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一向能伸能缩,见自己在白秉臣面前吃了亏,可着劲儿要抱上赵元盛的大腿,连在晟亲王府时的称呼都喊出来套近乎。
瞥了一眼抓住自己的袖口的手,赵元盛的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他转向白秉臣道:“本王站在这里,就说明协恩王所言非虚。王震追查贼子到白府后,自知不能够在白相这里讨到面子,就托了本王进宫面圣说明情由,陛下已然应允。”
交叉的手指已经捏得有些泛白,白秉臣面上却不露分毫,浅浅一笑:“晟亲王既然已经入宫,想必已经求得诏书,但求一观。”
“诏书委实没有,不过这样东西,白相应当认得。”赵元盛向前一步,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
玉佩只有一半,莹莹光华,上刻飞龙盘踞,只一眼,白秉臣就认出这是赵祯贴身之物。
这对龙凤玉佩是先太后留下的,赵祯和白子衿各执半块,寓意着龙凤呈祥的好兆头。皇家多薄情,赵祯和白子衿算是难得的一对佳偶,这龙凤玉佩在这段帝王情深的故事中锦上添花,广为流传,白秉臣每每入宫,两人服饰变动频繁,唯有此物常年佩戴在身,可见情浓。
要是之前,白秉臣兴许还会心中宽慰自家姐姐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可放在当下,前段时日赵祯用白子衿威胁自己的场面仍历历在目,他不得不三思。既然赵祯授意这两个王爷来搜查王府,却不给明诏示下,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似是看出他的思虑,赵元盛微微弯腰,附在白秉臣的耳边道:“有人想要拿白相撒撒气,陛下知道白相会受些委屈,可为了国家大业,实在是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白秉臣的瞳孔微缩,他自诩和赵祯君臣三年从无嫌隙,没有想到为了军权,自己也成为赵祯交易的棋子。他紧紧交握的手认命地松开,闭眼回神,良久才道:“季叔,让两位王爷进去吧。”
赵元盛见他松了口,朝李安颔首示意带兵进府搜查。季叔急着跟过去照看,白秉臣就引着赵元盛去了正堂等待。
脑中粗粗过了平都近来的几件大事,白秉臣已经确认李安想要在府上搜出的正是凌澈前几日丢失的腰牌。他不免在心中暗暗自嘲,前两日自己还说,凌澈的腰牌一定会在他大婚之前出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块腰牌会出现在自己府里。
李安带人搜府搜得仔细,等了半响,才捧着一个木盒出现。
觑了一眼白秉臣的神色,赵元盛转头问李安:“找到贼人了?”
“贼人倒是没有抓到,不过在白相书房的密室里找到了赃物,也算是能勉强交差。”李安打开木盒,让白秉臣和赵元盛过目。
白秉臣探头一看,里面确实躺着一块刻有晋西军字样的腰牌。
“这盒子上头还有白相的刻字呢。”李安指着盒子上的“砚方”二字道:“方才我听王将军禀报时就觉得诧异,天底下哪里有这么蠢的小贼,偷了东西反而往官家跑,这贼人总不会披着一张官服吧。”
“你......血口喷人!”季叔的老脸登时涨得通红,叉着腰就要和他理论起来,却被白秉臣一个手势制止。
李安说话夹枪带棒,一点儿也不似他平日的作风,引得赵元盛都不由地多瞄了他两眼。
按理说,李安如愿以偿地找到自己的把柄,应是志得意满之时,或许为了给梅韶出气,会有些嘲讽挖苦,可这急着让自己认罪的架势,倒是令人生疑。
“协恩王这是当场就给我定了罪?”白秉臣托着腮,疑惑道:“方才不是王将军亲眼看到贼人跑到我府上来的,贼人看情势不妙,把腰牌丢在府上嫁祸给我,这才顺理成章,不是吗?”
李安出声反驳:“一个和白相无关的贼子怎么知道你书房里的密室?”
“那协恩王是怎么知道本相书房里有密室的?我可从未请协恩王过府叙旧。”白秉臣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还是说协恩王派人来我府上踩过点?我记得协恩王刚到平都的时候,后院的一个男宠就易容跑到了我府上,不知在为协恩王打探什么。”
方才李安的神情就落入了白秉臣的眼中,他自知这既然是赵祯和梅韶的一场交易,这件麻烦事就难以推拒,可自己也没准备就这样伸颈就范。方才李安一番搜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白秉臣理清这件事的大致脉络。
如今梅韶这样一介白衣倒是好办事,为了让凌澈大婚后再回晋西,赵祯必定是暗示过梅韶,让他想方设法拖住凌澈,而梅韶正好借此机会来为难自己。白秉臣原本以为是梅韶的身份不方便来白府搜查,才让李安带着巡防营过来,现在看来,是这个协恩王想在自己府上找什么东西。
见李安咄咄逼人反落了下风,赵元盛低头咳嗽一声,将两人的对话隔开。
“事关重大,也不是争论能有结果的。既然这腰牌是在白相书房里找到的,按例需要询问白相一些细节。陛下看重白相,怕毁了白相清誉,这桩案子就不上报刑部处理,可凌将军那里总是要有些交代,就麻烦白相跟本王走一趟。”赵元盛出声将这件事落了板。
正堂里一时安静下来,都在等着白秉臣的反应。
他笑着看着堂前站着的一圈人,轻轻地旋转着手上的扳指,心中已有谋断。自己毕竟位高权重,要是在今夜大张旗鼓地下了狱,交由刑部处置,恐怕今夜宫门外头要跪着不少大臣,叨扰了陛下的清梦。可要是暗地里审问,既保全自己的名声,还能遂了梅韶泄私愤的要求,当真是一举二得。赵祯恐怕也知道自己不会乖乖就范,才派来晟亲王压着自己吃下这个哑巴亏。
浸润朝堂多年,白秉臣已经习惯遇事先看当下利弊,再看朝局发展,至于自己个人的安危已经可有可无。陛下一心要做成这个交易,自己若是不配合,以后再谋圣心回转,恐怕为时晚矣。
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多半是梅韶,要是自己跟着走了,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可梅韶入都以来身上的谜团不少,自己若不去正面较量一下,怎么能摸清他的底细呢?
更何况......
白秉臣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季蒲,自己旁敲侧击了这么多天,他都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若是趁此机会坐实了苦肉计,等自己再回来,恐怕可以得偿所愿。
“好,那我就随王爷走一趟,只是夜凉,容在下披件衣裳。”白秉臣眼中笑意渐深,由季叔推着他去后堂换了件衣服。
赵元盛带着剩余的人就在正堂里等着,看着他再次回来,对着自己从容一笑:“走吧。”
白秉臣的面上丝毫不见慌张愤懑,甚至还当着赵元盛的面理了理衣裳,仿佛并不是前去接受盘问,而是应好友之邀,前去作客一般,礼数周到,笑容温和。
他显然在后堂和季叔说了些什么,出来后,季叔虽脸色难看,也没有多加阻拦,任由一个小兵推着白秉臣走了。
折腾了大半夜,出了白府,李安才觉得困意袭人。把白秉臣交给了巡防营,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看了一眼赵元盛的背影,李安打着哈欠,盘算着怎样不声不响地溜走。正想着,没注意到赵元盛突然停了步子,李安整个脑袋都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子就把瞌睡赶走了大半。
他捂着脑袋,正头昏眼花之时,听赵元盛问了一句。
“你在白府翻找什么?”
李安装作没听懂:“当然是找凌将军的腰牌,不然还能找些什么。”
“是吗?”
李安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这拙劣的谎言。
“当然是!陛下于我有恩,黎国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抓住机会报答一二。不然这大晚上,我温柔乡不回,跑到这里受呛?”李安转眼把自己夸成了一个知恩图报的绝世好人。
赵元盛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嗤笑道:“是为陛下,为黎国,不是为了温柔乡里的那只狐狸报仇?”
不等他回答,赵元盛又道:“这梅家的狐狸长得可人,心思却深,他回平都是为了什么,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你这点能耐,还是不要为了美人折腰,把自己折进去。”
他看着消失在街角的巡防营官兵,转身对李安轻声道:“他在家中安坐,等着猎物上门,让你在前面跳来跳去的,你傻不傻?”
李安愣着把他的话听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狐狸”是指梅韶,有些哭笑不得,讪讪道:“谢王爷指点。这美人嘛,总是得哄着。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有在哄美人上头有些见地,不用可惜了。”
赵元盛沉默了,四下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静得李安心中发慌,正当他以为赵元盛不会回话时,一个高大的影子把他压到了墙角。
“你叫我什么?”赵元盛笑着逼近,“我记得在白府,协恩王可没有这么见外。”
不知道戳到了赵元盛的哪处痛点,他竟揪着这个称谓不放。
李安默默往后缩,试探道:“兄长......义兄?”
为了在黎国为质的日子能好过些,李安幼时在晟亲王府装乖卖巧了许久,才哄得老王爷认他做了干儿子,按照这个辈分,自己确实应该叫赵元盛一声“义兄”的。
赵元盛贴得有些近,李安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沉水香味,这是晟亲王府熏衣时用的香,不张扬,却沉闷地在夜色里萦绕在李安的鼻尖,让他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在王府。
“我记得有的人离开晟亲王府时,可是要和王府断绝关系。”赵元盛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翻起旧账来,“这样你我也算不上是兄弟。”
“那......”李安不知所措起来。
“喊皇叔。”
李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李氏部落归附黎国时,你的父亲和先帝以兄弟相称,而当今圣上唤我皇叔,按照辈分,你也理应唤我一声皇叔。”
赵元盛似乎很是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眯着眼又往前一步。
看着他越逼越近,两个人就要贴着压进墙角里,李安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皇叔......”
“乖。”赵元盛的心情突然大好起来,他看了一眼李安头顶上掉的树叶,伸手想要拿下。
李安见他伸手,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扼住了下巴。
固定住面前乱动的人,赵元盛伸手拿下那片树叶,目光从他的额头扫到眼睛,再游离到鼻子、双唇,盯了好一会,才凑近出声诱惑道:“你想要找的东西,说不定在皇叔府上呢。”
还没等李安反应过来,赵元盛已经退开,自顾自地走了。
被沉水香围绕的李安有点蒙,他呆立在当地半响,不知从哪里开始想起。
距离上次玉兰台一面之后已经月余,那时赵元盛虽酒醉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倒也算得上是正常。怎么短短月余就增加了这个要长人辈分的癖好,难道是赵祯叫他“皇叔”叫得少了,所以要在自己这里找补回来?
第28章 情难已
夜色已褪,东方渐白。
直到太阳初升,洒落了点碎金到这屋里,白秉臣才恍惚着醒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睡,原本以为昨夜折腾了大半夜,心力交瘁之下更加难以入眠,谁知一夜无梦,竟是好眠。
昨夜被王震带出白府,过了两三条街,到一处僻静街巷的角落,那里立着一间约莫是两三进的院落。
派了几个士兵守在门口,王震引着他进去,刚进门就有两个丫鬟上前,也不言语,推着白秉臣往他的住处去。
院落不大,几无人声,不过几步,就到了白秉臣暂住的厢房。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木床就占了大半位置,桌椅立柜都是平都城里的前几年时兴过的老款,可保存得很好,没有什么磨损。
白秉臣伸手往床边细缝里掸了掸,一缕极细的灰尘在消散。看来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像是特意为他近日来才洒扫过,大致看上去整洁清爽,边边角角里还藏着积年的灰尘。
好在屋中提前熏过香,就连被子也是提前翻晒过的,白秉臣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一觉天明。
仿佛是为了故意磨他的性子,这一天都没见人来审问,只有丫鬟按时送了三顿饭食来。巡防营的官兵只守在院落外,他出房在院中走走并没有人过问,院中的其他房门都紧锁着,了无人气,杂草森森,只有西墙爬了一半的蔷薇正值花季,开得热闹飞扬。
白秉臣是空着手被带过来的,用完晚饭后,无所事事,在烛光下抚平自己衣服上的褶子打发时间。这里并没有换洗的衣服,白秉臣睡觉时只好和衣而睡,受了一天的磋磨,衣摆处的褶皱多了不少。
眼见暮色渐深,今晚看来依旧无事发生,白秉臣吹了蜡烛准备入睡。
刚合上眼,就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白秉臣警惕地坐了起来:“谁?”
应答他的是房门开合的声音,似乎有人进来了。
白秉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来人扑倒,压倒在床上。微凉的衣料蹭过他的脸颊,白秉臣刚想开口呼救,就被来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压得实在是紧,白秉臣闷在他的手掌间,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破碎的呜咽从他的指尖溢出,却得不到那人的半点呼应。
见压在他身上的黑影意不在自己,伸手在床头处摸索着什么,白秉臣方才空白的大脑渐渐平静下来,他假意挣扎着,摸出压在枕头下的玉簪,干净利落地朝着黑影戳去。
玉簪没入血肉,还要往深处刺去,黑影吃痛闷哼一声,利落地折了白秉臣的手腕,夺下他手中的玉簪。下一刻,白秉臣就感受到玉簪抵着自己的脖子做着无声的威胁,他再不敢轻举妄动,彻底放弃了抵抗。
床头传来两声铁器碰撞的声响,白秉臣想扭头去看,却被牢牢地固定住,动弹不得。
他能感受到身上人的重量和在耳畔的吐息,温热的气息缭绕在他的耳畔,盘红了他的耳尖。原本微凉的衣料经过一番摩挲也带上些温度。白秉臣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那人的体温,似乎要把自己原本偏凉的身体晕染成暖玉,来人似乎是刚沐浴过,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在他的鼻尖浅浅萦绕着。
原本紧绷着的白秉臣略微松了一口气,哪个杀手会在杀人之前还沐浴一番,况且见自己配合之后,抵在脖间的簪子并没有深入分毫。
可下一秒,那人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后脖,再顺着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按压下来,游离着探进腰间,甚至挑逗般地往里衣勾去。
手掌只是温热,却反复摩挲着,像是在把玩一块冷玉,耐心十足。腰间的颤栗刺激得白秉臣整个头皮都在发麻,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腰间蠢蠢欲动的手,下一秒玉簪就挑破了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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