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銛倒是答得快:“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是风寒,也不会那么快就好了。”
安韶华想要给顾銛使眼色,顾銛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也难怪,顾将军出门在外无人伺候。小红。”
一个十三四年纪的小姑娘闻言跪在三皇子桌前。
“这个丫头虽然年岁不大。但手脚麻利,会熬粥会做香囊,最是个会伺候病人的了。”尹铎说着,嘴角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小红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柳暗花明的一天。一时间看向顾銛的眼神都变得炽热起来。
顾銛正要推辞,三皇子却转过脸去看着台上的旦角,跟着摇头晃脑地唱了两句。
冬日里天黑得早,附近的人家都开始做饭。绥州这里人们喜爱在晚饭吃肉食,叫“晚硬菜”。家家烟囱里都开始冒烟,空气中渐渐起了一层烟火气。
顾銛让这油烟味呛得嗓子不大舒服,有心跟三皇子好好说话,推辞了这个叫小红的宫女。
莫不说他是真的不想要丫鬟的。顾銛穿越过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还能忍。就算实在看不过,但只要符合当时的礼法规矩,他也能做到假装看不到。
唯独用丫鬟这一样。
顾銛上辈子不是天生的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是喜欢过娇俏的女孩子的。即便是如今看到十三四的小姑娘,他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就想三月里的晴天,那是一种耀眼地明媚,特别美好。所以他受不了有一个不大点的小姑娘费劲巴拉地在基本生活领域伺候自己,洗手倒尿盆什么的,他会疯。
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的了。再说三皇子是个什么性格,顾銛船上这几天可是领教了。打死他都不相信三皇子是真心觉得他缺人伺候,才要给他一个丫鬟。
顾銛内心是真想拒绝的,但三皇子不看他,他要是喊上一声,启禀殿下,又显得太过刻意,很容易惹着这一位枪药做的爷。
三皇子刻意不看他,这要是换成一般人说不定就这样认下了。可顾銛却不是一般人,他几乎是定定的看着三皇子,就等着说话的时机。
就在这觥筹交错的短短时间,顾銛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自己要下这个小宫女,可以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做正头娘子,是不是也算一桩好事了呢?
正想着,顾銛感觉安韶华在看自己,果然他转过去之后,安韶华用口型说“谢恩。”
于是顾銛也用口型说:“我不想要。”
安韶华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悲悯,微微摇头。
顾銛知道他的意思,这里由不得他说不要。他苦笑着回头,三皇子正看着他。顾銛张了张嘴竟然没想好怎样说拒绝的话。好半天才说:“谢殿下,只是……”
“罢了。”尹铎摆了摆手,打断了顾銛的话:“这丫头你们带走吧。”
“顾将军,你觉得唱的怎么样啊?”
顾銛想说,他并没有听。哪知道台前两个人退场,紧接着转出两个人来。还是同一折,这个一开嗓就让顾銛一愣,这个是真的好!
这个老生扮相英武帅气,一举一动尽风流。
“大明一统锦山河……”这个生角儿不光扮的好,功底扎实,声音还厚重端严,果然与众不同。
顾銛跟着唱“龙凤车撵多快乐……”
罢了罢了,这个小宫女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等到了自己身边,问问她的心意。无论军中还是京中,都有她自己定夺。
新上来的这个生角儿明显不同,气息身段放在永安京都是一等一的,偏巧唱的还是梅龙镇。当年顾銛拜师傅,第一个学完整了的就是梅龙镇。此时听到简直心痒难奈。
“这就是绥州一绝——俞醉梅。”待到俞醉梅唱完,李赞说。“果然名不虚传啊。”
众人皆颔首喟叹,此声如同天籁啊!
尹铎却忽然轻轻叹气,话音一转:“可惜我这次带的人并不多,你们身边的人更少。怎么办呢?”
华迅上前一步说:“殿下,公主殿下此去平城,身边带的仆从想必不少。让公主随便拨一个过来,就顶了大事儿了。”
“这主意不错。”三皇子说:“前几日在船上,我见成安姑母身边总跟着一个,”尹铎说着在右耳边比划,似是想不起来。
“殿下说的可是那个右耳戴着三个耳环的丫头?她叫清月。”
“啊,清月。听名字就不错。”
顾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三皇子的意思,还没等发作安韶华就在桌下握住了顾銛的手:“流光!清月是公主——是母亲的人,她是生是死,都是公主的人。”
顾銛还想说话,安韶华说:“只要公主不吐口,清月必会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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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乾旦
俞醉梅虽然年岁不大, 但唱得是真好。她是老天爷赏饭的坤生,顾銛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见比她更有灵气的妙人,明明一样的唱词一样的衣裳, 沾上她就都变得活灵活现。
直听得顾銛都没压住那戏瘾,扮上粉墨跟俞醉梅来了段千里送京娘,直听得众人叫好声连连。
顾銛本就柔韧精瘦,行动风流。顾盼间华贵慵懒,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唱腔也与别人不同,清丽婉转不闻雄声。
三五台步, 一个亮相,一句曲儿唱出来,那声音飘飘渺渺,那身形袅袅娜娜, 安韶华也跟着他晃,本来的两分醉意生生晃成了七八分。
再说台上, 顾銛见到俞醉梅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英雄惜英雄。下了台, 顾銛还给俞醉梅教了几句新戏。俞醉梅也是个戏疯子,听说顾二公子有新戏给她唱,撕了一块台布把唱词记了下来,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两遍竟然学了个七八成像。
觥筹交错间,安韶华不觉吃多了酒,夜风一吹便有些上头。看他们唱得兴起,便留了燕家兄弟伺候, 他先带着福贵回房去醒酒。
有些酒上头慢,后劲却大。安韶华原本还觉得陶陶然, 走到一半便东倒西歪。等回了房简直是天旋地转,赶紧躺下了。福贵去厨房拿醒酒汤,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左右无人使唤,安韶华只能撑着头痛自己去开门。
房门开,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薄衣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水。安韶华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依稀间想到多年前的往事。语气上便带上了些许恍惚。
“你是何人?”
小姑娘想要挤出一脸笑,却总也笑不出来,咧着嘴表情古怪:“奴……奴婢小红……不是,奴……请顾公子赐名。”
“顾公子?”安韶华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还是提不起精神,眼前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你且先回去,明日再来。”说完他也不耐烦应酬,直接关了门回去,沾枕头就睡着了。
顾銛回房的时候,福贵伺候着安韶华换了衣裳还擦了身子。安韶华鼾声雷动,福贵小声问顾銛要不要去厢房。顾銛想了想,摆了摆手。他唱得痛快自然睡得也快,谁知睡了没多久竟然醒了。
隐约听到幽幽的埙声。
顾銛坐着,无声的笑。安韶华震耳欲聋的鼾声没把他吵醒,那似有似无的埙声竟然让他难以入眠了。
埙与其他乐器不同,自带三分凄凉冷清。尤其是这一番喧闹过后更显寂寞,顾銛披衣起身,走到窗前。
窗前听埙,其声也婉,其意也悲,顾銛听得心里闷闷地难受,像是揣了个又冷又硬的石头。月亮惨白地透过窗缝照进来,更让人愁肠百转。
千百年来,上辈子这辈子,古代现代都是同一轮明月,那么近又那么远。人生匆匆,山河永寿,不知喜悲。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流光这又是偶然听来的佳句?”安韶华轻轻开口,给顾銛披上了一件衣裳。“夜里风凉。”
顾銛上辈子好歹背过一些唐诗三百首之类的,再加上从事戏曲工作,文学鉴赏力还是有的。来了大祐虽然时刻谨记不要瞎背诗,但也保不齐流出去那么一句两句的。
可是就算后来的九年义务水准,那诗句也是千百年来万里挑一的,最初总是有人重金悬赏或者千里寻访。顾銛就说是偶然听到的,别人写的。
谁写的,不记得。在哪听到,不记得。一概不记得。
顾銛原意是想让人知道,这些诗作的作者另有他人,哪知后来竟然有人猜测顾家军中藏有高人,此人为当时不二之才。可惜此人却不愿出将入相沾染俗世,于是他的诗作只在镇北军中流传。
安韶华却是从未问过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每次都笑着问他,是否又是偶然听来的。
顾銛正欲回答,门口传来立秋的声音。
二人开门,立秋进来禀报。
一来是京中传来消息,李至廉大约是不行了,据说他在昭狱里呕血不止,却死不认罪。
二来是李赞身边原本有几个死士,虽然平常扮作寻常仆从,但是功夫稳健,神出鬼没,昨夜前半夜还守在李赞身边,后半夜又尽数撤走了。负责盯李赞的暗卫没有摸清他们轮值的时间,今夜却又没见到那几人。
“安大人,查不查?”
“你且如实告知你家主子,要查也要另派人来。你们几个也要算计好轮值的时间,切莫拖垮了身子。”
“谢大人。”立秋行了一礼“大人若是无事,立秋告退。”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依旧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安韶华忽然有种顾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错觉,似乎他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你去看看,是谁在夤夜吹埙。”
立秋走了,安韶华马上问:“流光,当时在船上,你可曾发现李赞身边有死士?”
顾銛仔细想想,缓缓摇头:“不曾。他们应该是刻意回避,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安韶华点头,当时秋分在船上,不也是一直避着人么。
“秋分!”
“打伤秋分……”
两人异口同声,想到一处去了。本来他们对于秋分受伤的经过就多有猜测,此刻知道李赞身边还有死士,当时的情况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只怕当时秋分就是与死士狭路相逢。
“那些死士怎么又不见了?”
“也许是替他们的主子跑腿,也许是……”
“怎样?”顾銛最烦安韶华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情形。
“李至廉不行了,那些死士另有安排。”
顾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李至廉这是真病了还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他也必须死了。”安韶华想了想说:“眼下的情形,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怎讲?”
安韶华左右看看,凑在顾銛耳边小声说:“所谓君王之道,在制衡。原本忠亲王独大,辅政大臣尸位素餐,刘老将军为首的一种纯臣勋贵加在一起,再加上皇上跟太后,才堪堪扳倒了忠亲王。”
想想当日之凶险,顾銛也觉得心惊胆战。“嗯。”
“那之后,查办辅政大臣,立元后为皇后。朝中暂时平衡。”
“可是后来……”
安韶华捏住顾銛的手,小声说“后来,顾家出事,一门十员虎将一夜之间只剩下一个。皇后生了二皇子,大皇子又死了。二皇子是嫡长子,立储之声甚嚣尘上,没人能抵得上刘氏的风光。”
“所以,皇上又让朝局平衡了。”顾銛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做了个横削的手势。
“后来,众勋贵蛰伏,新臣一个个崭露头角,逐渐分权。皇上有意扶植郑氏与李家打擂台。”
话说到这里,顾銛就明白了。“虽然郑家前不久遭皇上斥责,但终究不伤筋动骨。但是李家没了李至廉明显要弱上很多。若是此时再有万一,只怕一时间无人能跟郑氏抗衡。皇上应该不愿失衡吧。”
“刮地皮喝兵血,这事动了国之根本,皇上不可能放过。只是此消彼长……”
顾銛双手都被安韶华轻轻捉着,两人面对面又站的极近。顾銛发现立秋到了门口,抬头要跟安韶华说话,正巧安韶华半垂着头正看着他。夜色不明,两人却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进来吧。”顾銛特意扬声说。
立秋进门,衔春也从外间迷迷糊糊跑了进来:“公子,可是叫小的?”
“没事儿,你先去睡吧。”顾銛没想到自己一紧张声音有些太大了,居然把衔春都叫醒了,自然有些羞赧。
安韶华看出他不自在,便开口让立秋回事。
“回大人的话,是刘将军。”
三更半夜刘将军在自己家不睡觉吹什么埙?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都十分不解。
“安大人,还有件事。”
“何事?”
“方才,俞家班的班主把俞醉梅的卖身契放在锦盒中,送给了三皇子殿下。”
“什么?”顾銛惊呼出声。
外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銛赶紧说“衔春,没你事儿,你先睡着吧。”
说完又看向安韶华,黑暗中顾銛看不清安韶华的表情,只好伸手抓住安韶华的手说:“唯清,俞醉梅……请你帮我。”
见顾銛为了俞醉梅着急得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安韶华心里多少不舒服了一下。“流光莫急,此事,以你我的身份,没有办法过问。不过成安公主却不同,明日一早我陪你亲自去皇庄,找成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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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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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坤生
让俞家班班主这忽然的混账行事搅了顾銛的心绪, 他也无心再听埙,更是睡不着。一夜辗转无法入眠,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起身, 准备去院子里练练剑去去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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