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各家都有粽子卖,口味上差异其实也不大,商户们便少不了要使出一些手段和新鲜花样来吸引眼球,拉拢顾客。于是端午这几日,商家的铺前,往往大摆着张宽大的案桌,其上垒起各色粽子,一个个花样百出,堆成了亭台楼阁或是车马等诸般巧样,这种粽子名为“巧粽”。据说这样的法子是从杭州那儿传来的,如今每年光欣赏这些商家的“巧粽”打擂台都是老百姓过端午的必备曲目。
巧粽也不是光摆着好看吸引人的,人家还是端午的另一娱乐项目——解粽的道具。解粽其实是一项赌博,就跟赌石一样,比的是粽子解开后粽叶的长短,以叶长者胜,短者输,输了的人或是给钱,或是买酒,别有一番趣味。
今年除了“粽子塔”和解粽,还有几家酒楼紧跟潮流,在自家铺前搭起了山棚,请了戏班子来唱“屈原投江”的大戏,且还是仿的东沧式的演法。所谓的东沧式,其实就是谢时搞出来的那一套歌舞剧和杂剧融合的表演法子,万万没想到讲学之后,这种表演法子就悄悄在民间兴起。
此法一出,谁与争锋,那几家的山棚和摊子前可谓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不外乎是。踮着脚尖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好奇这读书人和大官人们爱看的杂剧是个怎么演法,这一看,便被这新鲜事务吸引了去。
可惜戏班子们学得了形,学不来其法,那聚光灯和云雾效果到底如何实现,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知所以然,不少戏班子甚至都深信不疑这是那位传说神仙下凡的谢山长施展的仙法,且这说法竟还广为流传!
谢时偶然得知这一情况,不禁摸了摸下巴,开始思索是不是该在书院办一个舞美班创收,顺便打击一波传播封建迷信的谣言!
不同于现代,古代的端午节,上到皇帝贵戚,下到平民百姓都极其重视,往往是从初一开始,一直热闹到初五。五月初一这一日,谢时起了个大早,将昨日从宋老和杨老那讨来的颂贺佳节的墨宝和自个用红纸剪成的五毒贴在门楣上,谢老爹则将艾草扎成的人偶挂了上去,这都是端午的习俗,求的是祈福辟邪。
“也是我儿出息了,往年哪有这些个大儒帮咱家写诗词,都是爹起早排队去寺庙道观领的大师们发的符咒。”
谢时笑了笑,道:“儿的身体如今已经康健,日后即便没有大儒赠诗贴,咱自个也可以提笔写了贴上,只要爹不嫌弃儿的文采平平就可以。”原主从小是个病秧子,因着这个忌讳,端午这些祈福辟邪的符咒和诗帖他一概推辞不写,因此这时谢时才有此一说。
果然,谢巨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你这孩子,爹哪会嫌弃,外头人都说我儿是文曲星下凡哩!”其实人家说的是神仙下凡,不过在谢老爹这儿就成了文曲星了。
谢时连连摇头,心道就自己那点子靠着原主记忆撑着的半吊子学识水平,结合一点现代的科学知识才忽悠出来的学说,可当不了文曲星这个名头。
父子俩边说闲话,边一起用艾香在屋前屋后熏了一遍,墙角处撒上雄黄末,驱除蛇虫和邪祟。谢时回屋换个衣裳的功夫,就见谢老爹又风风火火带着几个仆从,将一个有两人合抱宽的瓷花盆搬到了门口,谢时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里头种着蜀葵、艾草、菖蒲、石榴等植株,其上还挂着五色纸钱和用香面填充的小巧粽子。
谢巨看着盆中长势极好的花草,念叨道:“要是时哥儿你这会成家了,这些榴花和艾叶就有了用处。”端午,家中女眷会采艾叶、榴花簪发,这些习俗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都不会落下,可惜谢家长年不添口,自然没这做法。
谢时面上笑而不语,对谢巨这隐晦的催婚假做听不懂,他可是已有家属之人,干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来,且按照他家属的势力,怕不是他一有变心的念头,他就能干出“天凉谢破”的事儿来。
人家可是有眼线的人,前不久谢时不过是稍微关注了一下罗大佬什么时候开始写《三国演义》,某位还在外头征战天下的韩主公不日便来了一封家书,信中一字不提罗生,只说前几日从占据的州县中寻得几个文采尚可的写书人,要给谢时送来……
这看似天马行空信笔一提的事,谢时还是因着连看了好几遍书信,才无意间顿悟出的那人用意,实在忍俊不禁,这难道就是伴侣是闷骚的乐趣所在吗?
回忆打住,谢时笑着转移话题,“爹,前头书院在山脚下布施粽子,我去看看,免得出状况。”说完便开溜了,徒留谢巨在大门外叹气。
龙峰山怕是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从书院山门到山脚下,长龙蜿蜒,一眼望不到头。谢时吓了一跳,也不好去打扰前头正在维持队伍的吴柏、游泗水等人,其余帮厨小工瞧着也暂时分不开身,谢时便随便问了一个正在排队的做书生打扮的后生。
“劳驾,请问今年怎么大家都到这来领粽子了?”谢时之前问过吴柏,得知往年书院端午时布施的粽子大多都是附近的穷苦人家来领,人不多,比起东沧书院,各大寺庙、药馆布施的粽子显然更受欢迎。然而今日这队伍之中,各色人都有,不止有书生,谢时还见到不少穿着富贵的!
那后生转过头来,见到谢时的时候愣了一下,神色一变,瞧着三分兴奋中夹着七分拘谨,面对谢时的问题,有些支支吾吾:“晚生、晚生是久仰书院大名,恰逢佳节,游玩于附近,便……”
他旁边的大娘原本正转头跟后头的妯娌说话,听到儿子这文绉绉的话怪不习惯,回过身来,一见到谢时,顿时眼前一亮,立马抢过话头,“好俊好灵的后生!后生你也是来领东沧书院的粽子?哎,你可来晚了!这粽子听闻是他们神仙下凡的山长亲手做的,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别处可绝对找不到这样的粽子!”
大娘周围相识的妇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来,热情地冲谢时介绍,“原本也没多少人排队领粽子,往年这书院食堂的师父做粽子的手艺一般,味道也就那样吧,端午谁家会少的了粽子呀,除了家里困难点的,或是那破落户,谁也不稀罕来领。”
“没想到今年书院换了主厨,这端午的粽子还是山长做的,好吃出了名!连城里头的人得到消息,也来排队领粽子。幸亏我家隔壁的王叟领了之后马上提醒我,我立马带上了几个妯娌过来排队,要不然得排到几时啊。”
“吃了谢山长做的粽子,沾沾谢山长的文气,保佑我儿今年顺利考入东沧书院!”最开始的妇人说到这,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周围其余家有秀才的妇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默念。
然而此刻被一群妇人围着的谢时尴尬地,都已经不是脚趾扣出一座书院的程度了,而是□□速离开这个世界,穿回现代世界了。他赶紧同大娘们告谢退了出去,顺手拉了一个脸熟的帮厨,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些谣言都是怎么传出去的。
“山长,我们原先说的是您给的食谱做的咸口粽子,哪知道传着传着,就成了您亲手做的了,这么多人,咱一个个也解释不过来。”
谢时无奈扶额,这以讹传讹搞的,“我记得后厨准备的粽子数量也就一千个,这会是不是快派完了?”瑜蜥
那帮厨点头,谢时松了一口气,这一波布施完了,要再等到初五那日才会再布施一次。他们这边正说着,就听前头不知怎的闹了起来。
“你方才已经领过了一回了,不能再领了,初五那日再来吧。”游泗水好声劝道。
后边排队的人生怕自己吃不到,此时也应和道:“就是就是,我记得你,你不就是刚刚那个嫌弃人家书院的粽子竟然是咸肉馅的,说铁定不好吃的那人,怎么这会又来了?”
不少人嘀咕:“看这穿的戴的,应是个富家公子,怎么占便宜一次不够,又来一次呢?”
那富家公子被人群挤兑得,一张小白脸通红,恼羞成怒地解了腰间的钱袋子就塞到游泗水手里,高声道:“官人我有钱,今儿个我是来买粽子的!开个价吧,多少钱官人我都吃得起,先给我来十个!”
游泗水和吴柏等人面面相觑,均是无奈,将钱袋子递回给人家,“我们这次是端午布施,不行买卖,这位官人若是想买,请往城里头的酒楼商铺那儿,别说十个了,百个都有的,好了好了,下一个。”
那富家公子尤自不甘心,憋屈道:“别处卖的都是什么糖蜜粽、果粽、蜜饯粽,独独没有你家的咸肉粽,你倒是说说,官人我上哪买去?”
说到这,可把书院这群庖厨骄傲得,游泗水假意道歉,实则炫耀,“对不住了官人,这咸肉粽确实别处买不到,这是我们谢山长的独家秘方食谱,您下回请早啊!”
谢时教给书院食堂的是广式的咸肉粽,里头的馅料满满,不仅有肥腴的五花肉,还有提前十天用鸭蛋腌制的咸蛋黄,加入些许冬菇、虾米、瑶柱增添风味,又以绿豆赤豆点缀糯米,最后用了谢时秘制的五香粉作为秘密武器进行调味。
入锅煮好的粽子里头解开来,表面光洁,丝毫不散,也不粘粽叶,五花肉的肥油早已浸润到糯米当中,吃的时候,肉的腴美甘肥,咸蛋黄的咸香绵密,辅料的咸鲜风味和艾叶的清香、糯米的谷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如此重工重本做出来的粽子,岂能不称得上一绝!
这原本只是奔着东沧书院山长名头来领粽子的富家公子一尝之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胃里仿佛被勾了魂,本是厚着脸皮再排了一次队,没想到被认了出来,又想着高价买,可惜人家不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卖!最后只得黯然离去,等着初五那日再来。
第118章
有了这一出,后头排队的百姓们愈发期待,能让尝遍菜色的富家公子都念念不忘的东西,得是什么神仙吃的东西!然而书院后厨凌晨早起才准备好的一千个粽子很快便布施完了,好在谢时提前让人去劝退了长龙后面的人群,让他们若是想要领取布施的粽子,那便端五那日再来。
因着书院此次乃布施救济善举而非做买卖生意,虽然有那排队的百姓心存不满,但也不好闹腾,只好跟前头那位富家公子一样,打定主意端五那日起个大早再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初一这日过后,乐县本地的食铺竟也跟风开始卖起了咸肉粽,且这些食铺的咸肉粽一尝便知是抄的东沧书院食堂——就连那粽子用料都一模一样!
本着“东沧出品,必属精品”的心理,往年嗜好甜粽的许多乐县人今年有不少被东沧的咸肉粽勾出馋虫了,抱着猎奇的心理纷纷买了尝鲜,因而这些山寨的店家生意竟都不错!
谢时自然没有特意关注这些,这些小道消息还是身边伺候的小厮同他说起才知晓的,两个小厮端午被主家放了几日节假,回了县里家中,回来后便义愤填膺地同谢时说起此事,“他们不止抄官人您研发的吃法,还在店门口挂上‘东沧秘制,谢山长推荐’的牌子,擅自用您当噱头,忒气人!”
“就是就是!我尝过了,他们那卖的咸肉粽的味道远不能同咱书院的粽子相比,借着您的名头做这不好吃的吃食,岂不是玷污官人您的名声!”
“呀!你怎么还去光顾那些黑心商家!”小厮气得指责小伙伴。
另一个脸黑且憨憨的小厮挠了挠头,解释道:“不是我去光顾,唉,是我阿娘以为是山长的生意,便买了一些……”
“好了好了,此事无妨,他们想仿就仿,这又非我独家专利,不过打着我的旗号一事确实得管一管才是,改日我让王甲走一趟县城便是。”谢时笑着制止两个小少年的“吵架”,“今日天热,我吩咐后厨做了仙草冻,去为我端一碗来,然后你二人无事也都去吃一碗,降降火气。”
主子一发话,两个小童自然无有不从,且听闻今日有仙草冻吃 ,两个少年更是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阿娘说得果然对,他们能进谢府当小厮,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仅给的月银多,每逢节假还跟那些当官的大人一样可以休沐,更重要的是时不时便能跟着主子享用玉食佳酿,别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像谢大官人这般仁善的主子哩!
谢时看着两个小厮无忧无虑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而等瞄到案上韩伋派人送来的书信,复又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今年还未到夏至,大地便已经如同火炉,谢时本就是不耐热的体质,这会热得,除了里头的中衣,外头只套了一身极其轻薄的宽袍罩衫,若不是为了顾及形象,他连罩衫都不想披。
乐县乃至整个福建地区因靠近海边,虽也有旱情,但好歹下了几场雨,农民们最多只哀叹几声今年老天爷不赏脸,收成要少些,但是再往北,有些地方的旱情却已经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了——小满那会儿到现在,只淅淅沥沥下了几滴雨水,稻谷黍麦如何长成?
韩伋的信是从饶州发出的,饶州再往西,占据了长江中上游的便是徐寿真的势力。如今徐军正同南下剿贼的官军打得火热,徐手下的将士原本势如破竹,隐隐压倒了朝廷官军,但朝廷首战失利后,火速又增了援军和武备。
而反观徐寿真,因旱情和为了对抗官军到处强制征民兵,蕲水周围所谓拱卫“皇城”的州县遭了殃,爆发了不少动乱。在这紧要关头之际起了内乱,无异于给了敌人痛击自己的机会,所以如今徐寿真的日子有些不好过了,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如今韩伋坐镇饶州,以防这两股势力勾结起来对己方进行围剿,或是官军剿灭了徐寿真后,重整兵马朝己方而来。同时,在这封信发出之后,韩伋也派遣了齐俟和刘勐等部将率军分头沿着长江南下,准备攻下南京、湖州、常州等地,将天下粮仓湖广之地皆纳入囊中。
这些军情战报都是韩伋在信中同谢时分享的,两人虽说分隔两地,但来往书信不断,基本每隔一两日便有。两位都是初次“谈朋友”,且一个是古代人,内敛闷骚,因而书信中你侬我侬的内容很少,最多在信末附上几句隐晦的情诗,落款写上“思君万千,念君夙夜”——这通常是某种韩主公的做法,谢时则爱在信末画一些双人卡通小人表达思念。
除此之外,这二人在信中交谈的内容若是让旁人知晓了,恐怕会迷惑不已。韩伋习惯报备自己的行程和同谢时讨论天下局势,顺带当当“代购”,比如今日行军到了哪,军情如何;攻下一座城池,发现当地物产颇奇,命人快马寄去;末了不忘再三询问谢时最近饮食情况,以此监督某人别忘了吃饭。
谢时则报备日常吃喝,今日信上写着“指挥食堂做了口水鸡,味甚好,颇开胃,可惜伋兄在外无法尝之,特附上食谱,以解伋兄馋意”,明日便写道“雨天,被困家中无所事事,一时嘴馋,遂花费一日功夫,烹得一盅佛跳墙,奈何许久未做,分量拿捏不到位,若是伋兄在,定能解时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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