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言语中所示,定是和李安有着什么交易,虞梁也不焦躁地问清缘由,只是略笑了笑,客气道:“两国结好,自是万幸。只是不知我王何时能回国?”
虞梁竟是直接略过还在位的李成继,直接称李安为王起来,梅韶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道:“秋风止,自当归。只是需要虞将军这些时日闹出些动静来。”
“哦?”虞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姜国折服在凉国之下太久,恐怕都忘了自己本自成一国了吧?”梅韶曲肘拔出一根箭,微微弯了腰,在泥地上划分出几片区域。
“燕州接壤凉国,镇北侯夫妇守卫雁守关。而姜国与黎国接壤之地,却在隔了一州的孟州。这两州往返,轻装快马也需三日。若是孟州的韩厥关有乱,镇北侯往来无暇,自会有人上表陛下,另派位高权重之人来守韩厥关。”
“可只要韩厥关稍有动静,镇北侯便会觉得姜国欲举兵为敌,到时候大兵压境,局面可就没那么好挽回了?”虞梁皱着眉头提出异议。
“那就要看虞将军的本事了。”梅韶意有所指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两国边境之处,常有流兵走寇,又恰好遇上互市条约新订,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商人想往上撞,雇一些亡命之徒也是有的,这可怪不到虞将军手下军营上吧。”
“区区小贼,何须镇北侯出手?镇守韩厥关的是镇北侯手下强将,黎国朝中何必需要再派人来?”
梅韶轻笑了一声,慢声道:“兵将压不住的是人心。李成继登基也不过几载,老协恩王的门客总不会没有半点残余吧?就算真的都被李成继清剿干净,虞将军总能找出些旁的人替着这个名头,造些势头出来。”
他挽着箭在腕间走了一个花,复又插入箭囊之中,微扬嘴角,道:“当年老协恩王刚归顺黎国不久,先帝不也派他去镇守关卡了吗?虞将军要迎回去的可不是一个从黎国逃出去的质子,而是姜国未来的主君。”
“只是需要虞将军手下松弛有度一些,别落了太重的痕迹。”梅韶话言至此,轻笑着转了话头,“不过虞将军久经沙场,手中的轻重应当不需要我这个败将来一一教授吧?”
他的眼中蓄起一点极浅薄的笑来,明明嘴角上扬着,却叫人看出他深切的不屑来。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睫上,竟也捂不暖他眼中的寒意,明明是同一张脸,虞梁却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和当初交战的不是一人。
“有人。”虞梁抿了唇,听见自远而来的马蹄声。
梅韶竖耳听了一瞬,轻叹道:“真是麻烦,还请虞将军和我做一出戏。”
虞梁顿首,随即飞跃而上,落到了茂密的树冠间。
梅韶闭眼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估摸着距离,轻斥了一声,胯.下白马开始小跑起来。
余光瞥了背后的一袭紫衣逼近,梅韶渐渐加快了速度,佯装着在追前面的一头狍子,引着赫连勾月跑了一段。
摸清楚二人之间的距离后,梅韶放慢了缰绳,自马上突然转身,捻起一支箭,搭上了弓,对准了身后。
回头正对上赫连勾月同样搭上弓箭,拉满了弓,两人皆未让一步,朝着对方射出。
须臾之间,梅韶的箭飞速略过赫连勾月的耳边,带起他一缕鬓发,而同时赫连勾月的箭也射中了梅韶背后的狍子。
微弯出一个清冷的笑意,赫连勾月在马上没有移动身子分毫,似是笃定梅韶的箭不会射中自己,可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自他的身后略起一阵微风,另一支羽箭穿空而过,直直地射向梅韶的肩头,没入。
他看着距自己只有十步之遥的人从马上倒下,肩头上绽开的血色在银白的骑装上洇开一大片。
回过神来,赫连勾月猛地转头,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风声自层翠之间而过,疏落远去。
作者有话说:
赫连勾月:我没有,不是我!他碰瓷!
第97章 肩头箭
“白大人!”
白秉臣正在帐中看书,隐约听得外头有人急切地在唤自己,听声音应当是孟烨。
他们围猎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秉臣有些奇怪,掀起帐帘,便撞见孟烨焦急的一张脸,他的怀中正半靠着一个人。
那人大半身子都软在孟烨的肩上,玉白的骑装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而肩头处没入一支羽箭,血色已经洇开大片,在白色的锦缎上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白秉臣接过人,见他额间都渗出了细汗,迷迷糊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大人,你先看着点,医师马上就到。勾月说在林间遇到了刺客,我这就去封锁猎场!”
孟烨提起步子就要走,却被白秉臣拉住了。
他的面色沉了下来,瞥了他后面站着的赫连勾月一眼,声音中带了些火,“他说什么你就信?他既然在场,为什么只有重锦伤着了,怎么,他一个商人,武功比重锦还要高是吗?”
“大人,阿韶的伤最要紧,孰是孰非,我镇北侯府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孟烨急着要走,开口劝道。
白秉臣沉眸看了他一眼,还想说着什么,怀中的人轻轻地动了一下。
梅韶半睁着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声音微不可闻地嗫喏着什么。
“什么?”白秉臣俯下身去,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砚方......”梅韶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沉闷地哼了一声,哑声道:“我疼......”
眼眶霎时热了一下,心上似有千万虫蚁啃噬着一般,白秉臣看着他肩头已经没入整个箭头的羽箭,温热的血从中流出,慢慢浸染透之前的血迹。
他咬着下唇,忍住自己眼眶的热意,将人扶到帐中软塌上。
梅韶大半个人都软在白秉臣的身上,头枕在他的颈窝处,时不时地动弹哼唧着。
白秉臣便再没了心思问责孟烨,他看着医师进来后,朝着帘门处还站着的人,丢下一句话,“孟小侯爷最好记得今日说出的话。”
“好。”孟烨看了一眼他怀中脆弱的人,收敛了一贯的稚气,应声保证,“不管是谁,我镇北侯府都会秉公而断。”
“麻烦小侯爷命人去城中济生堂,将他们少东家请过来,就说是我有急事。”
季蒲不放心白秉臣的身子,这次也跟着北上,只是他待在城中济生堂里,顺便趁着看看北地同悲谷的产业,并没有直接住在镇北侯府里,因此孟烨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猎场的医师只会处理一些简单的扭伤,进来时看到梅韶身上半边的血迹,心中暗道不好。
他上前查看梅韶的伤口,瞥了一眼白秉臣暗沉的脸色,没敢说话。
“怎么样?”
“大人中箭不深,应当没有大的妨碍,只是失血过多,若不是及时处理,恐有......”
白秉臣抬眼睨了他一眼,吓得医师咽了半截子话。
“小的没有治过箭伤,并无十足把握,只能先用些止痛药物,让大人缓缓疼痛。”他恭敬地奉上一个棕色小瓶,在白秉臣的掌心里倒出两粒黑色小丸。
其实这样的伤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眼前这个人,看着也太可怕了些。
在猎场上讨生活,他见过许多贵人,也见过他们受伤后闹腾着发火的样子,可唯独没有见过这样沉默得令人害怕的。
白秉臣的眼中似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海水,愈发平静和从容的姿态下掩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漩涡。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威胁自己如果治不好眼前的人会把自己怎么样,可在白秉臣斜斜看过来的一眼,他就知道,这样的无声只是爆发前的沉默,如果他怀中的这个人真的有什么好歹,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
因此,他很明智地没有动手。
“重锦......张嘴。”白秉臣压住眼中的郁色,接过那两粒药丸,以一种粗暴的方式掐开他的嘴,给他灌了进去。
迷蒙之中感受到口中炸开的苦味,梅韶皱了皱眉头想要用舌头顶开,却被强硬地扼住了嘴巴,避免他把药吐出来。
“咳咳......”梅韶难耐地低声咳嗽了几声,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皱着眉将药丸吞了下去,半睁开眼幽怨地瞪了白秉臣一眼,似是在无声地责怪他刚才粗鲁的举动。
随即又被肩头处拉扯的疼痛激得身子抖了一下,梅韶脱力地蹭在白秉臣的怀中,又哼唧了两声。
白秉臣环着他,手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抵在他背后的手收紧成拳,目光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没有移开片刻目光。
猎场的医师站在一旁,一时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只好尽量地不出声,做一个帐中的摆设。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从账外带起一阵疾风,一个青衣人背着个木箱走了进来。
“啧——”季蒲瞥了一眼梅韶肩头的羽箭,抽了一口凉气。
闻言,白秉臣抬起头来,目光松动了一下,可又在看到季蒲的反应后,绷紧了身子。
“他这是......睡着了?”季蒲迎上白秉臣的眼睛,带了一丝调侃问道。
见他这副神态,白秉臣便知应当没有大碍,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微微朝自己抵在梅韶背后的手瞥了一眼,松开的掌心已经湿漉漉的,在放松下来的瞬间,弥漫开一点细微的痒来。
“你出去吧。”他朝着站在旁边半晌的医师开了口,那医师立马拎着东西跑了出去。
“看来你把别人吓得不轻。”季蒲颇有闲情地瞄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医师,出言调笑道。
“来看看吧。”白秉臣出声竟有些暗哑,听得季蒲半挑起眉,知他心中焦躁,也不贫嘴了,蹲下身子查看梅韶的伤势。
“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季蒲扒拉着梅韶肩上羽箭的四周,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下手。
他试探捏住箭头处往外拽了拽,梅韶立时闷吭一声,朝后躲避,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处,整张脸都往白秉臣的怀里钻,“疼......”
季蒲按住他乱动的肩膀,正想加了力道往外拽,却被白秉臣抵住了。
“你能不能......”白秉臣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拔得利落些。”
依照季蒲的手上的准头,本不该这样慢条斯理地折磨人的。
季蒲拨开他的手,往梅韶箭头深处拨了拨,叹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不用拔了。”
“不拔了?”白秉臣看着他打开木箱,掏出了一把细长的银刃,在火上稍稍烤了一下。
“这个箭头是带倒钩的,硬拔的话能拉出来个窟窿。”他朝白秉臣点点头,示意他按住梅韶,“我得把这个箭头挖出来,你扶着点,别让他乱动。”
白秉臣抿了一下唇,抬手从梅韶的腋下穿过,环住他整个胸膛,将他禁锢在自己身前。
季蒲用另一只拍拍梅韶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别乱动,不然划到别的地方,可就是白受罪了。”
梅韶睁开眼,眼中迷蒙的水雾还没散去,他屈指咬在了唇间,含糊地应了一声。
白秉臣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拨了下去,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抵在了他的唇上,朝季蒲道:“开始吧。”
梅韶低下头看了一眼送到唇边的一截手腕,隐约可见青筋的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只是比他手腕周边的肤色稍淡了一些,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
他清醒的目光里突然略过一丝晦涩,又被他掩下,轻轻咬住了白秉臣的手腕。
季蒲根本没有发现他神色的变化,一心盯着他肩头的伤口处,找个了适合下刀的地方,利落地下了刀。
几乎是瞬间,梅韶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半睁着的眼睛也失焦地看向远处,细碎的闷哼从他唇齿间溢出,可白秉臣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梅韶只是用牙齿在他的手腕上微微地磨动着,没有下半点力气。
他更像是一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兽,只是衔着白秉臣腕间的软肉,一点一点地厮磨着,不肯将自己的牙齿刺入那皮肉半分。
“你——”白秉臣心神微动,一片酸涩涌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白秉臣试探着将手腕拉离梅韶的唇齿,他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抬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迷离着水汽的眸子凝固起一颗泪珠,从他眼角的红痣处滚落下去,洇开眼尾一片水红。
季蒲正处理到最深处箭头的地方,压着血肉将它往外撬。梅韶霎时闭上了眼,颤着身子,扭头埋进了白秉臣的肩颈处,他的额头正抵着白秉臣的锁骨,温热而潮湿的气息隔着布料打在上面。
“砚方,我疼......”他低声呜咽着,修长的脖子绷紧,细密的汗微湿了一片,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大.腿,竭力使自己的肩颈不因剧痛而躲避,急促而小声地喘着气。
白秉臣眼中的情绪汹涌地要翻涌出来,他轻柔地将梅韶紧攥的手摊开,十指相扣地握住,目光盯着他肩头已经出来大半个头的箭,温声哄道:“再忍一会,快好了。”
“那你说些什么......哄哄我,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白秉臣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哄道。
“那和......赫连勾月比呢?”
“啪嗒——”季蒲已经松了松手腕,将那支羽箭扔在了地上。
止血的药粉猛地糊在梅韶的肩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整个人又绷紧了几分。
在他因疼痛短暂耳鸣的时候,白秉臣眼含柔情,缱绻地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你是最好的。”
声音轻轻,如羽落地。
作者有话说:
梅梅: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啊啊啊啊啊
第98章 猎场续
处理完梅韶的伤口,季蒲朝着白秉臣看了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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