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娘愣住,握着小拳头,呆呆地看着莫广生,那犹豫着,瘪着小嘴巴的模样,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要哇哇哭出来,看得莫广生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好半天,安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决定了不闹腾。
那小脑袋又慢慢低了下去。
她靠着莫广生睡着了。
…
莫惊春回来的时候,披星戴月,正是华灯初上,沿街的道上,都挂着灯笼。
夏末再是燥热,可到了晚上,还是有席席凉意。
不多时,就要入秋了。
莫惊春的心情还算是不错。
毕竟莫广生回来了,边关的战事也暂时无碍,这对莫惊春而言,便是两位亲人都是平安,这如何能不高兴呢?
卫壹驾着马车,捏着鞭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是在观察着两边。
眼下,已经没有人敢不长眼来冒犯莫惊春了,如果不能保证将陛下也一起给杀了,即将面临的更是狂风暴雨。可是对比起袭击莫惊春所得到的利益,却是微乎其微。毕竟不是谁都想着要谋反,趁着在起事前,要将安定陛下情绪的莫惊春给杀了……而对于朝中的政敌,还有文人骚客,他们看不惯莫惊春归看不惯,可笔墨纸砚才是他们的武器,可不是来真刀实槍。
流言蜚语,莫惊春是不再怕的。
莫惊春坐在马车内,有点迷瞪。
他有些累。
靠在车壁上,他差点就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或许莫惊春当真就沉在梦想。他睁开眼,抬手抹了抹脸,淡淡地说道:“卫壹?”
卫壹苦笑着说道:“前头有马车出了事,看着像是马匹失控,撞上了墙壁,眼下正将路拦住了。”
莫惊春撩开车帘看了一会,也听到了些许声音。
待确认过前头的人可以应付后,莫惊春也没插手,而是打了个哈欠,对卫壹说道:“绕路吧,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回去晚了,家里也是要担心的。”
卫壹颔首,甩着缰绳。
既然已经清醒过来,莫惊春可不想睡去。
那迷瞪的状态,等再醒来,可是要容易头疼。他靠在车门口,懒散地说道:“你这几日一直往外跑,墨痕都与我说,你再是这样下去,他可要跟踪你出门,看你在做什么了。”
卫壹好笑地说道:“郎君,要是我不知道您的脾气,肯定因为您是在故意套小的的话。”毕竟莫惊春刚才这句话,听起来就特别像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莫惊春笑了,“你可不会那么傻。”
他看不出卫壹背叛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卫壹说道:“您还记得,几个月前,暗十一曾经去查过京城的流言蜚语吗?”
莫惊春颔首,他记得此事。
只是当时,莫惊春察觉到其中有陛下的推手,尤其是京城中其他更为离谱的传闻,更是如此……也不知道经过陛下的摧残,有哪几个大臣的后院又失火了。尽管莫惊春从未去关注,却也听了好几场八卦。
卫壹:“其实……后来,暗十一和我又陆续查过几次。坊间的传闻,早就没有之前那样严苛过分。但是……除了陛下关于那些奇怪传闻的干涉外,暗十一查出来……早在歌谣事情发生前,坊间那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说法,有好些,应当和陛下有关。”
莫惊春闭着眼笑了笑,“你是想说,陛下贼喊捉贼吗?”
卫壹连声说道:“小的不敢。”
莫惊春叹了口气,“此事,我倒是不知道。可如果陛下在这其中插手……倒也不觉得奇怪。”
正始帝从一开始就在铺路。
他不想要暧昧的关系,却不可能在莫惊春还不能接受的时候,就捅破此事。但前期的准备,谁又能说得出来……陛下究竟做了多少呢?
正始帝当然不能容忍旁人对莫惊春的污蔑和攻击,可如果是放些捕风捉影的暧昧字句,也不过是在潜移默化地加深这个印象罢了。最开始的时候,谁不将此事当做个笑话,当做个乐子?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正始帝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上说出此事?
私下腹诽陛下的,肯定是不少。
莫惊春:“我知你们担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不要再查了,陛下肯定是知道你们的动静,而你们查了三个月,能查到的东西只有这么多的话,便也说明,他所允许你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他懒懒地说道。
卫壹沉默了会,“陛下既知道,那为何要让我等知道呢?”
将其瞒得更深,岂不是更好?
暗十一和卫壹等人知道了,岂非是变相地等同于莫惊春也终究会知道?
莫惊春笑了。
他半心半意地把玩着手指,看着淡白纤长的根骨按住手腕的血脉,淡笑着说道:“说不准,他本就希望我知道呢?”
卫壹不懂。
哪有人将自己悄悄做的恶行……咳,不是,就是偷摸做的坏事,也要端到旁人面前来,特特让莫惊春知道的道理?
莫惊春也想说,何必呢?
陛下偶尔是不疯一把,不试探一把,就不舒服吗?
不过,这也已经成为了两人的默契。
那逐一献上来的,又岂不是正始帝的把柄?
又是一颗颗毫不顾忌,剖开来的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春王坐在森冷的牢狱内, 冰冷着脸。
除开薛青外,几位大臣刚才都被明春王给气得半死, 这位王爷从前在朝堂的印象,多是不爱说话,平静安于做事的,岂料这一遭,弄得人那叫一个暴躁,只想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薛青看着其他人铩羽而归,挑眉看向明春王:“王爷, 您觉得在这时候逞口舌之快,真的能为您争取得到什么好的待遇吗?”
明春王冷冰冰地说道:“即便本王什么也不说, 尔等还是会判得严重。既如此, 有何差别?”他这态度,是在暗指朝廷不公。
薛青的笑容更深了, 可他笑的时候,其他人都忍不住要打哆嗦。
薛青是不爱笑的。
他笑的时候,往往是一肚子坏水。
“王爷这态度却是错了, 如何判处您,这是依据您的罪行而定, 而不依您的口供。人证物证俱在,王爷就算什么都不说, 也不会改变您所犯下的大错。”
“大错?”明春王哈哈大笑, 露出狰狞的神情,“到底是谁犯下大错, 本王行此举, 不过是在挽救王朝危亡, 不败坏在皇帝的手中罢了!”
薛青的神色微动, 摇了摇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您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自私到了极致,却妄自用这样的口吻来说服自己。王爷怎么不睁开眼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在支持您的暴行?”
明春王猛地挣动了枷锁,笑意骤然收敛,恶狠狠地说道:“别来本王面前大放厥词,孰是孰非,小皇帝的心里自然清楚。”他的脸上满是恶意,充满着扭曲的阴郁。因着暴动的情绪而狰狞恐怖的脸,完全扭曲了先前所谓憨厚的外表。
…
明春王不肯招认。
除非是见到陈文秀。
薛青:非常离谱。
陈文秀是哪个?
薛青只觉得这些皇室中人多少都有点毛病。
当初老秦王是这样,现在明春王也是这样。而且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自视甚高罢了。如果明春王知道秦王和郑天河的下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摆着这般姿态?
薛青凶恶得很,踩着冰冷的步伐入宫。
彼时,莫惊春也在。
薛青并非是在长乐宫或者是御书房看到他们的,而是在演武场看到了正缠斗在一处的……莫广生和陛下?
莫广生正将陛下逼得步步后退,可一个错眼,就看到陛下反杀回来,连续几拳将莫广生的脸上揍出红痕。两人都有些兴味上头,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而且都斗出了真火气,赫然下了死手。
莫惊春站在边上,微蹙眉头。
似乎是在斟酌着是不是要插手。
薛青踱步走了过来,站在莫惊春的身旁,“令兄是在给尚书出气?”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我更以为,他们两人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莫广生和正始帝不对味,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就算没有他,保不准也能打起来。
这可是他俩以前的相处模式。
如果说有人能在这样的斗架中打出真情的话,那莫广生和陛下绝对是特例,他们两人是越打越发相看两厌,全然没有半点战友情。
薛青笑,“陛下可没有留手。”
他武艺还是不错,只是平日不怎么显露。
莫惊春叹了口气。
正始帝和莫广生两人的武艺都过分高强,真要这么继续斗,只会是两败俱伤。莫惊春心念一动,抬手抓住了架子上的长槍,拎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就朝着场中狠狠地抛甩过去。
破空声起,场中两人皆朝着边上一看,下意识就让开身。
那避让的姿势一起,莫惊春又接连射出三箭,皆是扎在他们的正中间。
“陛下,兄长,该歇息了。”
薛青:“……”
他难得露出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莫惊春放下弓箭,头也不回地说道:“若是你来见识下他们头一回的模样,便会知道,如不是这般,压根无法阻止他们。”
他心有戚戚地摇头。
上一回……
罢了,可别提上一回了。
这陛下和莫广生两人的伤势,可才刚好没多久。
如果被朝廷的大臣知道了,怕不是得告莫广生一个袭君之罪。
正始帝抢先莫广生几步走来,看了眼薛青,又看向莫惊春,“夫子,您下一回,不如直接朝着之美多射几箭,依着寡人看,他这般上头,还是得多多打击,才能压下他的气焰。”莫广生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只觉得陛下这是仗势欺人,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刚才是谁一直在下黑手的?
阴险毒辣得很!
莫惊春幽幽地说道:“臣倒是觉得,下次两位想要再来一场的话,劳烦请选在臣不知道的时候。”
薛青只觉得这场对话异常普通。
普通得温馨,温馨得过头,这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格格不入。
莫惊春立刻留意到薛青的反应,以为他是想要和陛下说正事,忙说道:“陛下,大理寺卿急忙前来,定是有要事在身,您还是快些去和大理寺卿商议才是。”
正始帝如同一只慵懒的虎豹趴在山石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才不经意地看了眼薛青,让人带着他去边上的亭子。
在陛下和薛青两人说话时,莫广生的脖子上搭着一条巾子走过来,面色微红。
刚才和陛下的打斗,虽然算得上险象环生,可对莫广生的体力消耗,却是几乎没有。他只是故作姿态地擦了擦汗渍,然后对莫惊春说道:“子卿,太后可曾为难你?”他这话说得低低的,像是怕被人听了去。
今日,太后在莫惊春入宫的时候,特特叫他过去了一趟。
这是莫惊春第二次去永寿宫。
本该是一回生二回熟,可是莫惊春第二回 却反倒是比第一回还尴尬些,因着太后这一次找他过去,是另有缘由。
事关陛下,莫惊春也不好说太多,只是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脾性高尚,怎可能会为难我?”
莫广生嗤笑了声,也不说话,看了眼陛下和薛青,眼神又挪了回来。
莫惊春:“兄长,陛下待莫府宽厚,可是您还是莫要太过肆意。先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断了小官的肋骨,眼下又是和陛下没轻没重,若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莫广生就用力地揉了把头发,好笑地说道:“那个小官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棋子,故意使我生气罢了。可是旁人让我不痛快,我为何要让他们痛快?至于陛下……”莫广生又看了眼正始帝,“有你在,陛下怕是舍不得杀我。”
莫惊春:“……”他重重一脚踩在了莫广生的脚尖,巴不得将他的脚板给踩烂。
虽知道莫广生是故意说话来逗趣,但莫惊春并不喜欢这种假设。
大将在外,肆意惯了。
而莫广生早就接受他和陛下的关系,虽然偶尔有点酸溜溜,到底没什么偏见。但也碍于此,人也容易膨胀起来。
莫惊春决不许莫家也变得张家那般。
不论是行径,还是下场!
…
“你可以不去。”
陈文秀站在天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站在她身旁的人,赫然是莫惊春。
陈文秀笑了笑,“不了,其实我很感谢您来特地告诉我这件事,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的话,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我的来历。虽然,我已经不在乎明春王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但最起码,我的记忆,还是值得我来走这一场的。”
正始帝本不打算让明春王和陈文秀见面。
帝王觉得他不配提要求。
……眼下明春王的意见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莫惊春听到薛青在据理力争,“明春王的命不重要,可是他手底所掌握的那些东西很重要。如果能在他活着挖出来,那未尝不是好事。”
薛青暗示的,其实便是明春王所拥有的那些武器。
莫惊春由此想到了陈文秀的来历。
只有他,陛下,和明春王,才完全清楚这一切,其实并不是明春王的创造,而是陈文秀所带来的奇迹。可陈文秀压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而莫惊春也透过精怪,得知陈文秀的奇特来历。旁人或许会不在意,但莫惊春以为,陈文秀对于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多少是上心的。
陈文秀看起来与世俗的女子有些不同。不是说她显得更为阳刚或者怎的,就是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干劲。在她的身上,莫惊春偶尔能窥探到后世的惊鸿一瞥。那样的世代若是当真存在,那定然,是比现在更好的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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