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当晚,这景阳侯世子夫人,就自请进了佛堂。不为别的,只是为这孩子超度。说说,这多好的人,怎么就进了景阳侯府这样的火坑。
细说起来也是方家运道不好,大祐初建之时,方家是跟顾家齐名的两个一等公之一的定国公,世袭罔替,人家一等国公是袭爵不降等的。
可就因为当年有个老定国公是个不着调的,没成婚的时候就是个一等一的风流纨绔。成婚之后更是……嗐!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嫡子生了五个,一个个都折在后院的龌龊手段里了。只有一个勉强活到十二岁,还是个走两三步就得歇半天的病秧子。老定国公赶紧请立了世子,又给订了亲。可惜没等到成婚,就遇上丫鬟爬床。这本来不是什么事儿,可这丫鬟忒胆大,竟然给小主子下了药。这小少爷体弱,还没等开荤,就死了。
老定国公难过的要死要活,可当年的高-祖-皇-帝也不高兴。不为别的,这定国公夫人可是郡主,高-祖-皇-帝的亲堂妹,这高-祖-皇-帝一怒之下,封了个刚出生的庶子为世子,却是降等袭爵。
老定国公哑巴吃黄连,回去之后用雷霆手段修整了后院,打杀了一批人,自请出家了。自此青灯古佛,诵经茹素,却也挽回不了那远去的一等公的殊荣。
说远了,这方家大约是有这纨绔的种,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呢?这景阳侯啊在鸿胪寺当差,每日当值也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应卯之后就去四处找乐子。好在这个老景阳侯是个棋痴,他的乐子不是在这个棋楼,就是那个棋坊。偶尔也会去雅舍,却也只下棋,不爱那红袖添香。后院除了夫人,就只有早年间未成婚时老夫人给安排的两个通房,外加自己收进来的三五个清倌、伶人、小寡妇。样貌如何不好评说,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庶子没有,庶女有两个,都是通房生的。后院倒也安静,向来是只闻棋声。
可这景阳侯世子跟他爹不一样,打从通晓人事起,就是个一心往那胭脂堆里扎的人。偏偏还生得一副端庄持重的好样貌,任谁第一眼看到他都得称赞一声端方君子,温文尔雅,气宇轩昂。正是这副骗人的样貌,不知道哄得多少女子为他要死要活。尤其还有一张巧嘴,说起话来真是……满平安京也没谁能比得上了。
他那些情儿、知己、红颜、外室,只怕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更遑论已经抬回府里的那二三十个妾了,这还是有名儿的,府里收房的丫头那就不知数儿了。可就这么多女人,成婚将近十年了,只有嫡女两个,庶女两个。简直邪门。
而这次这个外室怀的,还恰恰就是个男胎。可惜……
母亲说到这里,凭空打住了话头。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品起来。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也许是说到了子嗣的话题,多少都有些尴尬。
顾銛发现月娥那拿醋淹过的小眼神,微微扯了下唇角。穿越过来十几年了,很多事情还是不习惯。这个大祐朝,什么顾家、安家,什么明争暗斗,什么嫡呀庶呀的,统统都不真实。他常常觉得,现在的一切也许只是自己的一场缸中之脑的脑内旅程,全都不曾发生。
可是看看周围这些人,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上座的忠勇侯夫人谢氏,出自五姓七望的谢家,虽说是旁支,却也当得起名门贵女四个字。大半辈子为了这安府劳心劳神,把个侯府从那般的子嗣凋零,变成现在的一大家子。顾銛撇撇嘴,当真是功不可没。当然了,忠勇侯也是很努力的,不然这二十个孩子难道真是送子观音星夜前来偷偷赐福的?这军功章呀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夫妻两个,在顾銛眼里,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搭档。
再看安韶华,诶呦我去,你可长点心吧!这哥们儿又两眼放空不知道在寻思啥呢。算了,也指望不上他。就他那智商,后院这些个明晃晃的事儿他都看不出来。想想又不能怪他。打小进宫当伴读,那都是被洗脑了的,跟顾锋似的。
想起顾锋,顾銛又是一肚子气。前些日子,顾锋给他捎信,说想见小豆苗。他就托来人给顾锋带了个口信。这个口信是他闲着没事儿琢磨了好些天才想起来的,相当婉转。大概就是问,能不能让小豆苗姓顾,也算顾家后继有人。他名字都想到了,顾卫国。多好的名字,一颗红心心向大祐啊!一听就很进步嘛~
谁知当晚,他正要睡,床上就凭空出现一封信。幸亏是自己啊,穿越这么大工程都能独自搞定的自己啊,换个人还不得吓得失禁啊!顾銛才不会说是已经习惯了,每次遇到还是想要演一下。打开信,一看那字体,顾銛就开始全程死鱼眼。
信是二皇子尹勍写的,署名竟然是昶煦(昶,念场,白天时间长或者通畅的意思)。直接用表字,多礼贤下士啊,说的好像两个人多熟一样。切~要不是看在顾锋面子上!顾銛才不想看他那晦涩的信。不过话说回来,二皇子大概也是看在顾锋面子上才捏着鼻子跟自己周旋的吧!想到这里,顾銛又活泛了起来。
信不长,但是这个文言文的阅读理解啊,还真不是顾銛的强项,他抬头找了找二皇子指给自己(其实是指给小豆苗的)的暗卫,谁知道他看了一眼,那暗卫竟然嗖的一下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顾銛忍住找人帮翻译的冲动,自己花了大半宿时间,才大约看懂了。
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本信讲了一个比大祐更古代的朝代,有个人遇到个鹿。然后历尽艰险把这个鹿送到山巅,最后这个鹿经历天劫,成了山神。一鹿得道,这个人,还有他养的驴也跟着升天了。通过这个故事……弘扬了传统文化,嗯……宣扬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什么鬼?二皇子什么意思?谁是鹿?小豆苗还是顾锋?这种被委婉地嫌弃了的感觉真不好。
在天亮的时候,顾銛忽然顿悟了,以二皇子的德行,他会说他才是鹿,他要上山巅,成为山神。顾锋是那个帮助他的人,顾銛……就是那头驴。最后封了个什么“神腿天将”的。
至于小豆苗是不是该姓顾,这个从来不在二皇子的考虑中。豆苗太小,对于姓尹还是姓顾内心没有什么看法。对于姓氏背后的一系列权利责任更是不懂。顾锋最有发言权,可他基本是唯尹勍之命是从的。反而只有顾銛,总尥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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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作者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第22章 信立
安韶华也走神了,他隐约记起,在梦中,自己今日带月娥“回门”,天擦黑才回来,一整天吃没吃好,喝……更别提了。听了一整天女人哭,生了一肚子闷气,灌了一杯又一杯冷茶,晚上回来月娥还在一直哭,反复说姑母这些年来如何贤德如何忍让,谁知如今竟被一个外室逼迫至此。求安韶华跟父亲母亲说一下,替她们母子几人说说话。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用忠勇侯的名头去压一压姑丈阮希文,让他安韶华哄她至深夜,自己也没睡好。
梦中因为没睡好,明日去刑部销假的时候依然有些昏昏沉沉,惹来不少同僚的调笑。偶然间从别人闲聊中顺道听了那么一耳朵,这个景阳侯府的案子,二月十九日案发,京兆府尹二十一日上午就结案了,下午刑部审核之后,很快抄送给了督察院与大理寺,当晚就该入狱的入狱,该抄家的连夜抄家。当真是难得的迅疾。
至于具体案发经过,定罪、刑名跟量刑,安韶华却想不起来了,一点印象也无。总之结案出奇的快,如此想来……只怕……草率。
不知道为什么,安韶华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什么的话,一切都会按照梦里的继续发展,不差分毫。
座上的几人各自想着心事,忠勇侯夫人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忠勇侯夫人端起茶抿了一下,看着安韶华说:“我昨日听他们说,这小玉楼也折在这景阳侯府的事儿上了。这么一来,你们祖母寿宴的堂会,只怕要换人。你大嫂今早来,就是说这个事儿的。”
安韶华心里记挂着案子,有些心不在焉,却也还是问了一句“那大嫂是什么意思?”
“你大嫂的意思,她能有什么意思?她恨不得我们请那宝华寺的法师来,好好诵上几天经,然后捐些香火钱,再给你哥供上个长寿灯。过几日开始,找个地方设个施粥济药的棚子,首演前后各做上十天半个月,给阖府积点功德,说不准啊,就有那长子嫡孙了。”母亲很少说话如此尖刻,今日这是怎么了?安韶华正不解。母亲却话头一转,说起来“銛儿,那你祖母可最爱那出‘穆桂英挂帅’了,你祖母虽然没当你们小辈的面儿提过,私下里却一直可惜着没曾听你唱过呢。”
顾銛略欠了一下身子,说“知道了,母亲。”说完,抿了抿嘴。这个表情安韶华没少见他做过,却也摸不准规律,顾銛是在什么情境下喜欢这样抿嘴。安韶华心下暗忖,难道是顾銛觉得登台唱戏折辱了他?
想想也是,顾二公子,当年何等耀眼张扬的人物,皇上几次亲见几次嘉奖,可如今……母亲既然说了,的确不能推托。不管顾銛愿不愿意,都得唱,还得唱好。祖母寿宴,行动间全是安府的脸面。想到这里,安韶华忽然想趁热打铁,就跟母亲说,干脆给顾銛配几个小厮吧,这样顾銛想出门就方便了。
安韶华刚一张嘴还未出声,那边顾銛正好说话了。
“母亲,我想着,若是还准备请玉堂春,也不是不行。”
“哦?”母亲看了眼顾銛,上下看了一眼,忽然笑了,“怎么,戏瘾了?”
顾銛笑地有些赧然“是啊,许久不唱了,有些技痒。”
安韶华回头看了眼顾銛,有阳光从顾銛身后照来,给顾銛镀了一层金边,脸上的汗毛也跟着光芒万丈起来。安韶华没头没尾地想起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
请了安,心里记挂着刑部的事情,颇有些焦躁。安韶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正要去母亲那里,说一说顾銛那里伺候的人的事儿。就听到那边还我读书处有小孩子念书的声音,飘飘渺渺听不真切。间或夹杂着顾銛吊嗓子的声音,咿咿呀呀抑扬顿挫的。
“爷!”
安韶华驻足一看,是菱嬷嬷。这菱嬷嬷是姑母当年四个陪嫁之一,原名菱香的,娘老子都是府里用惯了的老人了,一家子死契的,后来因为菱嬷嬷陪嫁去了,便把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姑母。如今,菱嬷嬷又回来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什么事情,隐约觉得蹊跷,却也想不起来。
菱嬷嬷上前行了礼,略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爷,老奴在这里,腆着脸求爷一个恩典。”说到这里,端端正正地福下身去,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继续说“爷,侧夫人出门的时候,阮府出了些事情。这几天下来,侧夫人心中着实放不下。老奴也知道,这古往今来从没有妾室回门的道理,只求爷垂怜侧夫人一片拳拳之心,可否让老奴独自去趟阮府,之问一下阮夫人是否安好,也好让侧夫人放心,爷看这样可好?”
见安韶华没有回应,菱嬷嬷等了一会儿,又行了下礼,告退了。
菱嬷嬷刚走了几步,安韶华说“菱嬷嬷,你……去找母亲,就说我说的,让月娥去阮府看看,今日落钥前回来。带上几个护院,坐马车去。”
菱嬷嬷喜出望外,胡乱地行了几遍礼,又急急切切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大约是忽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姑母身边的嬷嬷而是一个妾室的陪嫁,顿时又有些窘迫,懦懦地说了两句“侧夫人会感念爷的恩德!”
恩德?这词儿有点……过了。不过想想,梦中的菱嬷嬷始终都是这副极谦卑的摸样,直到大约两年后,月娥怀着锦儿,春桃也有了身孕,谁知春桃命薄,竟产下一个死胎,就那样去了。当时祖母狠狠发落了顾銛,因为春桃产下的是一个男胎。而母亲,却在半月之后发卖了菱嬷嬷。这犯错的陪嫁,一般人家不想撕破脸都会直接退还给娘家的,可母亲却没有把菱嬷嬷还给阮家,而是直接发卖了,惹得月娥跟安韶华好一顿闹腾。安韶华看在月娥身孕的份儿上,只得又遣人把菱嬷嬷买下,还给月娥了。不过在梦中,也未再见过菱嬷嬷。
“菱嬷嬷,阮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安韶华问。
谁知菱嬷嬷竟愣了一下,言辞间颇有些闪躲“回爷的话,这个……阮府的事儿,大约……大约是阮老爷私自纳妾。”
安韶华点了点头,说“还是让欢喜跟你们走一趟吧。”说完,也不待菱嬷嬷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一进刑部,高信立就黏黏糊糊地靠上来,拱着手一口一个“小叔父大喜,给小叔父道喜了。”安韶华少不得跟他逗趣贫嘴来往了几个回合。
这高信立不是别人,正是那朝霞公主改嫁的鸿胪寺卿高书永的长子嫡孙。按辈分叫大嫂舞阳郡主为姑姑,依理称安韶华一声“姻叔父”,如今调笑起来叫一声小叔父也不为过,何况此人比安韶华大一岁,虽生长在那样极严苛的家里,谁知却养成个最爱闹不过的性子。
这满平安京的大小事,没他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两人人前调笑,走进安韶华平日里处理公务的房间,高信立就变了个八卦脸“唯清,唯清,让我猜猜,你可是为了阮家的事烦心?”
“阮家什么事?”安韶华不动声色。
“不是阮家,难道是景阳侯府的事儿?”
“来来来,都说来听听。”这个小狐狸,安韶华笃定,如果再装模作样下去,高信立能吊着他的胃口到头儿。
看安韶华想听,高信立马上换上一副大爷样“来,上茶!”
安韶华随手倒了杯水,啪的一声墩在高信立面前。高信立咂了咂嘴“等贵府老太君寿宴,顾二公子会不会登台娱亲?”
“……会!”
“哪天?”
“……等你来了,我去跟他说。”
“好嘞~”这一声吆喝,听得懂的人会发现,跟那八仙楼的小二是一个调儿的,要是再加一句,擎好吧您呐,那就更到位了。这高信立眼睛一亮“再来两坛醉仙酿!”
“你别总问我要醉仙酿,你想吃自己差人排队买去!”这醉仙酿是八仙居自己酿的酒,年成不同,时多时少。多的时候每日限供,少的时候千金难求。今年……安韶华不好这口儿,确实不知道如今这酒好不好买到。
切!高信立牙尖发出一声轻响,还是凑了上来。“你想先听哪个?”
“听说你家老太君寿宴的堂会,请了玉堂春?”高信立略思忖了一下,便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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