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难以置信地呆坐片刻,心里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就在刚刚,爸爸向他认错了。
次日周一,尚扬忙得没工夫想其他事,晨会例会各种会,开完会后还要把这几年调研员期间做过的大量工作交割清楚。今年春节后他就不再被委派到地方去做调研,几位上级分别找他谈过,下一季度可能有机会提前升衔,相应的职务上也有机会升一级。
一整天忙碌不停,到了傍晚下班时间,楼道里人声渐少,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尚扬离家近,倒不着急回去,加了会儿班把手头工作处理完,才去泡了杯茶回来,打算换换心情——不如就随便谈谈恋爱好了。
窗外天色半暗,夕阳暧昧地将落不落,春风旖旎地撞进纱窗里。
尚扬对着和男朋友的微信对话框,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在干什么?下班了没?
输入和发出消息的同时,他心里简直像开出了一片花田,花枝和瓣都在摇摇曳曳。
很快收到了男朋友的回复:下班了,约了美少年一起吃晚饭。
开在尚扬心田里的花们,变成了一片问号,他仔细看了看对话框,是小金同志没错啊?这人在说什么?
金旭又发来一句:我现在同意你的观点了,他长得真是很好看。
尚扬这时想起了他是说谁,问:李南吗?你带他出去吃饭啊?
金旭道:是的,美少年确实赏心悦目,饭都更好吃了。
尚扬:“……”
西北,航技职高附近的一家饭店里,金旭和李南对面而坐,服务员刚上齐了菜,他要回复微信消息,让李南先动筷子。
起初李南不好意思,可能考虑到晚上还要上自习,就也不客气,但只夹了自己面前的菜,开动起来,礼貌而有分寸。
瞥到了他的动作,金旭没说什么,专心先回了消息。
先不怀好意地对尚扬“嘚瑟”一通,结果见尚扬好一会儿都不回他,这人心里轻微打起鼓来,忙回看上面几句,心想:这也还好,应该不会真生气。
他又朝前迈着步子试探了下,对尚扬说:找我没什么事吧?那我就和美少年共进晚餐了。
尚扬这次倒是秒回了:哦。
金旭道:拜拜!
尚扬说:我晚上吃饺子。
金旭:?
尚扬:都不用蘸醋了。
还发了个气呼呼地拿犄角顶人的小羊表情包。
诡计得逞的金旭笑起来,换回正常模式,说:忙完回去就给你打电话,应该很快。
准备下班的尚扬已经猜到了他找李南吃饭,是为了工作。看他这么说,更加确定了这一猜测,只是不知找李南是为了什么,该向李南了解的情况,之前不都找这小孩儿问过了吗?
他锁了办公室的门,朝外面走,心里有些不安,这不安是基于他对金旭的熟悉,短时间内找知情人连续问两次话,这不是金旭的办案作风。除非……
他的脚步顿住,预感到这起案件即将侦破……但那结果,真的能告慰被害者的家属吗?
金旭把手机收了起来,发现对面的李南似乎在悄悄观察他。
李南发现被他发现了,并不躲闪,索性坦荡地直视他,问:“是谁的消息?前天跟你一起来学校的尚警官吗?”
金旭道:“你怎么知道?”
“你回消息的表情不太一样,”李南露出少年式的狡黠,说,“那天你们俩一起,我就看出来了。”
“你很聪明。”金旭道。
李南只是笑笑,表情很快又恢复了伤感,说:“你不是只替栗叔叔来看我,对吧?还请我出来吃饭,其实不用破费的,警察想找我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说,常风是我的好朋友。”
金旭道:“只是好朋友?你对我和尚警官的关系这么敏锐,有原因的吧?听说常风平时管你叫老婆。”
李南没有回答,埋头扒了两口饭,似乎不好意思回答这问题。
金旭道:“你不说我当你默认了。那么,高二那个程延凯,他在追求你吗?”
李南吃惊地抬头,道:“没有!”
“我怎么听说,”金旭自从放下手机后,神情和语气就都十分平淡,道,“程延凯喜欢你,热衷于靠欺负你来引起你的注意,有这事吗?”
李南一整张俏脸红得要滴下血来,道:“没有……没有这回事。”
金旭道:“是吗?学校里不少人都这么传。”
李南道:“是他们误会了,在以讹传讹。”
“常风和程延凯打架是为了什么?”金旭道,“你先前说是因为一些琐事,能不能说清楚些,是什么琐事?”
李南:“……”
尚扬走在回家路上,经过和金旭常来的老字号面馆,进去坐下,点了一碗面当做晚饭,又看到别人桌上摆着刚炸出来的小黄鱼,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服务员注意到了,推销道:“小黄鱼就剩最后几份了,点慢就没了,要来一份吗?”
“不用。”尚扬婉拒道,心里想,以后等爱吃它的人来了,连吃一礼拜,每天都来把你们店里的鱼都包了圆。
他坐了片刻,还是惦记金旭在加班,想了想,灵机一动给周玉发消息问情况。
周玉回复说也正在吃饭,然后道:放心吧尚主任,金队请李南吃饭是公费,可以报的。
尚扬无语地发了个大无语表情包。
周玉笑哈哈地:请尚主任真的放心,目前案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请您静待佳音!
不该尚扬问的他自然不能问也不会问,琢磨了片刻,曲线式地打听了一个八卦:李南和常风是一对小情侣吗?有没有三角恋这回事?
周玉回道:还在侦办中,不能多说。
尚扬只得说:好,打扰了。
周玉可能是觉得却了上级面子不好,也可能是自己忍不住也想说说不涉及核心案情的八卦,说:从吃瓜群众的角度可以透露一点,有个事,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
尚扬放了个耳朵:什么事?
周玉:常风不是和程延凯打过架吗?听学生们说,是因为李南被程延凯堵在洗手间里调戏了,说是他扒李南裤子,说要看李南是男生还是小姑娘。
尚扬:……
周玉道:他们学校里不少男生之间混叫老公老婆,组CP玩,李南就是常风的“老婆”,是不是恋爱不好说,反正“老婆”被小流氓这么欺负了,常风理所当然要出头,就去找程延凯打架了。
“程延凯怎么欺负你了?”饭店里,金旭很随意地问道,“是亲你了?还是摸你了?”
李南登时坐立难安,难堪地低声道:“能不能……不说这个?我不想说。”
金旭倒了杯水,语速变慢了些,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被几个同学堵在厕所里,当众扒过裤子。”
李南蓦然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金旭,眼里有几分同情,很快又有几分佩服、崇拜等情绪混合在一起,似乎是对金旭今时今日的状态,产生了近似仰慕的心理。
“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金旭道,“除了我老婆。”
第84章
他这句话,似乎是在说:这于他是难以启齿的秘密,除了至亲至爱,他还从未对别人提起过。
李南的神情里分明可见几分动容,当下语境中,就像是金旭以过来人身份,用自己的经历开解有类似遭遇的李南。
“金警官,你放心,”李南感激之余,表明自己会为对方保守秘密的态度,说,“我肯定不会去跟别人乱说。”
金旭却仍只是淡淡看着他,片刻后道:“是啊,这种事,怎么会随便对别人说?”
李南怔了一下,握筷子的手指捏紧了些,眉眼间似有不解,像是不明白金警官的意思。
“我很好奇,”金旭道,“你们学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他们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种事里的屈辱感,足以令有此经历的当事人不会轻易告诉其他人。而“听说”过这件事的职高学生们,都只是“听说”,没有目击者。
“我不知道。”李南面露委屈,道,“我刚才都说了,这真的是误会,程延凯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乱说。”
金旭道:“是吗?那我来猜猜是谁背后传闲话,首选当然就是程延凯,他做过以后,到处跟别人乱说。”
李南:“……”
“可是据我所知,”金旭道,“程延凯自己都没听说过。”
平时“欺男霸女”的程延凯在学校的“公众形象”着实不怎么样,没人去他面前乱说这种闲话,更没人敢向他求证这事的真假。
金旭道:“其次就是常风,他是知情人,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事去找程延凯打架,会是他把你被欺辱的事,告诉了别人吗?你觉得是不是他?”
李南抿了嘴唇,意识到了什么,但还不太确定。
“常风又是听谁说的?”金旭道,“我们应该听听他的说法。”
李南定睛看向坐在对面的金警官,说:“你们已经找过他了?”
金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希望我们去找他问清楚吗?”
李南:“……”
他久久未再说话,脸上空无表情,单纯的、害羞的、可爱的、崇拜的,统统都收了起来。他伸长了筷子夹到菜,埋下头吃饭。
尚扬还在面馆里吃面,心里记挂着这边的事,周玉已经没有可以透露给他的事,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别的生活工作琐事。
周玉道:清明小长假还来省里吗?还是直接去白原了?
尚扬还不能确定到时能不能去西北,如实答道:要看工作安排,不一定能出门。
周玉像是有些意外,说:我以为要办事,你肯定会到场的。
尚扬莫名地问道:办什么事?
像是把周玉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打哈哈地想翻篇不提这事。
尚扬看她这反应也猜到了:他清明要回老家,办家里的事吗?
周玉以为人家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家事”,没想到尚扬根本不知道,有点尴尬地说:我只是听古指导提了一句,消息来源可能也不准确。
不等尚扬再问明白些,周玉忽然快速结束语:不说了开工了。
尚扬认为她八成是借口要工作好遁走,也只得作罢。
但尚主任误会了小周警官,她真的要工作了。
她和两名下属正在一家饭店的卡座就餐,旁边大堂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另一张桌位,金旭和李南各坐在一侧。
周玉一边扫了桌角的买单二维码,一边道:“走,没吃完的走前记得来打包。”
她给尚扬发消息说要开工的前一刻,就是金旭朝这边做了个叫他们做事的手势。
金旭在吃饭。而李南已放下了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没有落在实处,恍惚地想着什么。
有人停在这桌旁,李南茫然转头,两位刑警站在他身边,他眼神里倏忽间的变化,说明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李南,”周玉出示了证件,动作不大,她并不想引起旁边更多人的注意,声音也很轻,措辞很委婉,“有一起……请你跟我们回去。”
李南道:“好的。”
他在这时候也想明白,为什么要带他出来“吃饭”,是为了不在校内对他实施抓捕,为了保护校园,为了保护学生,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又转头看金旭,眼眶有些泛红,说:“都商量好要抓我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金旭看了看他,才道:“为了我师母,她帮扶你们家七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85章
二十四小时之前。
金警官试图依靠封建迷信活动阻止某架飞往北京的航班正常出港,以失败告终后,只好化失望为力量,认真工作,做完了自己分内事,准备下班时,惦记起已划分给刑侦负责的常亚刚案,他打过去问进展,得知周玉刚从市局回来,他就去了趟刑侦处,当面了解情况。
他到了以后,周玉去找上级做汇报了,其他刑警告诉他,死者小舅子招认的“杀手”刚刚在邻省落网。
这个因抢劫坐过几年牢的前科犯,一落在警察手里,立刻对这次绑架小朋友勒索其父母的犯罪行径供认不讳,反复强调“真没想害人,只要钱到手就放孩子回家”,请求“公安和政府宽大处理”。
但他对常亚刚被害一事,表现得十分茫然,警察提起了常亚刚小舅子的名字,他才明白死者是谁,慌忙表示,那天他只是在酒桌上吹牛装逼,万没想到常亚刚的小舅子会当真,又在一旁狐朋狗友的起哄中,小舅子才向他付了十万块“定金”,他收下后觉得顺利骗到了傻子一笔钱而已,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杀人,想都没想过,那更不会付诸行动。他见都没见过常亚刚本人,只是在小舅子手机里看过照片,现在连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被警察问到职高校外案发时,他在哪儿,在做什么。这人又支支吾吾半晌,才坦白了实情:那天夜里十点多,他就要出发到邻省见他那两个同伙,要一起投身到他们的绑架勒索大计划中,预感到未来几天会很紧张,就想提前放松一下。
“常亚刚被害的同一时间,这大哥在嫖。”办案刑警对金队长说起这事,都感到无语至极,“我们同事到他说的那个发廊核实过了,发廊妹刚开始说没见过他,后来听警察一说这事和命案有关,这发廊妹倒是很仗义,承认那晚这人是去嫖了,还提供了俩人聊天约好上门时间、还有转账付嫖资等等记录。那地方离职高很远的,这家伙混蛋归混蛋,还真没有作案时间。”
金旭不意外地听着,他从一开始就总觉得这名前科犯应该并非杀害常亚刚的真凶,现在只是猜想得到了证实。等刑警说完,他又问去常亚刚家找常妻问话的结果,到职高去的同事又有没有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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