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能一筹莫展,急到六神无主,岳寒二话没说,拿出手机定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几个小时后,大约晚上九点左右,三人已经到达了N省机场。
夜色深了,只好在省城先停留一晚。明天一大早,他们需要坐高铁,再转巴士到达离钟能的家乡最近的镇子上,再由村长驾货车接回村子里。
赶路辛苦,又有外人,先前的话题仿佛揭过了一般,谁都没有主动再次提起。岳沉舟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中点缀着零星的灯光,只勉强把主干道照得清楚,万物寂静,细细听去,仿佛还能听到些微的虫鸣。
N省是天朝经济最不发达的省份之一。现在还不到十点,放在A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酒吧街也刚要开启每日最佳营业时段,骤然切换到如此安静的城市,倒叫人有些不习惯。
从窗口看下去,能看到大片漆黑的墨色,只有几条省道像流淌的金色缎带一般逐渐向外延伸出去。这点微不足道的光亮把两侧环绕的山峦勾出了不甚分明的影子,仿佛一只金光灿灿的蜈蚣趴伏在起伏绵延的群山之中。
“现如今城市里的妖类是越来越少了。”岳沉舟的目光在黑暗之中有了些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融进了外头的夜色中去了一般,“大约都像钟能一样,在偏僻的小镇上隐居吧。”
“我记得……从前倒还有几个大妖,性子有点意思,道行也不错。可惜那段时候跟异管委闹得凶,把不少小妖都牵连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也有许多年没再见过了,不知道还活着没。”
“师兄说过,草木妖性子平和,但极难化形。动物妖数量多一些,却野性难脱,总有些地盘意识,故而更偏爱隐居山林。师兄的朋友,必然都是有造化的。”岳寒上前一步挡在他前边,关上了大敞的窗户,只留下一条小缝。
“师兄,夜风寒凉,小心感冒。”
岳沉舟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多管闲事,可窗一关上,两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都聚到了一起。
大片的污渍和灰尘黏在窗户的外侧,几乎给那蓝绿色的玻璃外头糊了层壳子,这么一拉上,倒是连窗帘都省了。
他们匆忙落地N省,没有心情再去挑什么豪华的地儿,只随便选了个车站附近的快捷酒店落脚。
这酒店仗着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细节问题上显然不够重视。不仅窗户不太透光,连角落缝隙都落满了灰。偏偏还不多不少,只剩了两间房,岳沉舟和岳寒一间,另一间给了一脸抱歉的钟能。
“噗。”岳沉舟看着岳寒一张冷脸上青白交加,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着心头方才沉重的情绪都消失殆尽了。
……改不掉的一身洁癖习惯,也不知是同谁学的。
照理说当年指点两人修行的那位大人,分明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岳寒紧蹙着眉头,一把拉上窗帘,装作没看到。忍了忍,还是认命地拿自带的床单重新铺起了床。
等他把洗手间打扫了一圈出来,想叫岳沉舟进去洗漱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N省素来四季如春,夜晚温度骤降,周遭的空气又冷又湿,已然有了些料峭的秋意。
床上那人睡得并不安稳,蜷成了一团。从岳寒的角度看,削瘦的蝴蝶骨形状明显,勾出一道干净又优美的曲线,分外惹人怜爱。
岳寒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
没有人比自己更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强大。他从没有,或者说,有什么原因,无法展露真正的实力,可就是偶尔漫不经心流露出一点痕迹,就足以让人从骨子里渗出敬畏来。
他就像是一朵开在云层上的高高在上的鲜花,芬芳吐在云雾之中,影子落在水里,让人心甘情愿去追逐,去亲近。
岳寒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把手里的毛巾放下,走上前去抖开被这人团城一团踢到脚边的被子,把它盖到了岳沉舟的身上。
“师兄……”
岳沉舟仿佛被他的动作吵醒了,秀气的眉头皱了皱,翻了个身。
“冷死了……”他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睫毛轻微地颤抖了几下,与面前的岳寒四目相对,却立刻被头顶刺目的光线晃到了眼,又立刻闭上,还挥出一只手挡住额头,咕咕哝哝,“冷死了。”
岳沉舟的眼眸里流露出茫然,如一丝微醺的醉意似的转瞬即逝,面前模糊的五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像是在心底烙下的深深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真实的错觉。
“啧,死冰块,离我远点……”
“什么?”岳寒的眉头皱了皱,“师兄,你说什么?”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仿佛突然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领域,这种隐秘的感觉让他整个人无法抑制地屏住了呼吸,压沉声音,小心翼翼地诱惑他多说一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吵死了……”岳沉舟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受伤的丹田吃力地吐出灵力,与往常相比就像一条即将枯竭的溪流。
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忍不住小声哼了几句,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再吵……就把你……尾巴……拔了……”
岳寒:“……”
听清了,却仿佛没听清。他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色,一时回过神来,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又有些可耻。
我怎么能想要趁着师兄不舒服,套他的秘密?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最珍贵的,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我怎么能这么做。
岳寒这样想道。
有秘密又如何呢?
岳沉舟是一个经历过许多事情,浑身藏满秘密的人。单就说他十几年没有变过的容貌就足够让人心生疑窦。
这一点也不重要。
只要他一直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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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入V三更哦~
第36章 子神报恩(五)(一更)
三人从破破烂烂的大巴车上跳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车站外头晒得黝黑的村长正热情地向他们挥着手臂。
原因无他,这镇子上所谓的车站,其实也就是个便利店的大小,破破落落的,全部工作人员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是个坐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打瞌睡的大爷。
根本不可能错过。
岳沉舟捏了捏眉心,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坐车而酸疼的手臂。
车站的两侧都是大片的农田,田间依稀可见劳作的农民,竟还有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从田埂上来回走过。站在马路边上,已经可以看见满目群山,山雾缭绕之下,隐隐有民居点缀其中,景色倒是不错,可也显出无与伦比的荒凉来。
他和岳寒穿着方便活动的卫衣运动裤,明明是极为普通的衣着,可穿在两人的身上便格外挺拔英俊,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似的,与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钟能的眉目之间含着歉意,小跑过去叫醒大爷,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岳沉舟,小声道:“岳师,我们这里条件有限,真是委屈您了。”
岳沉舟没说什么,随着他一起坐上敞篷的拉货车。
上面临时支起了三把凳子,开动的时候左右晃个不停。只是坐得久了便觉得迎面的风清凉舒适,卷着大量属于山林特有的灵气与生气,几乎瞬间就浸润了丹田,涌向四肢百骸,一种倦怠感自心头升起,人仿佛突然之间就松懒了许多。
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钟能显然比在A市的时候更放得开些,就连话都多了起来,一路说个不停。
“从这条路往里面走上一里地,有一大片天然的黑沼泽,每年都会有一群白鹭飞来度过温暖的季节,听说不少摄影师都很喜欢那里。前些日子欧阳专程走了大半日去画那些鸟,只是那副画被很快就被人买走了……啊,拐过这条山路,前边有整个林子的果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红,吃上一个能甜到粘牙,村里有些老人会用它做果子糖,欧阳说等回头我们开一个网店,帮村里的爷爷奶奶致富……岳师您瞧,山顶上那个,就是护林员的小木屋,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厉害的猎人,连熊瞎子见了他都跑得没影,他的烤肉是一绝,欧阳第一次吃的时候,整个人惊成了个呆子,怎么都不信就用盐和树叶能烤出这样的味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一定要让您尝一尝……”
岳沉舟被这“欧阳欧阳欧阳”地吵了个半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嚼着口香糖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
车子拐过了山路十八弯,逐渐驶进了深山之中,回头不见来路,就连空气都化去了最后一丝喧嚣烟尘的味道,鸟啼与虫鸣愈发欢快,两侧深到看不见底的林子里居然传来几声属于大型猛兽的长啸。
村长胳膊架在车窗上,从后视镜里盯着岳沉舟和岳寒瞧,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格外憨厚的样子。
“年轻仔不用怕,我们这儿的野兽啊,灵着呢,都不伤人。”
“哦?”岳沉舟顿时来了兴趣,“野兽野性难驯,怎会知道不能伤人?”
村长看他像是不信,忍不住放大了嗓门,言语间万分自豪:“知道我们这片叫什么不?羽山福地!这山里可是有山神庇佑的!”
岳沉舟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山神?您亲眼见过?”
村长顿了顿,方才准备的长篇大论都被噎了回去,心道这年轻人也忒不会聊天,怎的不给人面子,面上讪了讪,道:“我哪有那福气啊。但打小就听村里老人这么说,咱们这儿的野兽也乖觉得很,从没有伤过人。不光是动物,就是果子、稻谷,也长得比别的地儿好哩。这不是山神庇佑是什么?”
岳沉舟想到医院里入口格外清甜的野果,视线似笑非笑地落在钟能脸上:“那倒是。”
钟能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本能觉得在那目光下仿佛无所遁形,脸忍不住红了红,垂下头喏喏不敢说话。
岳沉舟摸了摸下巴,轻飘飘的目光浮起一丝揶揄:“确实连异常生命体都比城里的要可爱一些。”
话音刚落,只听身边一声轻响。
岳寒从背包里取出一件连帽的冲锋衣,在风中展开,不假思索地披上岳沉舟的肩膀。
扑面而来的风带上了山间愈发浓重的瘴气,格外寒凉,把岳寒轻薄的卫衣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年轻人的身体匀称而结实,与岳沉舟清瘦的手腕形成十分明显的对比。
“你哆啦A梦啊?”岳沉舟忍不住抬起手压着嘴唇咳嗽了一声,老大不自在,“我不冷。”
“师兄总是逞强,手像冰一样。”岳寒看起来有些不悦,冷着脸硬给他把衣服拢一拢。
“知道了知道了。”岳沉舟实在怕逆了这叛逆期的小子的意,回头又要哄上半天,干脆规规矩矩地拉上拉链,把自己包得一点风都不透,“满意了?”
岳寒没再说什么,倒是村长乐呵呵地笑了声:“没错,山间就是寒气重。城里人身子骨弱,是得注意着。”他向着某个方向随意一指,“越过这条山脉再往北去,没多远就是天川了,那里冷得早,再过段时日都要入冬了。年轻仔可莫要贪凉,钟能,你家要是缺些什么,可千万别客气,到我家取了便是。出来的时候我让我家那口子炖了山鸡野蘑汤,一会儿你拿家里去,好好招待客人。”
钟能笑着应了,居然没有推拒,看来跟村长他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车又开了好半天,水泥路逐渐变成了黄色的土路,车打上面开过扬起一片格外壮烈的尘土,最后干脆变成了碎石路,颠得人七荤八素,要不是灵修的基本功还在,岳沉舟十分怀疑自己能吐出来。
好在碎石路并没有多长,很快,视野里居然出现了一座规规整整的石拱桥。
那桥突兀地立在路的尽头,跨过一条迂回婉转的小溪,溪水湍急,清凌凌地向山下流去。
旁边竖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面写着像模像样的草书:
羽山村。
第37章 子神报恩(六)(二更)
从桥上走过,只觉得满眼看不尽的青碧色,举目望去草深树茂,山峦叠嶂,浓墨重彩地堆叠在山谷里。
村子一片寂静,宛若沉睡一般。
只是略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一栋敞亮的小院,白墙黛瓦,屋檐高高飞起,上头还挂着一串串红艳艳的凤凰花,约莫是当地的习俗,点在素净的绿荫砖墙之上,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门前一口水井,边上围坐着几个妇女,正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择菜。
这就是村长家了。
村长夫人风风火火地从屋子里端出冒着热气的砂锅,包在箩筐里让钟能抱在怀中。砂锅还未开盖,山珍特有的香味就扑面而来,香得人连着一路的疲惫都瞬间忘到了脑后。
她穿着件紫红的袄子,脸颊泛着健康的红黑,一头羊毛细卷在村里算得上十分时髦,说起话来的嗓门像是放了一串炮,与村长很是般配。
“快来瞧瞧,快来瞧瞧,这两个后生长得真是俊。”她一脸稀罕地盯着岳沉舟和岳寒的脸瞧,“钟能,这就是你朋友?哎哟,跟杂志上走下来的一样,是明星吧?我瞧着我家闺女喜欢的那个小明星,叫啥来着,都没长得那么标志。”
钟能随口答了几句,对两人的身份闭口不谈,只说是大城市遇上的朋友,听他说起山中岁月,都起了兴致,想过来住段时日散散心。
村民们对这套说辞都没什么怀疑,毕竟虽然他们这村子确实偏远落后,可也通了电,通了路,家中年轻人多数在外打工,知道现在不少城里人都喜好安静清幽的原生态,得空了偏偏喜爱往山里钻。
前些日子还听说有摄影团进山,大手笔包了前头牛头村好些屋子,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每天都去那沼泽边上蹲鸟。
他们是不知道那白色大鸟有啥好拍的,来来去去见得多了,只是牛头村的书记逢人就吹,吹得人心里也忍不住酸了起来。
如今遇上这么两个干净俊俏城里男人,忍不住看着就心里欢喜。村长夫人忙不迭把井水里湃了许久的果子提上来,装了鼓鼓囊囊的一袋子,又回屋提了大袋的干货送给他们当零嘴。
钟能推拒不了,只好都收下了,他一个人拿不下,还得劳烦村长一块儿送回老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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