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侯:“你还记不得记得咱们跟周殷说了什么?”
小孔捷:“我记得你要去问他丹书。”
小唐侯:“然后呢?”
小孔捷:“好像……好像我们被锁住了?”
刹那间,小唐侯整个人立刻一震,大声说:“好!忘了它罢!”
小孔捷被他喊得一愣,懵懂问:“那还怎么追查丹书啊?国公爷不肯说,查不到丹书就差不了玉玲珑,查不了玉玲珑就查不到您的魂……”
小唐侯火燎屁股地起了身,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坚定一样,一个箭步窜到了铜镜面前跳脚:“快忘了它忘了它!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咱们去问别人!”
·
正午,收拾得人模人样的孔捷站在了东都城防衙门门前。
邻近南市,人声鼎沸,孔捷略有些不自在地、规规矩矩地给守门大哥看了自己的腰牌,说请向里面通报陈副统领通报,成国公府的孔捷请求见面,守卫居高临下地看了孔捷一眼,鼻子“嗯”了一声,转身进衙,孔捷有些紧张,低着头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担心那个傲娇的陈英会不愿意见自己,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守卫一直不见回来,再一会儿,陈英竟然主动出来了,看到孔捷,问:“吃饭了没?一起?”
孔捷:???
今日的陈英怎么这样好说话???
如今的陈英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衣冠护甲仍然笔挺整洁,但是此前他身上一直有的迫不及待想要出头的劲儿已经荡然无存,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精气神儿一样,整个人从眼神中透出颓废。
孔捷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很愿意去吃饭,他正好没吃呢,可是忽然间,他停了停脚步,越过陈英的肩膀,目光忽然落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某处,蹙起眉头。
陈英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古怪地回头看,又转过身来:“你在看什么?”
日光晃出一层层的光晕,孔捷眯眼,反问:“副统领觉得我该在看什么?”
陈英:……
如此,两个人都闭嘴了,一路无话地就近走到南市,陈英领路,进了一间酒楼,跑堂看见陈英立刻趋前打招呼,十分懂事地径直引他上楼上靠窗雅间,两个人落座,点菜,等跑堂推门出去,陈英开口:“本官正有事情要问你。”
孔捷客气点头:“那您先说。”
陈英:“你先说。”
孔捷:“那好,我替您先说。”
陈英;……
孔捷的目光在桌上四处逡巡,从边边角角里不知怎么抠出一小块木楔来,送到陈英眼前:“握着。”
陈英不明所以,收入掌中。青年的手指修长手掌不算太厚,但常年的习武让他的手看起来非常的稳健可靠。
孔捷看着他的眼睛:“掌心用力。”
陈英手掌收紧。
“用力。”
手掌再次收紧。
“再用力。”
陈英手腕的上的青筋逐条绷起。
有那么一瞬间,陈英汗毛直立,感觉自己手里的小木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几乎到了让他难以负荷的地步,孔捷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红色,日光一晃,又似乎变成了褐色,就在他忍不住要松手的刹那,孔捷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响指:“结束了,松手。”
陈英如释重负,屏息地张开手掌,那小木楔躺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任何的变化,唯独掌心附近的皮肉压出殷红发白的凹陷。孔捷伸手拿过木块,在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的情况下,另一只手“啪”地推开身边的窗户,随手扔了出去!
陈英:?!
孔捷安然坐下:“好了。”
陈英:???
孔捷随口道:“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情,她摔伤的魂魄还没有养好,别乱招。”
这一句孔捷说得波澜不惊,听在陈英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一声,他倏地回头看向他身后,反应过来又探身看向窗外,那小小的木楔不知早掉落了哪里,他茫然惊痛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一阵阵地失神。
孔捷全不在意地给自己斟茶倒水,心里的小孩眼见着陈统领脸色发白,嘴唇发抖,虽然还在强行自持,却也是触目可见的伤痛慌乱,不由小声问:“我看他好难过,你不打算安慰他吗?”
小唐侯心里答他:“如果他需要我安慰我当然会安慰。”
他知道陈英不用。
之后孔捷便一直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看陈英,自顾自喝着茶,不一会儿,跑堂端着两道冷盘敲门进来,孔捷食指大动地夹了片肉肠,嗯,味道不错,等到屋中再次剩下他两人,陈英才慎重地开口:“我要怎么做才能再见她?”
听听,多可笑啊,她已经死了,你还想再见她。
孔捷一本正经地做缓兵之计:“等她魂魄养好了,我告诉你她近况。”
陈英竟还真的被这句唬住了,茫然又感激地朝着孔捷投去目光,见他杯中空了,立刻提壶给他斟茶,不过孔捷没有领他这份情,手心一翻,盖住杯口:“副统领,我可以全你的心愿,却还是要多嘴一句。”
陈英:“你说。”
孔捷:“您是京畿东都的城防副统领,直管京城几十万户的日常安居,守着东都的大门,鬼神之事,爱慕唐聘的陈英可信,身为城防统领的陈英不可信,你懂我的意思罢。”
陈英怔忡了一霎,看着孔捷的目光变了变,紧接着不仅没有任何生气的反应,反而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待沉吟后再抬头,他的目光已然清亮振奋了许多,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你说你的罢。”
孔捷:“我要跟你打听一个人。”
陈英:“谁。”
孔捷:“丹书。”
陈英蹙眉,思量片刻:“你是想问他和国公爷?”
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孔捷刚要点头,陈英又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要问,他像不像安平王?”
孔捷:……
陈英直接给出答案:“他很像安平王。”
又给出转折:“但他长得不像安平王。”
陈英的性格真的非常干脆,他没有任何的花活,也不用对面引导发问,立刻对这两个论断给出了具体解释,“王爷跟你长得像,短脸,皮肤偏白,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那个丹书是长脸,皮肤黝黑,单眼皮,嘴巴有些大,但身材身高很好,骑马射箭的时候整个人非常飒爽,也算是偏门些英俊男子。我说他俩像,不是出于外表觉得像,而是一种感觉上的’像’,我见过王爷,也和丹书接触过,知道他俩像。这种感觉外人很难理解,也难形容,但我心里知道。”
小唐侯:……
陈英的思路真的太清晰了,说话不折不扣,态度笃定准确,虽然他完全不懂阴阳界三魂的特点,但是不妨碍他的每一句都从人的角度切中要害,并且最难得的是,这么干练的陈英,竟有这么敏感的表达抽象概念的能力——这天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武人更是难得。
可谁知陈大副统领说完这些,忽然撩起眼皮看了孔捷一眼,继续一针见血:“其实你也很像。”
小唐侯:!!!
还好,陈副统领补了下一句,从另一个奇怪的角度洗脱了对他的怀疑:“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人是很喜欢安平王嚒?专挑他一个人仿效,也是够了。”
小唐侯:……
第46章 北方
小唐侯轻咳嗽一声,心虚地往嘴里塞了口吃的,梳理思路,再一次确认:“那个丹书的头上,是不是一直有一枚绿色的珠子,你还记得嚒?”
陈英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是,是有这么一个珠子,他编发,但这难道不是草原人常见的装束嚒?”
小唐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问:“这个丹书到底是哪里来的?有什么来历吗?”
陈英:“他是秋日围猎时来到大顺的,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乌木可汗每年都会派帐下的小可汗来访,去年来的小可汗即是今年已经即位的新可汗贺若,丹书在贺若的随行名单里,但他不是草原十八部的臣僚,只是个富贵闲人。”
小唐侯:“只是个富贵闲人?”
那看来周殷是真的很喜欢他,不然管他是不是贵宾,一个闲人怎么可能缠得住国公爷?
陈英:“去年我也在猎场,那丹书应该是早听过公爷的大名,主动要请国公爷下场,原本围猎惯常是皇子们带队,除非乌木可汗亲来国公是不轻易下场的,但那丹书不知说了什么,公爷竟然笑着换了铠甲。”
小唐侯此时已经从陈英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去,他看见了那个叫丹书的年轻人,更清晰版的,绀绿色胡装,紵丝靡丽,辫发锥髻,绔褶窄袖,的确是精神勃勃,长长的山林高坡上,他马鞍上挂着好几个打下的小动物,手里抛着石子正在砸周殷的坐骑。
小唐侯心口满是酸意:“那他们接触也就是一个月?”
陈英:“不,围猎之后贺若走了,但这个丹书留下来了。”
唐放不解:“为什么?!”
陈英:“具体的不清楚,不知道是贺若可汗的意思,还是丹书自己的意思,但是陛下是应允了的,因为这丹书并不管军国大事,整日也就是喝酒逛酒楼找找国公爷,我们紧张一阵便也不放心上了。”
唐放皱眉,搞不懂现在大哥的对外政策,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对北方草原还这么纵容啊,使臣来访都结束了就该让他们赶紧滚蛋!留着的都当奸细抓了!”
陈英看了看他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开平四年的泺水之围?”
小唐侯不懂为什么忽然跳了话题,“那是什么?”
陈英:“那算是我朝国耻。开平四年秋天,乌木可汗忽然撕毁界约率急行军南下,一直逼到了中都外七里的泺水河岸。”
小唐侯呆了一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门扉被跑堂再次敲开,小唐侯直接朝着外面喊:“别进来,菜先放着!”说着立刻把桌上的两道冷盘全都挪开来,露出整个饭桌,水杯给他:“你画。”
陈英当即接过茶杯,用手沾茶画出中都山河脉络,“这是中都,这是渭水,这是泺水,这是……”
小唐侯打断他,口气峻急:“你不用解释我看得懂,你直接告诉我他们从哪条路来的!”
陈英食指划出折现:“这条。”
小唐侯盯着那条湿漉漉的水痕,那是北方到中都的中线,并非草原部落之前常常南下的最短路程。
小唐侯:“当年车乡骚扰我们,曾经走过这条路。”
陈英:“这条路线后来被草原十八部得知了。”
小唐侯呼吸转粗,连点了中线附近好几个要塞,用力点击桌案,“虎口关、白道川、弹筝峡,这几个地方都没有示警嚒?孝成王是瞎了还是聋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地让人闯到家门前?”
当年中都的防御布局是他和身经百战的程知节程老一起策定出来的,就算乌木来的是新路,就算是急行军,他也不可能这么畅通无阻!
陈英眉目深锁,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含蓄的说法:“当时朝廷宗室内部的局面有些复杂。”
小唐侯又呆了一下,舔了下嘴角。
好吧,他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当时国公在哪?”
“东线谷口。”
“颜师古呢?”
“北线灵州。”
“屈突见呢?”
“也在灵州。”
“杨恭?”
“镇守东都。”
小唐侯不说话了,此时才彻底明白韩沐说的,他刚死的那一年,大顺四面楚歌是什么意思,这当时的局面是要有多棘手,他能想到的能打仗的将军,掰扯掰扯全分开都不够用。
小唐侯轻声问:“当时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他太懂北方的邻居了,如果示弱,这群人一定会得寸进尺,可是硬拼,他们又拼不了。
陈英:“陛下亲往与乌木可汗谈判。”
小唐侯哑声说:“……嗯,明白了。”
他明白了。
然后他便不说话了,也不吃东西了,静静地转过头,看窗外一如往常、祥和喧腾、生机勃勃的街景。
陈英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感觉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有一道非常沉重的灵魂。刚刚两人对答如流陈英不觉得如何,此时才反应过来,孔捷问的人不都是官职最高的,却是打仗最猛的将军,基本涵盖了宗室里、武将中最有硬实力的人。大顺开国共十二位名将,其中八位是安平王当年帐下的人,而刚刚孔捷的口气,就好像安平王本人,在问询国难当前时他的下属们都在哪里。
陈英的思绪似乎惊动了孔捷,他忽然转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看着陈英。
陈英:???
孔捷明显是不想再聊下去了,有些尴尬地问:“所以丹书现在在哪?十八部的驿馆嚒?”
陈英疑惑:“你要见他?”
孔捷:“对。”
陈英:“你怕是见不到他。”
孔捷不懂了:“为什么?”
陈英如实道:“因为他今年春天时候,已经死了。”
第47章 长生帖
南市的日光正好,人潮汹涌,如梦如泽,车水马龙一片鼎盛之貌,孔捷一阵阵地恍惚,有些不理解地看着日光。
刚刚陈英主动说了很多丹书之前的事情,那位是如何在酒楼揍狂徒,打架路子如何的野,如何呼朋引伴、骑射游冶、比拼射杀野兽,如何早起贪黑地招惹国公爷,小唐侯看着陈英眼睛里的回忆,听着那些故事就像是在听自己少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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