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书生面露难色,下意识朝对面自家主子望去,而对面楼上之人应该也是早就料到了这边的情况,伸手招了一下,便有小厮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那托盘上放着两杯酒,司徒炎拿起其中一杯,一面举起酒杯,一面将声音灌注了内力,对李惜花道:“只是想请李少侠喝杯酒水而已,莫非连这几分面子也不卖给老夫?”说着,手腕一抖,将那杯酒猛地隔空射来。
满载着酒的酒杯飞过街市上空,速度极快,如流星过境,顷刻间便至了醉仙楼。而司徒炎的这句话是通过凝音成束的法子对李惜花一人说的,因此玄霄只见这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了那杯酒,化去了酒杯上内劲的同时,杯中的酒一滴也未洒出。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不足以引起玄霄的注意,关键是原本酒杯中的酒在这种力度下,即使不洒,也必然是晃动不已,可那杯中的酒液却在这人的手中波澜不起。
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酒,玄霄忽而隐隐觉察到这人的内力修为比之前似乎有所提升,但也就只是个感觉,摸不准究竟提升了多少,而且现在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另一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惜花如果再推辞就显得太无礼了,毕竟司徒炎的武功虽然不如他,但年纪资历却比他深,更何况人家家大业大,霹雳堂在江湖中地位不凡,即便要他尊称司徒炎一句前辈也不过分。
李惜花错开司徒炎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回给玄霄一个无奈的眼神,旋即又转过身对着司徒炎的方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既然逃不掉,那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李惜花放下酒,对领头的人微笑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书生见此情况,知道必然是他家老爷做了什么,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惜花的处境,玄霄已经猜了个十之八九,心下暗叹这顿饭还真是吃得鸡飞狗跳。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这绣球不应该是朝下抛,谁接住了就算谁的吗?若是这样,那又怎么会飞进窗户里来的?
玄霄的疑问何尝不是李惜花的疑问,只是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也只有等见了司徒炎后,问了才能知道。
两人跟随霹雳堂一行人走下楼梯,刚一露面,原本嘈杂的一层霎时间鸦雀无声。
霹雳堂的人如此大排场地找过来,可谓是十分的扎眼,对此楼下的食客早就在议论纷纷。但等李惜花几人人下来之后,这人群却又俱都一声不吭,各吃各的,生怕是惹了什么麻烦再祸及到自己。
玄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冷冷一哂。
而一旁听了消息,匆匆从后堂赶来的赵伯与他们正巧碰上,他分明十分焦急,却还装作热切地笑着,本想上前打个圆场,了解下情况,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李惜花截了话。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司徒堂主客气,请在下与好友去喝杯水酒而已,倒是给你店里添麻烦了。”
赵伯犹豫了片刻,但既然李惜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笑道:“哪里哪里,掌柜的可巴不得李公子来试她新做的菜式呐。”
李惜花笑道:“有空一定。”说完,便跟着霹雳堂的人出了醉仙楼。
这帮人一离开,大堂内立刻就像炸了锅一样。方才那两个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绝于耳。
赵伯站在原地,半响不语,良久后才长长叹了口气。他是真心挺喜欢这个长得俊美又礼貌得体的年轻人的,因此刚刚自然也是真想上去帮忙。
但……
也罢,这些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本来也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帮得了、管得了的。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于是又回到自己的柜台前,一面拨算盘,一面记账去了。
先前天空中时有时无的云层渐渐地越聚越厚,遮住了太阳微薄的暖意。天气变得阴冷阴冷的,路上的行人无不开始神色匆匆,缩着脖子,哈着热气暖手。
李惜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这话当然是说给玄霄听的,不过玄霄只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
霹雳堂举行抛绣球招亲的酒楼和醉仙楼是门对门,路程也不过跨了一条街而已,走几步路就到了。只是两人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中午饭根本就没吃几口,饥肠辘辘之下,李惜花其实心中已然不悦,可面上的微笑却如二月春光般和暖,滴水而不漏。
玄霄自始自终都没什么表情,现在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有生气,这让原本是请人吃饭的李惜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凝音成束,对身旁这人偷偷道:“一会儿如果真灌起酒来,我打个圆场,你得空就先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慢下脚步跟在李惜花身后,与之保持一臂的距离,用几乎和呢喃差不多的音量说道:“怎么突然变卦了?”
唇边的笑意加深,李惜花再次传声道:“刚逗你呢,真要是把萧家公子哥这样的宝贝疙瘩饿坏了,我可赔不起。”
“……”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晚上有些事,可能要晚点回来,到哪儿找你?”
李惜花心下叹气:“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顺利脱身,这样吧,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句话时,玄霄下意识地愣了一瞬,心底似有莫名的情绪微微漾起,而这种情绪令他觉得陌生不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丑时,醉仙楼前。”、
他本来想说城门的,可是转念一想,却又并不想让李惜花知道他出了城,毕竟大晚上出城这点解释起来很麻烦。而此刻他的剑等物品以及那张定人生死的阎王契,必然已经被送到了洛阳的分舵。
今夜,他要杀一个人。
“丑时?”
李惜花刚想问怎么这么晚,然而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司徒炎便先迎了出来。
☆、043章 阎王契
人还未至,笑却先闻。
“上次见小友时还是因为江湖榜排行。”捋了捋半长的胡子,司徒炎笑道:“时隔三年,今日一见,小友举手投足是愈发的气度不凡了,果然年少有为。”
李惜花连忙谦虚地说道:“不敢当,是堂主太客气了。”说着,手中折扇一收,抱拳朝来人行了一礼。
司徒炎对他的这一礼显然十分受用,心下暗叹现在的年轻人中有能力又像李惜花这样谦逊的着实不多,于是脸上的笑容也随之真切了几分。
“这位是?”目光移到李惜花身后,司徒炎话音一顿。
侧了半身,李惜花正准备介绍,玄霄却抢在了他之前回答道:“凌霄。”说罢也抱拳行了一礼。
他此话一出,李惜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家找儿子这件事在江湖上早已传开,他这是不想惹麻烦。
但玄霄明摆着是抢了李惜花的话,而且回答也并不礼貌谦和,再加上司徒炎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当然看得出玄霄脚步虚浮,不像是会武之人,凌霄这个名字也是闻所未闻。
这样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角色,此刻面对霹雳堂的堂主一脸冷淡,甚至有些倨傲的意思,司徒炎虽然面上笑着,但对这位翩翩公子的印象却是差了几分。
“原来是凌公子。”他朝着玄霄礼节性地微微颔首,既不热切也不冷淡,随后又去和李惜花客套了起来,伸手做了个请了的姿势,说道:“走,咱们上楼喝酒去,这顿的酒老夫请了。”
李惜花微笑:“久闻堂主千杯不醉,今日可一定要手下留情。”一边说,一边也回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微微侧目,悄然瞥了眼玄霄。
霹雳堂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霹雳堂堂主有些架子也不足为奇。玄霄为了不暴露身份,报了假名,并且又不会武功,被人轻看也是情理之中。李惜花是习惯了这人冷淡的性子,但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因此他第一反应是担心玄霄有没有生气。
不过很显然他担心得有些多余,因为玄霄永远都是那张万年不变的脸,目光也十分平淡,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知为何,这反倒让李惜花有些失望起来,可究竟在失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人总是这般淡漠,像个看客似的,白云寨上金婷命悬一线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即便偶尔自己戏弄他时会恼羞成怒,可终归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身侧这人的心一样。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按下心底来得莫名的情绪,李惜花随着司徒炎上了二楼,之后轮番的敬酒寒暄,或是询问近来的情况等等自不必多提。
玄霄不饮酒,所以就在一旁干坐着。
半柱香后,连干三了杯的李惜花放下酒杯,故意望看向玄霄:“好友不是说下午还有事吗?也不必等我了,我和堂主许久不见,怕是还要聊上一会儿。”
其实玄霄能走倒是正和了司徒炎的意,他有些话想和李惜花私下说,但又不好出口赶人。而现在李惜花这么一提,他正好顺水推舟,笑道:“凌公子还有事的话,先走便是。”
闻言,玄霄站起身来,这次他只点了下头,道了一句失陪,便走得干脆。
如此没有礼貌的后生。
司徒炎对他的印象更加差了,但没说什么,只是在玄霄走后不久,摒退了所有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
“是!”
随着司徒炎一声令下,原本守在房间内的数名霹雳堂高手俱都退出屋外。
李惜花微微挑眉,眸中一抹暗色闪过,看来是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司徒炎走去将门吱呀一声关上,再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竟是两眼微湿,哪里还有刚才半分谈笑风生的样子。
“李少侠,老夫请你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这转变来得太快,李惜花有些反应不过来。说实话,他以为司徒炎会逼他娶他女儿,可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堂主这是?”
“唉……”
司徒炎垂眸,半响不语,直到过了许久,才幽幽道:“玉无瑕要强娶我女儿,否则老夫又何必如此匆忙,搞这抛绣球娶亲。”
玄机山庄的庄主玉无瑕?
强娶?
李惜花顿时一头雾水,不过司徒炎这么一说,他倒是突然想起前几天卜算子好像是去玄机山庄看神剑去了。
“老夫晚年得子,今生也就只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的,可谁知竟出了这么个事。”说这话时,司徒炎已走回桌边坐下,露出满脸疲态,好像突然衰老了十岁一般。
“老夫想请李少侠去霹雳堂小住几日,等老夫将女儿嫁出去了便好,相信有李少侠坐镇,玉无瑕即便是来抢亲,也能有所顾忌。”
听了这话,李惜花错愕不已,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就算玉无瑕真的不对,也轮不着他来管。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关心之色:“玄机山庄的庄主在下也见过几次,并非是什么强势无理之人,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司徒炎摇头叹息:“说来话长……”
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都仿佛笼罩进了阴影里,沉闷得好似一个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样。出了醉仙楼后,玄霄直接往洛阳分舵而去。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洛阳的分舵也建在热闹的街市中,只是门前同开封一样门可罗雀,有些人甚至远远地避着走,避不过就快快地跑过去,似乎这门背后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然而此刻却有一个文雅的年轻公子走了进去,连门口的牌匾都不曾看一眼。
凌月儿显然早就和洛阳分舵的人打过招呼了,分舵主已经提前将一切备好。
半个时辰后,屋内站在铜镜前的人已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衫,但为了方便,玄霄并没有卸去脸上的易容,连声音也没有用药物变回去。
手指一点点拂过桌上那张银质的面具,随后将之拿起,缓缓戴好,玄霄静静望着镜中的人,镜中的人亦望着他,两相对望,眼神似不化的冰雪。
他拿起佩剑,然后捻起桌上一张纯黑的纸,纸上字字朱红,竟像是用鲜血写成的,而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名字上,指尖碾过那些字迹。
玄机山庄庄主玉无瑕,江湖榜第十名。
黄金,一万两。
☆、044章 衣锦夜行
玄霄并非嗜杀之人,可是能从千重阁里层层非人考验中活下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自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
而他,则是那万鬼中的王。
将手中的阎王契折了两折,收入怀中,玄霄先检查了一番是否还有疏漏,等一切都确定没有问题后,便牵了一匹黑马往玄机山庄而去。
说起玄机山庄,近数百年来,其机关术一直是武林中的翘楚,就连玄机山庄中的玄机二字也是由此而得名,意在比喻其神妙无双的机关。
然而玄机山庄一代代传下来,这一任的庄主玉无瑕却与众不同。他的机关术虽然也很高超,可那一手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铸剑术,即便称之鬼斧神工也不为过,以至于现在的人提起玄机山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玉无瑕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号。
江湖上对于这些能人异士向来总喜欢起一些尊称,这样坊间说段子时也能瞎掰得天花乱坠。就比如江湖榜上的一圣双皇一样,同样出名的还有四奇五绝,而这五绝分别是:天下第一易容师薛百味、天下第一铸剑师玉无瑕、天下第一骗神殷远、天下第一毒医燕汐清和天下第一神偷魏端。
玄霄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玄机山庄近些年来零零碎碎的传闻,一面牵着马走在树林间的小路上,这条路非常偏僻,一路行来渺无人烟。
他并不急着赶路,一是因为玄机山庄离洛阳本就不远,二是他也并没有打算大白天这么光明正大地杀进去。倒不是说他没这个能力,而是实在没这个必要,价值万金的脑袋只有一颗,犯不着买一送一群,给自己多添麻烦。
出于这些原因,等玄霄赶到玄机山庄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书中曾言:“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也的确没有月亮,云层层叠叠地堆聚在一起,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四下里一片漆黑,正适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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