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沙……风吹动杂草,好像人的脚步声。
王威廉露了脸,他走到了一棵棕榈树下,原地转了一圈,喊了起来:“小赵?俊华?你们还在吗?我在这里!”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两手空空。赵尤牵着葛俊华出去了,葛俊华挣扎着并不想面对王威廉,赵尤把他推到了自己和王威廉中间,道:“您走太快啦,我们还担心您是不是诚心要丢下我们,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呢。”
“怎么可能,我带你们上岛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的。”
葛俊华多嘴:“那查明了之后是不是就要丢下我们了??那你打算回去之后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啊?”
赵尤推了推他:“少说两句吧,蚊子多,你也不怕吃到蚊子。”他抬手在嘴边挥了挥,赶跑了一些飞虫,“那还得麻烦您继续带路了啊。”
“我一般很少从这里上岛,这条路去瀑布要远一些。”王威廉说。
“没事。”赵尤说。
暗夜中忽地闪过一片蓝色的鸟羽。
“刚才那是金刚鹦鹉,看到了吗?”王威廉说。
“哇噻。”赵尤举目四望,树枝颤动着,像有动物经过,又似乎只是风。海浪声若隐若现。
“这里还有一种白毛的猴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生态环境这么好啊。”赵尤不咸不淡地搭着话,葛俊华扭头看他,骨碌骨碌转眼珠子,赵尤给他递了个颜色,指指腰间的枪。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了,流水声渐响,王威廉加快了步伐,葛俊华踉踉跄跄跟上,撞开了一些蕨类植物。一帘白花花的瀑布映入赵尤眼帘。
丛林外的天也黑了。四周围没有雾,有的只是一潭墨绿的池水,远处的齐腰高的密密的青色草丛,月光明亮,照着那草丛和水池之间的一片焦黑的土地。
“就是这里?”赵尤问道,走到了那焦黑的土地中间。
“对,就是这里。”葛俊华说。
王威廉痛心疾首:“怎么烧成了这样,好好的一间木屋,太可惜了,也太可怜了,如果小延真的是在里面被活活烧死的话……那该是多大的痛苦啊。”
赵尤说:“一般被困在大火里的人吸入过多一氧化碳后就会晕倒了,也感觉不到烧伤的痛苦了。”
葛俊华噗嗤笑了出来。王威廉看着他,这素来平易近人的长者的眼眶湿润,眼神犀利,如同刀锋,葛俊华打着哆嗦躲在了赵尤身后。
赵尤侧身看了看他,问道:“你说你去看她的时候,她的手在发抖,是吧?”
葛俊华点了点头,完全躲在了他身后。赵尤弯下腰,葛俊华也要弯腰,可身体不受控,一个屁股坐在了地上。赵尤抓起一些土搓了搓,闻了闻,确实有股焦味。地上除了一些木头残骸,肉眼很难辨认其他的残留。他问王威廉:“你们的物资里有什么易燃物吗?”
“保暖用的衣物之类的算吗?”
“那是挺容易烧起来的。”赵尤起身,拉起葛俊华说,“行了,好了,现场也来看过了,确实有火烧过的痕迹,那我们回去再问问其他人吧,我想找康桥再谈谈。”
“回去?”王威廉立时喊住了他,“小赵,你要想清楚啊,俊华如果说得是真的,他确实就只是怕惹祸上身,撒了些谎,顶多算是扰乱侦查,可他对延明明是动了杀意的。”
赵尤说:“杀意?你是说火灾是他有意设计?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是说他见死不救。”
“这个嘛,也不能强迫别人见义勇为吧?”赵尤笑了笑。王威廉默然,一片云游经月亮,一片阴影自他脸上掠过。
那青色草丛里忽而传出一阵骚动,赵尤警觉地看向王威廉,莫非这里真有什么埋伏?
王威廉的目光正落在他腰间的左轮上。
葛俊华抓住了赵尤就道:“姓王的!你暴露了吧,你是不是在这里有伏兵??喂!别躲着了!出来吧!“
草丛里安静了。只有一些草叶在晃动。
赵尤不敢贸然靠近,葛俊华躲在他身后还在嚷嚷:“你根本没想协助警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要绑架我威胁我爸,还是打算在这里一石二鸟干掉我和赵尤,了解了这案子??哦,我知道了!你和伪造周思畅的遗书的人是一伙的!我死了,赵尤也死了,遗书上的事就成真的了!也没人会继续再追查这案子了!”
王威廉心平气和:“这里有很多野生动物的,可能是蛇。”
他道:“赵尤,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葛俊华的为人吗?为了自己,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一路上他一直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他一直在干扰你的办案思路,还不停地推卸责任,并且毫无悔过之心,还有,我不觉得他对你说了实话,他知道你是警察,他看得出来,你是个守规矩的警察,为人正直,你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对他做什么,绝对不会对他严刑逼供,不会伤害他,不会为了获取真相不择手段,你习惯了靠法律的权威震摄嫌犯,你相信凡做过必留下痕迹,一定有什么证据能揭露真相,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赵尤,葛俊华恰恰利用了你的正直,警察藉由执法者的身份,藉由法律获得的威慑力对他这样的人是没有用的。
“赵尤,他已经腐败了,腐烂了,从里面烂到外面了,这个社会的上层到处都是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上天明明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他们却不利用这样的条件去帮助别人,帮助这个社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味地浪费,一味地争斗,杀来杀去。法律永远只是为维持基本的社会运作而存在,法律常常凌驾在道德之上,但是道德,同情心,才是我们做人最基本的准则,而不是社会赋予我们的行为准则。
“你难道甘心放任葛俊华这样的社会毒瘤回到社会上去吗,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又有什么用?他只会向全社会传播那些只要有钱有权就万事大吉,拜金,虚荣,这样不健康的讯息。
“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从刑警转去宣传,走政治部的路线是不是因为你想改变什么?刑警耗费很多的时间有时候却仅仅只能破一个案子,只能抓一个坏人,坏人是抓不干净的,如果没有更大的权力,如果人们的观念不从根本上改变,有毒的思想很快就会摧毁整个世界。”
葛俊华大喊:“我去,你这个邪教头头!你这是反社会吧!你到底想干吗??!”他拉扯着赵尤,“你别听他的啊!你倒是说句话啊!他给你洗脑呢!我怎么了啊我,我就成社会毒瘤了??我每年都给希望工程捐款!我盖学校,盖图书馆!我对社会的贡献大着呢!”
“难道不是借慈善之名避税吗?”王威廉继续说,“赵尤,周思畅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你是个尽职的好警察,你还在查案,你不想你的个人感情因素影响你的判断,但是扪心自问,做一个好警察重要还是在这个时候做一个好人重要?你周老师一生勤俭,培养出了那么多优秀的警察,现在呢,他用自己的一世英名到头来也只能换葛俊华一个不痛不痒的从犯罪吗?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葛俊华他们在岛上害得延明明出了意外,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要他一命赔一命也不为过吧?”
葛俊华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道:“王威廉,你满口仁义道德,手上却沾满鲜血!赵尤!他杀了善林,他还杀了善林的女儿!!
王威廉沉着应对:“我没有杀善林,也没有杀他女儿。”
赵尤出来搅浑水,问葛俊华:“善林还有个女儿?”
“有啊!善林的女儿还来找过他!那天我去看我爸还遇到她了,就在七仙女山的疗养院!她和我说的她是善林的女儿!叫什么连美甄,她说她要来如何岛来继承她爸的遗产的!结果现在人呢?人去了哪儿呢??是不是被你杀了埋在这里了??!和那个什么小琳埋在了一起??这个荒岛就是个乱葬岗,这里有好多的怨灵幽魂!!你还杀了那个小琳!”
王威廉还是那么镇定,他问道:“我没听小甄说起见过你,你真的见过她吗?你认识善林老师的女儿,你早就大肆宣传了吧,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你不要骗我。”
“曹,我不是先前以为她是骗子嘛!曹,她真的是善林的女儿??”
王威廉还是说:“我没有杀过人。”
赵尤愈发谨慎,也许葛俊华的下一句话就能再次出发王威廉深深包藏起来的疯狂。他想等一等,看一看,试一试,到底是什么能触动他卸下这泰然的伪装。大约因为他先前在会堂里毫无预兆开的那一枪,赵尤对王威廉这个人实在有些好奇。
草丛里忽又传来一阵怪响,赵尤和王威廉齐刷刷望了过去,这就看到许秀芬一手拖着把铁锹,一手拖着一个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那云朵还挡在月亮前头,赵尤勉强看出她拖着的是个男的,右肩好像受了伤,绑着绷带。许秀芬吭哧吭哧地走到草丛外,她一脚踩在那个人的右肩上,看着赵尤道:“这个人你认识吧?是你朋友吧?”她咬牙切齿,双眼通红,厉声威胁道,“听威廉的!现在就杀了葛俊华!不能留他!不能留!威廉没有杀人!他不会杀人!你出去之后也不准乱说话!”她举起铁锹压在地上那个人的喉口上,唾沫乱飞,“不然我就……我就弄死他!”
挡住月光的云飘走了,赵尤一下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筱满。他的脸上好多血,长头发散开来了,仿佛从血海里被人打捞出来一般。
筱满仰面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他挣了下,试着用左手去挪开那卡在他喉咙上的铁锹,许秀芬一发狠,一铁锹砸在他左手上。筱满痛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的胳膊应该断了。
砰。一声枪响。
赵尤一枪打在了许秀芬拿铁锹的手上,许秀芬痛呼着朝后倒下,筱满翻了个身要往前爬,葛俊华骂了一声,赵尤的枪指向了王威廉:“是你安排的吗?”他扳下击锤,冷声说,“我不喜欢。”
筱满大喊了一声:“赵尤!”
第60章 第八章 赵尤&筱满(下)
赵尤已经摸到扳机了,筱满一喊他,他一僵,可目光还定在王威廉身上,枪眼也并未移开。王威廉就举起了双手,说:“小赵,你不要伤害秀芬,她只是一时冲动。”
他作出了投降的手势,他的手也没有武器,加上他的口吻和神态都很平和,缺乏攻击性,以警察的标准来判断,这就意味着他不能朝他开枪,但是他们正在一个荒岛上,岛上只有这么五个人,他在这里杀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离他那么近,杀他只需要一颗子弹,那么,手枪里应该会剩下三颗子弹,一颗用来让葛俊华闭嘴,一颗用来彻底了解许秀芬,剩下一颗……留着吧,自然会派上用场。许秀芬比他们先到这里,那想必是开了快艇赶过来的,只要找到那艘快艇,他立即就带筱满离开,先回龟背岛,再找个人带他们去陆地,找医院治疗。幸存者只有他和筱满,他们说什么故事自然就是什么故事。故事有多难编呢?他会编一个让雁城的警察,让葛俊华的父亲,让葛俊婷他们都满意的故事的。就说火是王威廉偷偷上岛放的,在还原现场时,葛俊华联系事情始末,发现了这一真相,王威廉意欲杀人灭口,葛俊华不幸中枪身亡,王威廉为了让赵尤以警察的身份帮他圆谎,绑架了他的朋友筱满——他们是怎么找到筱满的?他们和庞大龙合作了,那天带走筱满和小靖的警察有问题,那天在酒店,庞大龙是在他面前演戏?欲擒故纵吗?
——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总之,故事要这样继续下去——感觉到事态不对劲而赶来的许秀芬出现,大义灭亲,和王威廉争斗时惨死,所幸,赵尤和筱满逃过一劫……
实在不行,要是他们的存活,他们的存在还是让有些人放心不下的话,他就和筱满逃,躲进山里,偷渡出海,从边境翻山越岭,他们肯定有办法活下去,筱满必须活下去!
筱满又喊了:“赵尤,不能开枪,不要……”
他奋力往前爬,脸上又是泥又是血,又值夜晚,视线本就模模糊糊,昏昏暗暗的,加上失血和疼痛造成的晕眩使得他看什么都很混沌,扭曲。筱满根本看不清赵尤脸上的表情,从他刚才听到赵尤说的那句话,他感觉他此刻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这并非冷酷,而是冷漠。而这种冷漠并不是因为他杀过很多人,视生命如草芥,麻木不仁——据筱满所知,他并没有杀过人,他的冷漠更像、也更可能源于他的厌恶,他的“不喜欢”。他如同一个眼里进了沙的人,粗粝的沙子摩擦他的瞳孔,他不喜欢这感觉,他就要把沙子揉出去,把沙子消灭了,也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幼童,因为他不喜欢,他就要摧毁,就要毁灭。他不在乎因此产生的后果,他不在乎道德的批判,法律的审判,他什么都不在乎。又或许他事后也能想到办法去逃脱这一切,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很清楚他能如何脱身,他那么敏锐,那么会投机,对人情世故,关系运作了如指掌,他很容易就能拥有“不在乎一切”的特权,他轻易就能将别人的生死操作于股掌之中。
如果可以,筱满真想冲过去握住赵尤的手,拿走他手里的枪,可他浑身都痛,腿脚双手都使不上劲,光是喊话,光是盯着赵尤就耗费了他许多的力。赵尤握枪的手是那么稳,站得也是那么得笔挺,王威廉的手里没有武器,作出了投降的动作。赵尤没有任何理由开枪。但他却并不像要住手的样子,他像是要杀他,像是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
筱满不知道怎么才能劝住赵尤了,他爬了那么久却好像未靠近赵尤分毫。他只能一声一声不停喊:“不可以……”
他很怕他会在眼前的一片混沌中离他越来越远。筱满轻轻念着:“……忠于法律……严守纪律……秉公执法……”
这是人民警察宣誓时的誓词。
赵尤的手还滞在扳机上,为什么不能开枪?就因为他是警察吗?就因为他要遵守这些纪录法规吗?他不在乎什么规则,什么责任。
王威廉忽而道:“小赵,我知道秀芬伤害了你的朋友,你现在很生气,你生气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你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够,你是在气你自己,你指着我并非是在针对我,我知道你是个很讲原则的好警察。”
许秀芬趴在地上喊着:“不是威廉安排的!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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