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又想到黑夜里她不一定看得见,便说道:“不困!去哪里?”
我顿时亢奋起来,白凌也下了床,我正要大步跨出门,她将我拉住,拿起椅子上的一件披风,系在我身上,“夜里凉。”
我看着她细致地为我系好,连忙将另一件拿了起来,“让我也来为你系上,别人喝交杯酒,我们就系同心结。”
“说什么呢?”她笑道。
她今夜好像格外容易笑。
她先带着我去了厨房,我先是选了些点心,又拿了壶桂花酿,她将那些装进食盒里的时候,我瞅见了厨房做好的烧鸡,冲她眨了眨眼睛,她便立即领会,伸手拿了把刀,将烧鸡切了一半,装进食盒里。
“怎么只带一半啊?”我撇嘴。
“大晚上的,糕点已经不好消化了,再吃这么多油腻的,还喝酒?”
“好吧,你真是一直没变过,以前也总这么念叨我。”我说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凝在脸上,然后转瞬又将食盒盖上,笑着来牵我的手,道:“快走!带你去看星星。”
白凌带我在长丰走街串巷,最后跑到了一家人的屋顶上看星星,半夜里人家屋里烛火还亮着。
“怎么来这里?这户人家你认识么?”我问道。
“这是我乳娘的家,她家里就她和一个女儿,我带你到这儿来,只是因为这一处房子低矮,又少树木,在屋顶上视野宽阔。”
“真的?”
“真的……”
她说了谎话,她临走时在那乳娘门下塞了很多的银票,以为我不知道。
我喝着小酒,品着点心,凉风习习,白凌坐在我身边,我抬头看星星,身边的星星一直看我。
“你说明天秀珠会失望么?”我寻着话题。
“你觉得呢?”
“我觉得会,你看,他拿那三个女孩的生命和采芷姑娘换你,可见他压根没把女人当人,如此看来草菅人命也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他可是官府的人,如此不顾百姓性命,不正直,不厚道,不人性。”
“你还挺会看人的,你看我怎么样?”
我扭头看了看她,风适时地吹动她的碎发,她又着一身白衫,束了高高的马尾,我说道:“你嘛,没什么稀奇的。”
又快速地小声说道:“仙人之姿罢了。”
“什么?”
“这世间,我总觉得人人都奇奇怪怪的,不合我的心意。唯有你,一点儿也不稀奇,不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意思。而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稀奇,但是缺你不可。”
她笑道:“油嘴滑舌。”
月色之下,她是另一种绝色。
后半夜天蒙蒙亮,我与她漫步于长丰街上,那时候所有人都睡着,街上空无一人,仿佛世间就剩下我同她两个人,天上还飘了些小雨,雨丝细腻,浸湿了青石板旁的青苔,空气里的晨露沁人心脾,仿佛要渗到五脏六腑中去。
她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幕甚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想起那个梦,手心微微出汗,她转身冲我笑着,虽在晨雾里,却面目清晰。
回到西厢她又陪我躺了一会儿,我们不停地聊天,聊到鸡鸣传来,聊到炙热的阳光穿过窗棂,我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去,然后被秀珠不停的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我被门口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睡眼惺忪地问道。
“你今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
“那陪我去品杏阁走一趟。”
我故作扭捏,在心里暗叹白凌对秀珠之了解,“你表姐不是说不让你去么?”
“哎呀,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她蹙着眉看我,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姿态。
“去去去,我先洗把脸去。”
我转身进了屋,她便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还嘟囔着:“动作快些,宁姐姐已经走了。”
我顺势上了她的船,正好不必费脑筋想招了。
秀珠带着我坐马车到了品杏阁,这是一处十分僻静的小楼,到了地点,她并不下车,“再等一会儿,我知道有个偏门,等一会儿我带你走那儿进去。”
“这让你宁姐姐知道了,不会生气吧?她都说了不让你来。”
“你何时这么怕我宁姐姐了,放心,她巴不得我偷偷来呢!”
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姐俩,将互相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
“这里是干嘛的?怎么不见有客人?”我掀开马车窗上的布帘问道。
“这是一处专为显官贵人建的小楼,一般人有钱也进不来,你看这环境优美又隐秘。”
“菜品怎么样?”我问道,着实有点饿了。
秀珠扑哧一下笑起来,“放心,办完今天的事,我和辛哥哥百年好合,定请你在这儿吃顿好的。”
我听了这话没有作声,心里暗暗将依靠放在了白凌身上,我还是让白凌带我来吃比较好,今天之后,或许百年未必好合。
我觉得睡觉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明明就躺着什么也没做,醒来就饿得要死,我将马车里一整壶乌龙茶都喝掉以后,秀珠终于说了句:“走,下车!我刚才看见辛哥哥进去了。”
我跟在她后面从偏门进去,品杏阁真是可以和天宫比一比,一步一景的去处,爬山虎将池塘边的假山上绕满了,映入眼帘的皆是葱葱郁郁的绿,亭台楼阁,青瓦乌檐,这里的窗都极大,想必从窗户里向外看也是极好的风光。
很适合雨天来,开半扇窗,就着满目的美景,细细地品一壶美酒,想想都要醉了,不知道这品杏阁有什么好吃的,我一边狂流口水,一边紧紧地跟在秀珠身后。
有一间屋子外站满了穿黑衣的人,应该是相府的暗卫,我看见他们腰间都隐约挂着一个腰牌,上面写着「赵」字。
“这架势,表姐要杀他?”秀珠紧紧回身捏住我的手。
“怎么会?”我一边言语安慰她,一边向那边偷瞄,我和秀珠此时正躲在一个假山后,远远看见几个人带着吴辛进了屋子,我左右看看,正愁怎么混进去,打右边来了一个戴着面纱的丫鬟侍女,冲我使了使眼色。
“我看我们还是先混进去再说吧。”我说道,“品杏阁的侍女都一副面纱打扮么?”
秀珠说道:“面纱……我怎么没想起来,品杏阁讲究私密性。除了一个管家之外,其余不论小厮、侍女,一律掩盖其貌,说是为了客人的私密性,其实是早年间有显贵在这儿看上了个侍女,闹得满城风雨。走!跟我来。”
“你经常来?对这里挺熟的嘛。”
秀珠听了我的话,并不回头看我,从假山穿过去,到了另一处花园,才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年年都缠着宁姐姐带我到这儿小住一段时间,我爱吃这里的杏果子。”
“杏果子?树上的?”
“不是,就是用杏子做的杏饼,他们这儿有一个时节专做杏子,据说是小楼主人爱吃,做得好极了,想起来我就口舌生津。”
花园正中间有间屋子,秀珠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她旁若无人地将一旁椅子上的衣裙递了过来,道:“换上。”
“这……”
“放心,这里是侍女们休息的地方,这个时间,肯定没人来。”
我拿着衣裙到屏风后换了,然后走出来,秀珠已经换好,焦急地在门外等我:“将面纱戴好,快些,我担心地很。”
我从屋内端了一块上菜的小木盘递给她:“总不能空手进去吧。”
我回身又去拿了个相同的,上面放了一个琉璃盏,盖着些杏干,我趁机抓了一颗含在口中,果然是非同凡响,酸倒了牙。
那屋子门口的侍卫看了我们一眼,祁风也站在门外,他的眼神应是将我和秀珠认了出来。但还是放我们进去了,大抵是白凌交代过。
屋子里面很大,我和秀珠躲在一处屏风后偷听,听着声儿,吴辛和白凌似是谈到了秀珠身上。
白凌问道:“如此,你我这交易便成了。但有一事,你务必坦诚告诉我。”
交易?白凌和吴辛会有什么交易?
“什么事?若涉及官府,恕我不能坦诚。”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轻蔑和高傲。
“涉及官府?官府的机密我倒不必通过一个捕快来获知。”
“你……”他气结。
“你当初接近秀珠可是别有目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是。”
我看见白凌的目光隐约朝这边看过来,秀珠并未察觉,她的身心都扑在那男人身上。
“你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娶她么?”
“不是。我平民粗人一个,怎能娶一个相府的亲戚,高攀不起,也养不起。”
白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秀珠却从屏风后冲出去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在这儿?”吴辛瞬时有些错愕。
“我怀了你的孩子!往日,你的那些柔情蜜意呢?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
“孩子?”
这是何苦?早便应该知道一个家不是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才算家。但我知道,我们都一样,必须得撞上南墙才肯承认。
我没有说话,从屏风后走出去,秀珠依旧是个爱哭鬼,不停地掉眼泪。
吴辛见状,思忖了片刻道:“既然有了孩子……我吴辛,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谁知这时秀珠却笑起来,“责任?我倒不想与你成亲了,倘若你是为了孩子不情不愿地选择我,那我宁愿你担上始乱终弃的骂名。”
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其实并非女人善变,而是男人太会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太会演戏,你若偶然撞见他卸下粉黛的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恐怕无论你是男人、女人,凡人、神仙,都要把心意变了又变。
秀珠抹了把眼泪,又说道:“刚才,你们说的交易是什么?”
第56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啊!你们交易了什么?”秀珠大叫道。
白凌只冷冷地坐在桌子后,没有应答,吴辛也没有回答她,她气得走了过去,一下将桌子上掀翻,桌子上的茶水、杯盏洒了一地。
“让我猜猜看,我表姐说她可以放你一马,留你一命,但你必须要娶我,是不是?”
吴辛点了点头,仍没有说话。
“于你而言,娶我就这么让你难过么?连装一下的谎话都不愿意说?现在又一幅家里死了人的表情,说话啊!”秀珠叫道。
我虽知秀珠是平日骄纵惯了的性格,却从未见过她这么发脾气。
“好啊,你不说,我来说,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好,我可以理解,我接近你也有目的,可你说高攀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是多么不堪,身上竟找不出一个优点让你来爱我,还要找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高攀不起?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寄人篱下的、臭名在外的残花败柳罢了,高攀不起?我算是明白你有多嫌恶我了。”
秀珠用力地哭着,说话时,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来,我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道:“何必轻贱自己?”
她却打掉我的手帕,盯着我道:“如今连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吧,我同你说过的那些我的儿女情长,现在看来就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我没有……”
她又转头看着白凌道:“我从来爱你,敬你,我是想有一个家。但是我不想我的家是你从背后操纵的,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你都让给我,是看我可怜吧?
看见我无父无母,你却家庭美满,便想来施舍我?当我天天讨人的嗟来之食惯了么?什么都不挑?我是要同吴辛成亲,因为我爱他,可我不要他与我成亲是因为和你的交易!”
秀珠说着又随手捡起一个茶杯向白凌扔去,我当即用软鞭将它挡住,却没有抓紧,茶杯在她面前坠地,碎片四处飞扬,我以为她会躲开。但是她没有,一块轻巧的碎片飞得很高,划破了她的脸颊。
我上前攥住秀珠的手臂,气冲冲地道:“你的大小姐脾气够了么?拼了命要与他成亲的人是你,旁人为你的愿望铺路,将路砸了的也是你,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一直都未爱过你,是你自己沉迷于想象中不愿出来,如今现实摆在你面前,你倒没有勇气接受过去那个眼盲心瞎的你自己了!”
她坐在地上,头上精心戴的钗子有些松散,发丝凌乱,冷笑了一声:“如今,全成我的不是了。”
说着又奔出门外,木门被她重重地摔了一下,发出惊人的巨响。
“还不快追?”白凌看着吴辛说道。
吴辛应是从未见过秀珠的这一面,呆呆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听见白凌的话才站起来跑出门外。
我赶紧踏出门去,叫祁风送些膏药过来,然后拿过一旁的丝帕,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为什么不躲?”我的语气里带了些怒气,既是气她明明有能力躲闪却硬撑,又是气自己没有挡住那碎片。
“她正在气头上,秀珠的脾气,让她出出气就好了。”
“出出气?为什么要她在你身上出气?你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么?”
白凌没有回答,低垂眼眸,我以为是我话说得重了,便语气软下来,问道:“你与吴辛,交易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放他一马,他与秀珠成亲。”
“真这么简单?以他的为人,怎会同意?”我怀疑道。
“人当然觉得命最重要,门外那么多侍卫,他不同意也走不出这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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