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赵元盛送走太医,端了碗药进来,就撞见李安言笑晏晏的样子,他瞥了一眼半跪在李安面前的人,不动声色地打听道:“这丫头跟着你也有些年头了吧,我记得你来王府时就带着她,这么多年也没换,真是长情啊!”
朝虞燕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李安主动接过药碗,方才眼中的威慑力不见半分,透出几分稚气来,“义兄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人,就算是物什,我用惯了的也不喜欢轻易换的。”
“那么护着?好像我会吃了她一样。”赵元盛看着虞燕离开的背影,有些吃味。
见他这副样子,李安有些哭笑不得,“义兄你都多大了,还生这种孩子气?”
“把药喝了。”被戳中心事,赵元盛脸上有些挂不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被逼着喝尽碗中药,李安刚皱了眉头,唇间就触到一片温软,是赵元盛掏出一个蜜饯塞进了他的口中。
酸甜的口感瞬间抵消了口中的苦味,李安眼中渐渐聚集起笑意,舔了舔嘴唇,舌尖状似无意地触到赵元盛没来得及收回的指腹,见他眼中划过一丝错愕,愣在当地,趁机伸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手下的触感皆是皮肉,没有半点藏着东西的样子,看来赵元盛也没有把玉牒带在身上,真是棘手,李安眸色深了下去。
抓住他乱动的手,赵元盛有些窘迫,“你乱摸些什么?”
抬起头,李安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我只是想看看义兄把蜜饯藏在哪里了,怎么只有一颗。”
“我......我又不是特意拿给你的,这是上次吃剩,当然只有一个。”
李安笑笑,没有揭穿他刚才摸到赵元盛腰间的荷包,都是鼓鼓囊囊的蜜饯,赵元盛并不爱吃这种零嘴,自然不是带在身上自己解馋用的。
夏日的太阳一旦升起就是明晃晃,投向大地一片晃得人眼疼的白光,倒是照得门口的树荫阴凉清爽起来。
“在想什么呢?”赵元盛见他看着外头的太阳发呆,以为他是因为腿伤在懊悔不能出去玩。
“义兄,今日的阳光可真好。”李安依旧定定地看着外头散乱的阳光,语气里却带了些温柔,“你说,沧州那里,也该到雨季了吧?”
到了雨季,过了汛期,离梅韶入都就不晚了。
想清这其中关窍,赵元盛感到有一口气憋在心中出不来,他抢走李安手中的空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满道:“让你操心的人和事还真不少。”
确实不少,李安心里想到,梅韶一直没有传来消息,恐怕沧州有些变故,如今自己这里也没有什么进展,真是什么都不顺,怎么能不悬心呢?
久看着外头的刺眼的阳光,李安微微眯了眼:真希望沧州连绵的大雨,不要浇灭梅韶心中的仇恨才好,不然自己后头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透过这一轮太阳,李安似是看见沧州暴雨,正倾盆而下。
沧州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雨势虽不算大,积少成多,一些低洼处已经积水到行人的小腿处。
眼见着雨季要来,梅韶还是不放心,亲自领了人去安置了低处的百姓,尤其是在威虎山下游的,都早早地安排好了高处临时住地,等待着暴雨侵袭。
看着雨下得不大,梅韶出去了半日没打伞,身上已是湿了一大片,紧绷在身上,凉意贴着身往肌肤里钻。
白秉臣发话之后,方敏配合了不少,沧州的兵马也算听话,梅韶见他们安置百姓也算妥帖,便想着先自行回府换套衣衫。
还未到晚间沐浴的点,梅韶又懒得叫人抬热水来泡着,就拿了一套干衣服,准备换上了事。
琉璃半镂空的屏风刚刚够到他的肩胛,剩下的部位便隐隐绰绰地掩在屏风的山水画上,蜿蜒着的水墨色行云流水,掩映着裸露的肌肤,有那一点裸色的勾勒,水墨也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横跨屏风两端的水流图案堪堪遮住他胯部,垂下的长发正好覆正中的一座山上,远远看着,群山皆是朦胧青墨,唯有这一座似是蘸饱了墨刚画上去的一般,浓得叫人移不开眼。
白秉臣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他像是从屏风下走下来的,会在漏夜勾走书生心魄的美人,只一眼,便叫人目光滞留。
梅韶抬起修长的手,慢慢地插进自己的发间,鸦墨色的发更衬得他指色玉白,黑白分明,让人发热的脑子恍然以为他就是从那副黑白屏风上走下来的。
可就在下一刻,随着他拢起自己的长发,原本满山的墨色向上游移,一点一点地露出原本青灰的色和一弯腰窝的弧度。慢慢地,那留不住的满墨在山尖处消逝,还未来得及让人生出点惆怅,被长发遮挡住的腰已经全部展开,流畅的线条自腰往上,蜿蜒着攀上蝴蝶骨,一寸寸裸露的肌肤依次在屏风上化开,再往上便再次隐入了发的墨色中。
白秉臣一时不知自己是在看画还是在看人,明明都是单调的水墨色,却似揉碎了万千风情在其中似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却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
梅韶意识到有人,斜斜的一眼撇过来,眼尾带着薄怒,眸中的水色顿时潋滟起来,荡漾得一身水墨都灵动起来。
白秉臣有些窘迫地下移目光,却只移了短短一寸,便又凝滞住。
梅韶嫣红的唇间正咬着一根金簪,明丽的金色和红色撞击在一起,霎时冲淡了方才水墨的朦胧,似是将最让人心神摇曳的绝色都汇聚这唇间。
白秉臣原先只觉得这样金灿灿的头饰戴在梅韶头上好看,只是因为他喜着艳丽色的衣衫,将那点子金器的俗气压了下去。直至今日白秉臣才恍然发觉,无关衣裳艳色,梅韶本身就是世间绝色,是素洁到底也能轻易勾出心火的绝色。
“我倒是不知,白大人何时成了一个偷看人换衣的登徒浪子?”
调笑的语调将白秉臣从愣神中唤回,意识到自己方才呆滞的模样都被梅韶看了去,白秉臣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低下头,抱歉道:“是我唐突。”
白秉臣再不敢抬头,方才绮丽的画面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衬得屏风里轻微的穿衣服声都清晰无比,直往他的耳朵里钻。
过了半响,等到那带笑的声音转过屏风,临近自己,白秉臣才敢故作镇定地抬起头。
“看都看了,这个时候说唐突是不是有点晚?”
梅韶手执金簪,任凭挽了许久的墨发再次垂下,一身素衣,他难得见白秉臣面有窘色的样子,只当他脸皮薄,只看了自己的一点肩头,便羞成这样,忍不住开口再戏弄上几番。
“梅大人还是不要再在那扇屏风后面换衣服了,或者,重买一架来......也是好的。”犹豫了半响,白秉臣还是磕磕碰碰地把话说出口。
梅韶不解地看向水墨屏风,他一向不在意屋中陈设,这才发现这屏风是半镂空的,里头用薄薄地琉璃镶嵌着,在内里换衣的人看不出半分不妥,而在外头的人却能将这衣下风月窥探到八九分。
这种屏风一般都是富贵人家买来增添房中情趣的,讲究的正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情/色。
看着屏风一侧刻着的“怡情”二字,实在是算不上小,可自己居住多日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若是此时说自己根本不知,还有说服力吗?梅韶的耳根也偷偷泛起些红,刚才自己还开口说了些没轻重的话,现在看来,倒显得自己有些......轻浮?
这样的一个字刚从梅韶脑子里蹦出来,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白秉臣在外看了自己,轻浮什么的也应当是他!
勉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可不知为何,越刻意地不去想,方才的场面就一个劲儿地在脑中回放,白秉臣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了多少?
一个个疑问在心中冒出,可梅韶却一个也不敢直白地问出口。
作者有话说:
白白:大大大美人!呜呜呜,我老婆真好看!(流鼻血
梅梅:我就露了个肩,他居然就看呆了?(看到屏风后我露了多少,他看了多少?(震惊脸
(彩蛋
远在泰山家祝寿的平东候孙哲正跪着搓衣板:夫人我错了......
江曦月:我爹都多大的年纪了,你给他送这镂空琉璃屏风?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
孙哲:(讨好是方敏塞给我的,不是我主动的,要是咱爹用不上,我们带回去用?
江曦月:滚!
(广告时间方敏:沧州特产琉璃半镂空屏风,做工精良,怡情显著,现在只要998!
有没有人发现正好和第45章孙哲送的贺礼对上了?(眼神暗示
第70章 雨前云
不自在地错开白秉臣的目光,梅韶有些讪讪地坐到一旁的铜镜面前,试图用背对着他的方式掩饰一点尴尬。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梅韶背对着他更是如坐针芒,好似背后的一双眼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的衣衫,在看着些什么别的东西。
清清嗓子,梅韶率先打破了僵局,问道:“白大人冒雨而来,是有什么急事?”
透过铜镜,可以看见梅韶正在擦自己半湿的头发,或许是被雨气氤氲过的缘故,他的眸子似是蒙了一层水汽,湿漉漉的,没了之前在白秉臣床上醒来逼问自己的侵略感。
“梅大人近日来调动兵马频繁,我想过问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闻言,梅韶没有丝毫意外,他早知道在白秉臣眼皮底下调动兵马瞒不过他,而作为合作对象,确实是有资格过问。
“我准备对威虎山下手了。”顿了一下,梅韶补充道:“应当就是这几天的事。”
身后的人沉默了,梅韶可以透过镜面看见他轻咬了一下下唇,似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们在镜中对望着,铜镜将两人的神色都模糊得有些看不清,梅韶不自在地垂下眼,“大人不会吝啬沧州的兵马,想要我......”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白秉臣打断了他的话,抑制住自己想要问他具体计划的冲动,补充道:“别的我都可以不过问,可你攻打的日子得告诉我,我会带着人在外面接应。”
心头被轻轻撞了一下,梅韶抿抿唇没有说话。
威虎山易守难攻,林虎这两年发展的势头很是强劲,寨中人壮马肥,兵器众多,沧州并不是军机重地,在官兵的培养上并不出色,梅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手中的帕子已经半湿,落在手指尖,留下一点湿冷的触感,梅韶生出一点悲观的心思来,自己仅有的一次战场失败的经历让他对带兵有着极度的不自信,他怕如同上次一般白白地葬送了那么多官兵的性命。
见梅韶停了擦头的动作,白秉臣知道他又想起了那次领兵的往事,心中微微一疼,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大抵并不想听自己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言语,这样的话出口,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
“白大人还没用过饭吧?”
天光已渐收,雨后清凉的风裹挟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扑打在梅韶的脸上,他极为眷恋地看了外头一眼,不由放柔了话语,“白大人陪我用顿饭吧,就当是......是一个交易,我会好好地把带走的人都带回来,必不让白大人失了沧州势力。”
说出这段话,梅韶低头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却心烦意乱地怎么都梳不顺。他还是没有忍住,明明在季蒲面前说过要远离白秉臣,明明在曾经经历过的生死面前,攻打威虎山并算不上多么凶险的事,可在白秉臣的面前,他就是忍不住露出自己最软弱、最不堪的一面。
他无比痛恨现在自己的样子,好像自己真的回不到之前那样全然不顾、奋勇无畏的少年心性了,被怨恨和自责纠缠了六年的时光早已变成了梅韶身体的一部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常被一种情绪吞噬,那是一种极度的毁灭欲,时时地厌弃自己所处的状态。他不能控制自己这种情绪的蔓延,就像个清醒的小丑一般,看着自己沉沦和毁灭。
梅韶知道自己大抵是病了,心中有病,无药可医。
就像现在,他试图以这种交易的勾连,迫使自己去和心中悲观情绪去抗衡,去达成承诺,好好地活下去。
心中的烦躁全都付诸在木梳上,梅韶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发泄似的举动有多么疯狂,白秉臣几乎是瞬间发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呆滞的目光,梅韶就像是困在一个无比清晰的梦中无法醒来,陷在深深的自抑中。
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梅韶拿着梳子颤抖的手,下一刻,一股清神的檀香自背后包围了他,白秉臣扣住他的手,温柔但强势地从他手中抠走了梳子。
“想吃什么?”白秉臣看了一眼梳子上勾着的头发,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现在还梳头是想出去吃吗?”
他温和的话像一下子抚平了梅韶内心的毛躁,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的失控,有些不知所措,闷闷地“嗯”了一声,向后伸出手想拿回梳子,却扑了个空。
轻柔的力度落在梅韶的头上,由上而下,是白秉臣在替他梳头。
梅韶方才的神情实在是让白秉臣感到后怕,即便是一只造成不了什么实质伤害的梳子,白秉臣也不敢再把它放在梅韶手上。
白秉臣的手法也算不上多熟练,反反复复地盘了几次,才勉强梳出一点模样来,他握住梅韶的头发,向他示意道:“把簪子给我。”
梅韶难得乖巧地递了过去,他深深地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束发的白秉臣,眼中散发出炙热而浓烈的光,却在白秉臣抬头时又收敛了下去。
头上微微一紧,白秉臣束好了发,很有分寸地往后退了几步。
萦绕的檀香忽地远去了,梅韶心中涌起一点莫名的失落。
“你......最近不用孤枕了吗?”
“孤枕”这味香的用量和副作用梅韶是清楚的,一旦染上的人很难戒除,它更像是一个瘾,诱惑着人去吸食。白秉臣此前用量已经大到那样的程度,想必心中定有难以平复之事,才借此逃避,即便他服过解药,可心中忧虑未停,人还是会忍不住去用“孤枕”编织一个好梦。
可梅韶已经很久没有从白秉臣的身上闻到“孤枕”的味道了。梅韶现在执念悬心,他很想问问白秉臣是怎样克制住心魔的,可在开口时却变成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询问。
怔了一下,白秉臣回道:“大抵是发觉,痛心之事最难逃避,与其糊涂地粉饰太平,不如清醒地活着。”
他的话意有所指,似是在隐隐开导梅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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