。
随后,帝王扯着莫惊春大步朝殿外走,直到人跨出殿门后,方才阴鸷地丢下一句‘后事暂由内阁处置’便甩手不管。
有朝臣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那细碎的话语抛在风中,只隐约顺着夜色里的灼烧气味飘了过来,像是在让陛下莫要大开杀戒,请求莫惊春劝说云云。
从背脊窜起来的危险感让莫惊春头皮发麻,精疲力尽。
他为了拦住陛下的疯狂,已经花费了太多的心力,如今面对着朝臣的请求,他实在无能为力。
此时,焉知他是否自身难保?
这实在是一个太长、太长的夜晚,长到几乎让人以为无法过去。
交泰殿附近彻夜光火通明,太后枯守宫里看着漫漫长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乐宫更是各处透亮,无一处不是。
金色的环扣在莫惊春的脚踝,藏在被褥,躲在床帐,甚至弯到枕边。在无数张扬分明的灯火里,公冶启无一处不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仅要看,更是要吃,将莫惊春彻头彻尾染上公冶启的味道。
手腕的伤势已经再度被上过药,仿佛像是怜惜一般,这只胳膊被细细的链条包裹着柔和的布料缠裹在床头。
说是保护。
好一种保护。
痉挛到极致也无法挣扎的保护。
就如同那张扬的金色,既是莫惊春主动奉上,也是公冶启无声的霸占。
恶兽古怪地舔了舔嘴,再舔了舔身下人,心里的空洞好像堵住了一小块。公冶启将莫惊春彻头彻尾,染上了自己的味道。
他的眼底满是疯狂猩红,扭曲的暴戾在心头餍足狂啸。
嘻。
这是莫惊春许的。
好一个无休止的夜。
第五十六章
“莫惊春和陛下, 是什么关系?”
当张千钊被朝中同僚抓住询问时,他已经懒得再露出愕然的表情,而是拉着自己的脸皮无奈说道:“陛下和子卿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晓得?”
这是第七个了。
他看了眼这人, 发现他是陛下生辰宴上进出的同僚,索性停住脚步。
“子卿明知道冲上去就是个死字,还不畏生死地冲过去, 你不觉得这正是我们做不到的吗?”张千钊振振有词地说道,“说不得,陛下就是为此, 才觉得他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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