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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接受的没有那么快。
天上渐渐飘下一些小小的雪花，我打开手中黑色的雨伞，缓缓走进人群。
第92章 外传十一
晚上我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季臣孝已经回来了，穿着一件棕色的毛衣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条小毛毯，火炉上放着一些小薄饼，像一只惧冷的猫儿一样，看上去非常乖巧，真令人心动。
我将皮包放在门口的架子上，脱掉了皮鞋，偷偷摸摸的走到沙发后面，伸出手保住了季臣孝。
他并不意外的仰起头，轻轻的亲吻我的嘴角。
我绕了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他叹了口气，指着我的肩膀说：“你看你，肩膀湿了都不知道。”
我低下头望了一眼，只见肩膀的位置湿漉漉的一片。
应该是刚刚开门的时候，门上的积雪悄悄的落在了我的肩膀。
我脱下西服外套，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季臣孝掀开小被子，让我躺下。
我躺在他的腿上，看了眼电视，发现电视上播的正是前几天季臣孝的演唱会现场。
我抬起头看了看我旁边的人，又看了眼电视里的人，笑着打趣道：“你看，你也老了，化妆后都没有以前嫩了。”
他叹了口气，用温暖的手掐住我的脸，不满道：“我当然老了，我马上就三十岁了。”
我没有说话，双眼看向头顶的吊灯，静静的过了许久，我开口说道：“你见过死亡吗？”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了，我看着她被送进停尸房。”
我又问他：“那你能接受亲人的死亡了吗？”
他低下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些悲伤和怜悯。
“我可以接受，因为这是我们都要经历的过程，我们的一生会见证死亡，然后再去奔赴死亡。”
我挪开眼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
后来又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今天你去医院了看了吗，温爸爸的病情怎么样？”
我捂住眼睛，叹息道：“还是老样子，医生说没多长时日了。”
“那张爸爸呢？”
听到他这么问，我知道他并不是问我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而是在问我张爸爸之后的打算。
我想了想，回答道：“他说，他们要一起走。”
听到这样的答案，季臣孝没有再问什么了，只是和我一起默不作声，静静的呆着。
后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坐起身来，将他抱到怀里。
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想都没想，笑着回答道：“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没有勇气陪你一起走，我也知道，你想让我好好活着。”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我平时不是一个喜欢落泪的人，因为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要撑起这个家，所以我再难过，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要走了。
我能做的只有在事务所时保持严肃的态度和表情，直到回到家里再发泄出来。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幸运的是，我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和我一起承受这份悲伤。
………
在某一天雪夜，温爸爸还是走了。
他还是没有挺过这个冬天。
我赶到的时候，张爸爸正坐在床边上，用自己的手静静握着温爸爸的手。
我掀开他脸上的白布，望着他苍老的脸。
我还记得就是这个人，将我带出冰冷的孤儿院，在路上的时候，我问他，我说：爸爸，我们去哪啊？
他微笑着告诉我：我们回家。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陪我走过了春夏秋冬。
上学时我的第一条红领巾是他给我系上的，我的第一本日记本是他送我的，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是他一一教我的。
我还记得他在某个春天教我骑单车，我坐在单车上不敢动，他就在旁边扶着单车，跟着我的单车跑。
我还记得在某个夏天，碰巧家里的空调坏了，我热的睡不着觉，他就坐在我床边，拿着一个报纸折的扇子为我扇风，直到我睡着。
我还记得在某个秋天，公园里的枫叶掉了一地，我钻进去打了个滚，弄得满身都是枯树叶，他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笑了起来，边笑边帮我把身上的树叶拿掉。
还有在某个冬天，我放学回家冻的手脚通红，他埋怨的看了我一眼，说我怎么不带毛线帽和手套，然后用他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我冰凉的小手。
我还记得他骂我的样子。
我还记得他笑的样子。
我还记得……他爱我的模样。
以前从来想过的那些记忆片段，此时全部荡漾在我的脑海里，那一些渺小的细节，此刻却清清楚楚的浮现在我的回忆里。
我站在床边上，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强行逼了回去。
因为我知道他不愿意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小时候，我和学校里的同学打架了，哭着鼻子回到家里。
当时的我以为温爸爸会好好安慰我，结果等来的是一通臭骂。
他跟我说，你是男孩子，不要掉眼泪，不要轻易让别人看到你的脆弱。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
他不希望看到我的眼泪，也不愿意看到我的脆弱。
此时此刻，我还有一些遗憾。
他之前说，想再为我包一次饺子，再陪我过个好年，还要在春天陪我们一起去看这世界的万物复苏。
可惜他还是没有等到新年，也没等到春天。
我缓缓移过目光，望向旁边张爸爸。
张爸爸好似睡着了一般，低着头，手还死死握着温爸爸的手。
我屏住呼吸，轻轻的推了他一下。
他的头向一旁歪去。
已经走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苍老的容颜。
你说这个人，走了都还要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就好像以前，他站在我面前指责着我的脆弱。
他的离去我并不意外。
因为他说过会陪温爸爸一起走的，他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是，可是我就是很难过啊……
我身边最爱我的两个亲人，都在这个雪夜离开了我。
其实我该知足了。
他们已经陪了我很多很多年了。
这一切本该不属于我，只是命运眷顾了我，让我遇到了他们。
我不能要求他们再陪我走下面的路了，因为他们对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
我应该知足了。
我是这样安慰自己。
到了早上，张楠楠姑姑来了，陪我们一起处理了两位爸爸的后事。
年后就火化下葬了。
葬礼我们没有请多少人，就两位爸爸生前的朋友和张爸爸的亲戚。
我穿着黑色西服，举着黑色的雨伞，我能感受到有雪花落在伞上，我板着脸，一件一件处理好他们的遗嘱。
我听着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节哀顺变”，心里头冰冰凉凉的，仿佛也被这满天的雪花给冻住了。
站在我身边的季臣孝哭的满脸通红，我一直能听到他小声的哭泣声。
其实他才是接受不了分别的人吧。
送走了其他人后，我拉着他，两个人举着一把伞，慢悠悠的走回家。
打开门的时候，他往里喊了一声：“爸，我们回来了。”
可是里面早已没了熟悉的身影。
他也才反应过来两位爸爸已经走了，又低下了头，哭了出来。
这次他没有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而是放肆的大哭了出来。
我站着他旁边，努力仰起头，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
这个家里仿佛全是他们的身影，无时无刻都在告诉我，提醒我他们已经离去。
我把季臣孝抱到房间里的床上，搂着他，两个人一起在被子里大哭了起来。
窗外的雪还不停歇的往地上飘落。
……………
没过一会，季臣孝就睡着了。
我轻轻的将他放平在床上，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卧室。
我打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黑漆漆的，地上布满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这里曾经是张爸爸办公的地方，但是自从他搬去医院照顾温爸爸的时候就再也没打开过了。
我叹了口，打开旁边的书柜，开始收拾他的遗物。
我以为我这位古板的爸爸书柜里放的都是一些关于知识类的书籍，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里面全是温爸爸的照片。
我轻轻的打开相册，里面有很多的照片，拍摄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唯一一样的就是，照片里的人物全是温爸爸。
有正面拍摄的，更多的都是偷拍的。
翻到后面，我发现拍摄的地点，全都是西藏。
白雪皑皑的雪山，阳光明媚的草地，充满神话色彩的建筑。
最后一张照片是两人的合影，如果我想的没错，拍摄的地点是布达拉宫。
我虽然没去过，但是我知道。
因为温爸爸跟我提到过很多次，说过的最多的就是他还想再和张爸爸去一趟西藏，再去一次布达拉宫。
我吸了吸鼻子，将相册放了起来。
我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开始回忆我记忆里的张爸爸。
其实我一直以为，张爸爸就是个严肃的老古董，总是在不停的教导我，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板着脸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正直两个字。
可是在照片上，我看到了他许多的笑容。
这时我才发现，他并不是不笑。
而是他的笑容，全都给予了他最爱的温故林。
我并没有见证过他们相爱的过程，我只能通过这些他们的回忆来见证他们的爱情。
我想，他们以前一定很相爱吧。
他们一定，都互相深爱着彼此，纵使不曾从口中说出，但是心里却只有彼此。
这是我作为一个见证者，唯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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