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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近代现代)——简言之就是我

时间:2022-04-14 09:43:01  作者:简言之就是我
 
“你未婚妻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
 
“未婚妻?“云峰如同在努力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然后突然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说那个女人啊,她跟你说她我未婚妻?”他歪着嘴笑起来,像是对方说了个令人愉快的笑话。
 
蓁蓁觉得此时的卢云峰和以往大不一样,像个痞子——样貌像,言行更像,根本分辨不出他哪句话该当成玩笑,哪句话该去认真。蓁蓁说他不该称呼他的未婚妻为“那个女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他急成了什么样子。卢云峰请蓁蓁完全可以不必对他说教,并且请他马上离开,因为此时此刻跟他卢云峰扯上关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蓁蓁挨着云峰绑着石膏的手臂坐下,他看着他脏兮兮的侧脸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冲动,若是能与这个男人在一起,像武侠片里的人物那样浪迹江湖,哪怕一辈子躲躲藏藏,一辈子给人追杀也是好的。
 
卢云峰突然间沉默下来,表情变得像迟暮的天色一样安静。他没再像刚刚一样乖张跋扈地赶蓁蓁走,而是任由对方把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云峰说:“其实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只是家里塞给我的结婚对象。”他的声音很小,像是自己在说给自己听。
 
蓁蓁的职业病提醒他,“未婚妻”和“结婚对象”这两个概念在当下的语境中并无实质差异,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认可了云峰的说法。未婚妻也好,结婚对象也好,这个圈子里绝大多数的人最终都是无可避免地要选择一个,去给家人或者自己身处的社会一个交代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简单活着的福分,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着——或者说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
 
云峰的声音开始变得悠长,接近于梦呓,他说:“你走吧,这里不安全,你走了我也要走了,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别再来找我了,回去告诉那个女人也别来找我,谁跟着我谁倒霉。”
 
“你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
 
“别问了。”云峰偏过头,嘴唇轻轻触到了蓁蓁浓密的刘海,洗发水的香味隐隐窜进了他的鼻腔,“听话,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卢云峰这个人。”
 
蓁蓁哭了,他何尝不想就当成从来没认识过卢云峰这个人,像忘记那些晦涩的司法考试题一样把他给忘了。要是他做得到,他今天就不会来这里——蓁蓁在心里咆哮,可是嘴上却只是一遍遍固执地问他:“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二十万。”他回答,“不过现在还剩下十五万了,这条被打废的胳膊,抵了五万块钱的债。”
 
蓁蓁“嚯”地坐直了身体,瞪圆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滚下眼泪来。他看着卢云峰被夕阳染成昏黄色的侧脸,平静如常,仿佛被砸坏的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地摊货花瓶。
 
“我这两条胳膊和两条腿已经在他们那里作好价格了,”卢云峰冲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街道苦涩地一笑,“四个物件儿,打废一件的医药费差不多是五万,要是还不上钱,就把四肢全部打废,二十万刚好还清。”
 
叶蓁蓁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报警吧!”
 
卢云峰扭过头来,冲他疲倦地笑了笑。他用那只没有缠石膏的右手帮蓁蓁把眼泪擦掉,他的声音比表情还要疲倦,他说:“没用的,警察能拿他们怎么样呢?罚款?拘留?然后呢?然后我被废掉的就不只是四肢了......”
 
蓁蓁永远也忘不了卢云峰那天的表情,那种对恐惧无可奈何,对所有厄运听之任之照单全收的表情。在离开之前,蓁蓁让云峰无论如何在这里等他几天,云峰说什么也不肯,他要蓁蓁听话,不要再来找他。可是蓁蓁却说,几天后如果他来到这里见不到他卢云峰,他就跟他未婚妻继续满世界地找他,如果他想多背一份债的话,就随他的便吧。那是蓁蓁对云峰说出的最重的话,之前从未说过,之后也没有机会再说。
 
蓁蓁在黑夜里沉默地流泪,小心翼翼地将七捆崭新的钞票装进背包里。他把手机打开,屏幕的亮光蓝幽幽地照亮他湿漉漉的脸,【索多玛】上卢云峰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他念咒语一样对着心里某个虚无的存在一遍遍地乞求,乞求卢云峰千万别走,让他用凑到的钱顺顺利利地解救他。
 
 
24. 大明星
 
 
陈霄霆在圣诞节之前正式跟公司提出了辞职,本来他早就该走的,可是庆功宴之后,他在人工湖畔看到了瘦成一片影子的蒋若言,他意识到自己闯的祸——或许那不能叫做闯祸,闯祸是可以被原谅的,那应该叫犯的罪,或者作的孽——比他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他最后的良心把他在公司又多留了两个月,要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去窥伺自己兽行的后果。他明知道自己已经把最心爱的人给毁了,可是心里不愿承认,还是保留了一个侥幸的念头:说不定没到“毁”那么严重——他留下来就是为了寻找证据去验证这个念头。在这两个月里,他见到的是一个极度分裂的蒋若言。她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不说话的时候眼里空空如也,可她又是如此努力地去说话,去变本加厉地开朗,在所有同事面前做大小姐,就像罹患绝症的人在癌痛之中奋力挤出笑容。
 
蒋若言不再回避和陈霄霆见面,把他当成普通同事一样,见了面一视同仁地笑笑。盗版的事情她再也没提过,像是已经忘了,也像是懒了、倦了、什么都不值得再花力气计较了。陈霄霆找了个信得过的朋友,利用朋友名下注册的公司跟势坤集团签订采购合同,将自己盗版所得的四百多万元以对公付款的形式还给了公司。除了极少的生活费,他没给自己留多余的一分钱,又回到了刚毕业时一贫如洗的初始状态。付出的那些钱多少能为他换回一些心安,多留一分钱,就少换回一分钱的心安。他把这件事情告诉蒋若言,说他欠公司的钱已经还清了,最后再次恳求她原谅。他的恳求太复杂了,嘴上求她原谅一件事,心里求她原谅另一件。可是蒋若言只是笑了笑,努力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算了。
 
有一天中午,食堂的电视里在播放《中国新声望》,那是最近很火的一档选秀类的综艺节目。蒋若言在电视前呆住了,举在半空中的一勺汤忘了往嘴里送。邻桌的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地讨论电视里这位名叫覃嘉穆的新晋歌手,唱功如何如何,长相如何如何,人气如何如何.....蒋若言对她们聒噪的崇拜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她不知道陈霄霆那个时候也在食堂,而且一直在看着自己。那是陈霄霆几个月来第一次在她的眼神里看到波澜,看到属于人间的声息。摄像机的镜头缓缓拉近了,给了舞台上的人一个大大的特写,邻桌的女同事们小声地惊呼起来,与她们看到其他男明星时的反应一样。蒋若言的心也跳乱了,镁光灯下那张学生时代就成为自己心事和心病的面孔被映照得完美无瑕。镜头里的嘉穆微微闭着双眼,沉醉在自己的演唱里,仿佛粉丝的声浪、评委的冷漠神情以及脚下那个用华丽装饰堆砌起的舞台都与他毫无相关。蒋若言的思绪在那一瞬间汹涌地翻飞不止,眼泪扑漱漱地滚下来。因为她突然间绝望了,这个简单、干净、唱起歌来就忘记一切的男孩子,对自己来说就是一颗永远也无法抵达的遥远星辰。以前她追不到,现在是不配追。
 
陈霄霆的辞职让公司的领导大惑不解,找他进行了好几轮谈话。他的主管甚至在谈话中自我检讨,请他多多包涵自己平日在管理上的疏漏——尽管陈霄霆并不认为这位主管有什么疏漏。想必主管也是领了上级的任务,无论如何要把他留下,毕竟在辞职之前还能给公司带来四百多万订单的优秀员工,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陈霄霆婉拒了主管为自己升职加薪的好意,表示自己去意已决,主管的表情那叫一个拧巴。
 
离开公司之前,陈霄霆给嘉穆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另一个人接的,说他马上要上台录制新一期的节目,此刻正在化妆间补妆。陈霄霆猜到接电话的人就是嘉穆那位形影不离的室友,几次去上海都见过面,两人之间有着一层将破未破的暧昧关系。
 
晚上的时候,嘉穆的电话回过来。陈霄霆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大明星”,语带三分讥诮。嘉穆发现,自从他出现在节目里之后,打来电话的同学和朋友几乎都是这样的语气,嘉穆像应付他们一样谦虚客套地回应着陈霄霆,两个人都感到些许生疏。陈霄霆说自己要在上海呆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自己已经辞职了,只说是公司派遣。什么时候来?过两天就去。住在哪里?还没定。嘉穆听了马上邀请好友住到家里,他说节目录制还需要一段时间,家里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元旦前夕,陈霄霆拖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铁。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扎根多年,到头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连一只行李箱都装不满。列车开动了,随着列车驶离这座城市,手腕上那只玫瑰金手镯的微弱光芒逐渐暗淡下去。陈霄霆一瞬间就热了眼眶,当年他买下这对情侣手镯,并且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把它当成普通手镯送给了蒋若言,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将另一只戴在手上,让这对手镯重新恢复它们原本的意义。现在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所以今早出门前他第一次把它戴上,也是最后一次用幻想取悦自己。现在手镯上符纹的光芒已经彻底消失了,这表示两只手镯已经相互远离,不在同一个城市了。陈霄霆用拇指擦拭着它,把头扭向车窗,无声无息地把眼泪流了一路。
 
陈霄霆按照嘉穆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住处,大门钥匙早在几天前就从长沙给他寄了过来。陈霄霆用钥匙打开大门时,吴叔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看到一个拖着行李的陌生人一声不响地闯进门,他紧张地拦在门口,语气却是礼貌的。他问道:“请问您是?”
 
陈霄霆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在家。“您应该是吴叔叔吧?”他对着挡在面前的陌生大叔点了点头,“我是嘉穆的朋友,他以为您出差去了,所以把钥匙给我让我自己进来......\"
 
吴叔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他让进客厅,嘴里一面说:“小覃比赛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孩子现在不得了啊,都成了明星了......\"
 
接下去的一个月,陈霄霆便在这里安营扎寨,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吴叔会把早饭多做出一点,留给他当做午饭。工作日里,两个人只有晚上才会碰面,一起在客厅里看《中国新声望》最新的一期或者往期的录播。覃嘉穆由此成了两个临时室友之间茶余饭后的共同话题。
 
随着比赛接近尾声,这档节目不断地刷新着收视记录,成了年度现象级的综艺。一些早已无人问津的老歌,因为选手们的翻唱,开始翻红并冲顶流行音乐榜单。各大主流娱乐媒体也在迅速跟进,争夺流量,谁也不肯落于人后。一时间,与这个节目相关各种报道——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鸡毛蒜皮或者是非八卦,台风登陆一般席卷了整个娱乐圈,可谓声势浩荡。覃嘉穆顺利挤进了全国十强,尽管排名暂时靠后,但人气却极高。他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唱功虽然经常被评委挑刺,可是粉丝却十分买账。那位经常给出负面点评的评委甚至一度被粉丝们推到热搜上去骂。
 
十进八淘汰赛的那天晚上,吴叔买来啤酒和烤串,叫上陈霄霆一起看比赛。陈霄霆喝了不少酒,空酒瓶横七竖八地堆在茶几旁边,可是他却越喝越清醒。他看着镜头下嘉穆那张被造型师精心修饰过的脸,已经和明星没有什么区别了;他往那个舞台上一站,有那么多人扯破了喉咙去呼唤他的名字;节目中穿插的广告里也开始有了他的身影......陈霄霆心里突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困惑和不解,他不解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有失公允,将所有的幸运都给予同一个人,而与此同时又疯狂地剥削了另外一个?他一口口咕咚咕咚地喝酒,不知道该问谁去要这个答案。
 
一阵响亮的砸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敲门人的手劲儿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急,砸得人心里发毛。吴叔和陈霄霆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问号。
 
“谁啊?”陈霄霆站起来,慢慢朝门口走,屏息去听门外的动静。结果门外的人没答话,反而砸得更凶,几乎要把防盗门拆下来。陈霄霆顺着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把吴叔叫过来看,吴叔也说不认识。陈霄霆大声问:“你找哪位?”
 
“开门!我找吴卫平!”中年男人来者不善地说,同时又狠狠砸了两下门。
 
“找我的?”吴叔把眼睛往上推了推,脸上大惑不解。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男人就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他的手指在陈霄霆和吴叔之间移来移去,狠歹歹地问:“谁是吴卫平?!”
 
“我叫吴卫平。”吴叔上前一小步,像是要做自我介绍似的,“同志请问您是......”
 
对方没等吴叔把最后的“哪位”两个字说出口,一记重拳就挥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吴叔不明不白地挨了这结实的一拳还有一脚,滚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眼镜变了形飞了出去,雪白的地砖上洒了一长条从他鼻腔或者口腔里滴出来的血。“你干什么!”陈霄霆大吼一声,接着和男人推搡起来。
 
“小陈,马上报警。我不认识这个人!”吴叔趴在地上,艰难地说,一面去摸自己的眼镜。
 
男人冲过去,一脚把即将被吴叔摸到手里的眼镜踢得更远。他指着伏在地上的吴叔,说:“他妈的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你勾引我老婆的时候就该做好认识我的准备!”男人越说越激动,照着吴叔的肚子又狠狠补了两脚。
 
东勰还不知道此时上海的家里正在发生一件大事,那天晚上他正和录完节目的嘉穆一起在长沙街头的某个小馆子里吃口味虾,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东勰接完电话之后,脸色变得十分可怕,他告诉嘉穆,他有事必须再回一趟上海。嘉穆要他这次回去就不必再回来折腾了,比赛到了这个阶段,后面他完全可以自己应付。这些话嘉穆说过很多次,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会有人给东勰打电话,每次东勰看到号码就会神色紧张地背着人去接,紧接着第二天就说有事要回上海,没过几天又会再回来。嘉穆不知道东勰在忙些什么,东勰也从没跟他说过到底是要回去处理什么事情。他几次问起来,可是东勰从不肯明说,只是心事重重地告诉他好好比赛,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用管,他自会处理——每次东勰说这话时,嘉穆都有点惧怕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大战之前与亲人诀别的眼睛,那眼神的沉重让他隐约感到十分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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