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如此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玉无瑕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终于明白玄霄的用意,这人根本就没打算以败坏千重阁的声誉为代价帮他,而是玩的一手欺天罔人的把戏,打算将他下单的时间与苍狼下单的时间换个顺序。
雾若似乎对玉无瑕是什么反应毫无兴趣,只轻笑道:“我千重阁向来最重商誉,讲求先来后到,但对于送上门的生意,亦是来者不拒。”
她走至这人身侧,柔声说道:“庄主对所爱之人情深义重,小女子深为同情,然而单子都已经接了,故小女子向阁主求情,演了这一出假死的戏码,为庄主留上些许时间追查真凶,只是千重阁自此不再插手苍狼与大夏之事,而庄主亦允诺,事成之后,以血肉之躯铸剑,回报阁主大恩。”
玉无瑕转头盯着雾若,也不接她手中的纸,别有深意地反问了句:“不再插手?\"
他冷笑了一声:“贵阁主当真是好手段,这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只会以为是在下瞒千重阁在先,如今东窗事发,你们不想惹这一身骚,故此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死人是一个没少,利倒又多一分,这谎话天衣无缝,真真是令人信服,令人胆寒。”
听他如此说,雾若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恼怒之色,反而微笑道:“嫣儿小姐温婉贤良,小女子与她一见如故,所以请回阁里玩耍几日,还望庄主莫要见怪。”
玉无瑕闻言大惊,瞬间目眦欲裂:“你们竟然敢动嫣儿的坟!”
他猛地提剑朝雾若刺去,却见这人竟如没有重量一样,羽毛般轻飘飘地朝后飘了几步。
“若庄主不生旁的心思,嫣儿小姐自然会和您重聚,话已带到,小女子便不多留了。”
两指一松,纸片飘然落地,雾若伸手抵在红唇之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转身款款远去。四周忽然腾起一阵白雾,将那道袅娜的身姿掩得影影绰绰,待雾散尽,人已消失不见。
☆、104章 挽弩自射
随着云越积越厚,天色逐渐转阴,隐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街市上的小摊贩纷纷开始收摊避雨。
风从一位卖字画的书生那儿偷来一张宣纸,把它吹得高高飞起,愈飘愈远,但没过多久又像失去了兴趣一样,任由雪白的纸跌入尘埃,被砸下的雨点浇得满身泥水。
“下雨了!下雨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接着大家都神色仓惶地四处奔走躲雨,可是玄霄依旧默默地走着,雨点疯狂地倾注而下,打在他身上,就如同打在那张溺毙于污水横流之中的白色宣纸上。
“阿玄,下雨了。”
李惜花伸手拉住身前之人,然而玄霄并未回头,只机械般地停下了脚步。他垂下眼,掩住其中涌动的暗色,放任自己被这人拉入一栋建筑物的阴影里。
这场突然而来的暴雨在早春十分罕见,大雨打湿了路面,不一会儿就汇聚成小溪一样的水流,朝低洼处流淌去。
两人站在屋檐下,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好似天边浓墨般的云团一样压下天空,将人逼入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透不过气来。
望着连接天地的雨丝,玄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在等,等李惜花开口,可是等了许久,却只闻一声夹杂在风雨中的轻叹。
忽觉身上一暖,玄霄诧异回头,见这人竟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他的身上。
“你淋了雨,小心别着凉。”李惜花微笑道。
玄霄低头,神情隐在黑暗中辩不分明,他伸手轻轻拂过披在身上的衣衫,当感知到那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指尖竟像是被烫了一下。
十指骤然收紧,玄霄死死捏着衣角,张口欲言。但李惜花却先他一步开口:“阿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谁,你不愿意讲,我就不问。”
玄霄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这人。
嘈杂的风雨声灌耳,盘亘在脑海中的千言万语、一切计谋、所有借口都仿佛于一刹那被这落下的雨洗去,消散无痕。
先前他之所以会在几人面前提出布局计划,是试探,亦是一种尝试。他想过各种情况,想过李惜花会质问他,会厌恶他的手段,唾弃他的为人,说他心狠手辣,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人会真的只选择相信他。
冰冻已久的心仿佛被人放入了热水中,融化的血液带着这份温暖流过四肢百骸,玄霄伸手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着掌下规律的跳动,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连丹弈风都觉得我手段狠辣,你……”
一阵狂风吹过,将剩下的话音湮灭于大雨中,然而李惜花早已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微微笑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完美,而我也并不在乎这些。”
他话音一转:“但是答应我,无论以前如何,从今往后你只是阿玄,我爱着的阿玄。以后有我陪你,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遗忘一些并不想经历的事情,用余生去过想过的生活。”
玄霄:“……”
他浑身一僵,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令他如坠冰窟,温暖像是突然从每一个毛孔中溜走,只留下一身寒意,他忽而觉得心中一片茫然,涩涩地抽痛。
拉住面前这人的手,李惜花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却被这人突然推开。
“阿玄?”
李惜花一惊,竟见这人转身朝雨中走去,忙追上去道:“阿玄!阿玄你去哪儿?还在下雨!”
玄霄头也不回,只淡淡说道:“时间紧迫,琴皇还是顾全大局,先去请玄机山庄的人为好。”
李惜花见拦不住人,只好施展轻功,也冲进雨幕中:“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雨里!”
他伸手按住玄霄的肩膀,强迫这人转过来面朝自己:“你究竟怎么了?”
玄霄站在雨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雨水划过脸颊,顺着发尾溪流一般下落,跌碎在一片汪洋中。
李惜花得不到回答,干脆一把揽住面前的人,将他按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天地一片白茫茫,无数的水花溅落在街面上,那一刹,时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感觉到环在背后不断收紧的手臂,玄霄也想要将这人同样紧紧困在他的怀中,可是双手伸向空中,犹豫了一瞬后,终是颓然失力,垂落在身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人抱着,轻声说道:“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而人这一生,能成为什么人,会成为什么人,很多时候没得选择。”
将怀中的人抱得更加紧了一些,李惜花在他耳边喃喃说道:“我会陪你。”
玄霄微微仰头,闭上眼,滚动的喉结似乎预示着有什么话想要冲出胸腔,但最终……
“李惜花……”
“抱歉,我做不了你心目中的那种人。”
☆、105章 风雨飘摇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渐渐被倾泻而下的大雨洗褪了所有的颜色,巨大的雨声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声息。
玄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只感觉胸腔中有个位置一直在涩涩地疼,那感觉很奇怪,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心想,也许他应该用他惯常的作态去强硬地留住这个人,就像千重阁之主每一次决断时那样杀伐果决,可就在他生出这样念头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手或许抓不住这个和他一样耀眼的男人,开局时的自傲全都变成了自负,嘲笑着他自以为能掌控全局的狂妄。
这一刻,在这个人面前,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不想做什么千重阁的阁主了,只想做玄霄,以他这个人的名义站在李惜花的面前。
可偏偏就是这一点,他做不到。
雨落在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仿佛泪水湿了满脸。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中时,一直抱着他的李惜花却在他耳边轻叹:“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想见到你为难。”
玄霄浑身一颤,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这人捧着脸,轻轻吻住,呼吸间顿时盈满了这人的气息。
雨水将两人弄得格外狼狈,但李惜花却全然不顾,只专注地安抚着怀中的人。玄霄想要挣扎,可下一瞬又放弃了,直到这人松开他,都不曾再做出过一丝一毫的反应。
明明只是清浅的一吻,却让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
李惜花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阿玄,我这个人别的不灵,直觉有时倒是挺准,我能够感觉得到你有事情瞒着我。”
听着这些话,玄霄张了张口,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李惜花微笑:“我很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想知道你究竟瞒了我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但是,我也同样能够感受到你的摇摆不定,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所以我不问你。”
玄霄依旧沉默着,也只能选择沉默。
虽然身旁的人这样说,可他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即使坠身泥沼,也依旧能沾淤泥而不染,他自以为经历了这世间的大起大落,见过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可是当他真正得知,乃至亲眼所见那地狱般污血横流的模样,他真的能对自己这个冷血无情的千重阁之主毫无芥蒂吗?
答案是:无解。
“阿玄,不要再想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悲伤?”李惜花轻轻摇头,叹息般地说道。
悲伤?
玄霄微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竟也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吗?
牵住这人的手,李惜花轻笑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到哪一天你放下心结,真的全然地相信我了,再和我讲。而在此之前,无论你以前怎样,今后如何,现在都只是我李惜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玄霄垂眸,放下手,偏头侧目望向别处。
而将这人重新揽住,抓牢,李惜花准备施展轻功,把这人快点送回客栈换衣服。他回头,说道:“好了,我们就此打住,你再这么淋下去,别真的发起高烧来,到时候给你烧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傻瓜,谁赔我?”
“……”
这人破坏气氛的能力实在是一绝,玄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种话果然就算听上一百遍,也还是没办法适应。
他伸手按在李惜花的手上,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我想淋雨。”
李惜花听后,立马伸手捂住玄霄的额头。
“难道已经烧起来了?”
一把扯开李惜花的手,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就这么走回去。”
对这人突然的固执有些意外,李惜花抿唇沉默了一瞬,戏谑道:“虽然有时候淋雨也不失为一种情趣,但是雨这么大,我们两个和落汤鸡也没什么分别,雨水喝多了有害健康,这种游戏还是不要玩了,而且你要是真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玄霄却坚持道:“我想淋雨,你陪我。”
“可你要是着了凉……”李惜花不死心,继续劝道。
“你照顾我。”
玄霄忽然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这人:“还是说,你不愿意?”
李惜花:“……”
就在这人还准备说些什么来劝他的时候,玄霄已经径自慢慢朝前走去。
“阿玄?”
感觉这人的状态十分不对劲,李惜花担忧地跟了上去。
大雨倾盆,冷冷的雨点落在身上,似乎心情也渐渐静了下来,玄霄便这样缓步在雨中,任由自己被浇得不能再透。
突然,他轻声开口:“你说过,如果我想讲故事,你会听。”
李惜花微顿,再次叹气,认命地拽住这人的手,柔声说道:“对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玄霄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空,雨落在眼中,生疼。
“这场雨很好,有个故事,我想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106章 炼人如蛊
记忆中,那天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阴沉的天空似乎昭示着某种不详。三十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整齐地站在一块泥泞不堪的空地上,所有人面色都透着青灰,表情麻木不仁。
一声惊雷般的鞭响摔在地上,拿着鞭子的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他用唯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群孩子,神情阴鸷而骇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分成两组进入这片鬼榕林,三天时间为限,在此期间不计一切手段,尽全力杀死对方。”
听见这话,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矮个子男孩垂下的眼皮抖了抖,偷偷抬起一些,瞥了一个女孩一眼。
偏偏这一幕恰巧让独眼瞧见了,于是说话的声音一顿,冰冷粘腻的目光忽然落在这个男孩身上。他慢慢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捏住男孩的下巴,阴恻恻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害怕了?”
男孩吞了一口唾沫,将头高高仰着,强装镇定地说道:“没有。”
“哦?”
独眼冷哼,手掌下移,改握住男孩的咽喉,下一秒骤然用力。
“那就是这里面有你不想杀的人?”
男孩被这人掐着喉咙举起,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用手死命扒着掐住自己的这只手,艰难地说道:“不是!”
“不是?”
独眼嗤笑一声,右手握着的皮鞭一甩,卷住另一个女孩的脖子,而后猛一用力,那女孩连呼救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软到在地上没了声息。
“不要!!!”
男孩愣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凄厉的哭叫。他开始剧烈挣扎,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血管因为用力而凸出,被紧握的喉咙明明已经发出骨骼错位而产生的咯咯声,却还死死瞪着独眼,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尽力气地挤道:“我、杀、了、你!”
“杀了我?”独眼冷笑:“就凭你?”
他手一挥,破布一样将人甩在地上,阴狠万分地骂道:“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着,竟将内力催至极限,照着地上的人拦腰就是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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