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顾正中的眼光看,这些鱼的品相虽然比不上皇室专供的观赏鱼,但在民间,已经很是难得。
安以农却摇摇头:“那得体型更加短胖,头大,肉瘤大才行。这个更接近于丹凤里的鹅头红,你看它的尾巴长长的,像凤尾,很飘逸。不过丹凤没有背鳍,它有背鳍。叫它丹顶雪风怎么样?”
“好听,很形象。”顾正中只挑着优点夸。
“这就叫墨痕。”安以农又指着一盆黑色的尾巴长且半透明的草金鱼,它身形狭长,线条流畅,通体黑色,游动起来仿佛在水中晕开的墨汁,也有水墨画的味道。
“好。”顾正中又说。
他们两人一人介绍一人称赞,一会儿就把新培育的几种草金鱼的名字取完了。
取好了名字的小鱼要一同放到屋后院子里养,那里他用石块垒出了几个水池,水池里养了许多水草,流动也都是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池旁还种了树,用于遮阴。
这些小鱼还没进入繁殖季,混养也没关系。等到进入繁殖季,性腺发育成熟,就要分开饲养了。
顾正中坐在竹椅上,看着安以农挽起袖子,把金鱼小心放入水池中。
小金鱼几乎是一入水中就游去莲叶下,水池上方引下的泉水经过小水车后流进水池里,发出清爽明快的声音。
之前救助过的小鹿走过来,俯身舔舐山石上的泉水。还有那些不请自来的鸟儿们,也在水池边嬉戏。
如果是夏日的时候,坐在这样的地方,一边享受阴凉的风,一边看着阳光散落在水池、各色鲜花和草坪上,是一种享受。
可惜现在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冷。
他们在这个村子落户已经有两年多,安以农快要十七周岁。现在大家说起他,都称他是‘最会养鱼’的人。十里之外的人也会过来这里买他的观赏鱼。
安以农能养鱼,长的么又好看,还上了学,吸引了不少家中有未婚女性的家庭。不过他这几年经常生病,外头说他体弱,那些女孩的父母有顾虑,没有真的行动。
“他们最好一直有顾虑。”顾正中心想,“我教了好几年,看着他从握笔都不正到如今能写一手好字,从听到典故一脸茫然到随口就能说出一句诗背后的故事,难不成就是为了配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里姑娘的?”
嗯,顾正中完全不欣赏村里女孩朴实健康的美丽,至于为什么……
“在想什么?”安以农擦干净手过来了,他将自己泡得冰凉的手放在顾正中的手背上,笑问,“凉吗?凉不凉?”
低头看着放在自己手背上冰凉的手,顾正中展开扇子,慢悠悠说了声:“凉,和昨日的凉粉一样凉。”
安以农以为他想吃凉粉了,笑道:“今天也做了,一会儿浇上糖汁,撒一点核桃碎。除了这个还有茶,先生是要加蜂蜜的还是稀奶油的?”
“都不要。”
安以农哈哈笑,一脸促狭,被顾正中用扇子轻轻敲了下脑门。
他养了牛,还是一只刚生了崽的母牛,小牛仔吃完后牛奶还有多的,安以农就拿来做成点心,或者打成稀奶油。
这个奶油不是现代那种,他做不出来。他是用蛋清、糖和牛奶制作的类似奶油的物质,吃起来一样很可口。
安以农自己是很喜欢的,还往茶碗里加,再添上蜂蜜、红豆之类的东西。
这个还有点冷的季节他尤其喜欢这样,泡一杯热热的,带着奶香和甜味的奶茶,捧在手心里暖着,一口一口喝。
这是只喝清茶的顾正中受不了的搭配,安以农却偏要这么逗他,还捂着他的眼睛用加了蜂蜜的茶水哄过他。
其实加了蜂蜜的茶,不用看,嗅一嗅就知道,但顾正中还是配合着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并且佯装生气,罚他抄书或者站马步——顾正中也教他剑术。
这个时候安以农都会乖乖认罚,然而下次还敢。
人的底线,就是这么被一步步踩平的。
安以农的小日子过得悠闲,养鱼、上学、听着顾正中讲古,但其实战争还没有结束。
原本的皇室节节败退,现在把都城转移到了南方,北方几乎成了那位女帝的天下。南方的士族经常写文骂她牝鸡司晨,但这不能影响北方政权一日比一日强大。
两个政权如今隔江而治,看起来平静,但他们都知道,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
现在那位女帝正和西北外族打仗,打得人哭爹喊娘退避三十里,等她缓过劲来,南方的朝廷就危险了。
不过这一切和安以农等人也没什么关系。平江府因为被多重大山拦截着,又比较穷,没受到太多的战争波及。
“咚咚咚,咚咚咚。”屋外忽然传来热闹的锣鼓声,这是村里有了大事才会出现的声音。
安以农正好奇,顾正中微一侧头,手中扇子轻摇:“黄梅生考上秀才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过去。”
这么冷的天,来回一趟出了汗容易感冒。
“是这样啊,他倒有点儿实力。”三月份,刚好是秀才放榜的日子。
没有了原主的任劳任怨,黄梅生很快攀上村里一个富户,娶了那家的女儿,由那家供养,自己一心读书,想要以科举改变命运。
古代考上秀才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儿,黄梅生去年考上的童生,今年考上秀才,他和安以农一样十六周岁快十七周岁,所以是妥妥的少年秀才。
经历家变,又经逃荒,这会儿还能考上,已经能说明他具备的天赋。虽然这里有一半要感谢他的妻子料理琐碎和老丈人的供养。
过了会儿,果然就有村民跑过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主要村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考上秀才了。
晚上他又听人说黄家要摆宴请客,安以农就随大流捡了一篮子鸡蛋过去送礼。
穿着青衫的黄梅生意气风发,他嘴里感谢村里人,笑意却不达双眼,尤其是看到一副主人模样替他招待客人的老丈人的时候。
“恭喜。”安以农放下手中鸡蛋。
黄梅生转头看到他,双眼便是一亮:“以农。”他直接迎上来,用一种亲昵的口气说:“先生还遗憾呢,以农若是早一点上学,这一次也能下场了。”
以农是安以农对外宣称的‘字’,黄梅生特别喜欢这么叫他,好像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似的。
“以农什么时候下场一试,为兄这里倒也有几张帖子……”黄梅生说着说着就想上手,被安以农一个侧身避开。
“那就多谢黄兄了。咳咳,既然黄兄这里忙,那我便先告辞了。”安以农借故离开,黄梅生留不住他。
“颜狗,呸。”回去的路上系统在那儿唾弃,“看他色眯眯的眼神,不会以为考上一个秀才就能对宿主做什么了吧?”
黄梅生根本没有遮掩他‘性趣’的意思,也就是这个时代民风淳朴,大家还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在一处读书是同窗的关系,所以特别亲厚,没有多想。
“他就是想,也不敢。秀才只是半只脚踏入‘士’族行列,想要威逼利诱,怎么都得考个举人吧?”
安以农摇摇头,客观分析:“然而听那些人说,他是吊车尾考上的,想要考举人,只怕还得等两年。”
“如果以农真的下场,他反而不快活了,也就是嘴上说个好听。”顾正中收拢扇子,扇尖抵着下巴,“只是不知道你准备何时下场。”
“再等,”安以农微微一笑,“我在等一个契机。”
去年顾正中就觉得他可以下场了,但是安以农说时间没到,谁也不知道他所指的‘契机’是指什么。
不过顾正中并未多说什么,他相信安以农,也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决定。
次年春,安以农快要十八周岁,他依旧没有下场考试。私塾里的老师劝他:“以你目前的水平,即便答得不好,考到童生总是稳的,因何不试?”
安以农只是摇摇头,转头教授村里的几个孩子如何饲养金鱼。
知道他准备把这吃饭的手艺传授给别人,村里很多人都来学了,他们都知道养这个赚钱。
“可以传子孙的手艺就这么传授给别人,还不收一文钱,这人是不是傻?”村里人念叨着。
“你管他傻不傻,总归我们是得了好处的。”
“这倒是。”
村民们话里话外说他傻,还有好心人劝他意思意思收些银钱,这年头,哪儿有学徒学手艺一分不花的?
安以农只是笑,说自己受村子的照顾良多,如今是报恩。
之后他教那些孩子也是绝不藏私,恨不得把脑子里全部的东西都灌进他们的脑子里。
来学养鱼的人家都觉得不好意思,来的时候都要带上自家种的菜、养的鱼,走的时候顺手打扫院子、顺手提水,还有顺手砍柴的。
也是这一年,北方的女帝把西北外族打残了,终于空出手来招待南方的旧朝廷,女帝亲自率领大军跨过江,一路所向披靡。南方各省顿时人心惶惶,粮食价格疯涨。
只有安以农心情极好,他搅拌了一些奶油,加在他用牛奶煮的茶上,茶水里加红豆,奶油上撒核桃碎,搅拌了喝,又甜又腻。
顾正中手里拿着茶杯,看安以农低下头时露出的修长光洁的颈部,他忽然明白了他在等的时机——他在等女帝统一南北正式登基。
“挺好喝的,先生真的不要试试?”安以农抬起头,嘴唇上沾了点奶油。
顾正中抿着杯中清茶:“太甜了。”
第63章
“看看,这么高的石料,上面就是我们村子的名字。”村长等人领着众人站在村口,今天是他们村子正式改名的日子——三锦村。
巨大的石碑用颜料涂成白、红、黑三色,村名则为金色,上面凿刻了许多活灵活现的锦鲫鱼,这就是他们新村名的由来。
几年前本村村民田喜培育出了一种三色、两色的花色鲫鱼,因为形态很美,又容易饲养,价格也不贵,一下就火了。
虽然其他地方早就人为专门选育金鱼,并且养出了许多稀罕品种,但是都没有形成规模,也不像这里这么便宜。
‘田喜’的生意一直很好,很多达官贵人使人来买,一买就是一池子。
田喜有感于村民照顾甚多,决定将养鱼技巧传授给村里人,并且赠送鱼苗,这不,他们村里几乎人人都养了锦鲫鱼。
久而久之,他们村便被人叫做‘锦鲫村’。
其实其他村子也有人来学,不过养鱼看天分,一样的鱼苗,一样的方法,就是有人能养好有人养不好。
田喜养的就特别好,听说他还培育出了几尾通体金色,只有脑门一方红印的锦鲫鱼,谓之‘朱印金锦’,县里的大人花了百两银子来买。
村里其他人赚不到那么多,但一年也能多一二两的补贴。并且照顾鱼也不用费什么劲儿,不讲究的喂红虫和虾米,讲究的专门去田喜那儿买饲料喂,小孩子就能照顾好。
之后安以农又教村里人用纸和竹丝做锦鲫灯笼、锦鲫挂饰、锦鲫荷包……
短短两年时间,三色锦鲫就成了这个村子的代名词。只要和三色锦鲫鱼有关的,来这个村子总能买到。
甚至还有那书生闻名前来游玩,离开时往往要带走一缸水草几尾鱼,这就又是一个进项。
也不耽误农活,也不需要额外的付出,每年能多好几两的银子,甚至家里姑娘小伙嫁娶也比以前顺利,村里谁不念他的好处?
当然,促使村里人下决心改名的还因为一件事,田喜在几个月前成为秀才啦,且是新朝第一届的头名,即为案首。以后有很大希望考上举人呢。
据说他这个月就要出发去县学读书,村里人便赶在他离开前改了村名。
“你等待数年,就是为此刻?”
竹舍中,金鱼在白瓷盆里游,紫铜香炉里香烟渺渺,安以农提着笔正在练字,一只手从虚空中伸来,按住他的,引导着他,一笔一划龙飞凤舞。
安以农不答,他只是放下笔,转过身。
当年瘦骨嶙峋的小儿如今是个玉树般出众的男人,淡青色薄纱罩着鹅黄色的中衣,玉带勒着细腰,体态清瘦气质出尘。
只要不捉弄人,他就跟画上的仙人一般出众。
顾正中看着他,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垂下的龙须碎发:他已长大,再不能如从前一般拢在怀里练字了。
“如果先生要问,我是否就等着女帝临朝,做新朝第一届的秀才。”安以农带着浅笑,“是的。”
不知道是不是朝夕相处,这日子久了,安以农也学会了顾正中的神态,无论谈吐举止,都有意无意贴近了某人。他自己不说,绝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学子。
“女帝还没收复疆土时,就颁布‘田税法’,以丁收税改为以田亩收税,赦贱籍为农籍,鼓励寡妇改嫁,重农桑水利,重武,不以出身论高低,喜重用有才德的人……我要将学问售于帝王,自然要为它找一个合适主人。”
安以农拿着一把伞缓步出门,他不在乎上司是男是女,他只在乎对方容不容得下他。
也是当年马哲没学好,顶好的屠龙术没把握住,现在还得一心科举,为封建社会的稳定添砖加瓦,简直无言面见政治老师。
“哎,羞谈自己是穿越者。”
系统:……
顾正中走来,刚刚靠近,安以农就打开伞,小心将他罩在里面。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鬼怪奇谈或者话本的影响,他一直觉得日光对顾正中有伤害,所以顾正中在时,他出门就要打伞。
顾正中也不说破,就仿佛他真是那种才成形的小鬼,日风一吹就散。
两人走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虽然没有说话,却是默契十足,有时一个对视,甚至无需对视,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路上的村民都来和他打招呼,挂着竹篮的小姑娘更是小跑两步,走近了却又红着脸怯怯不敢直视。
安以农目不斜视,举着伞离开。
安以农十九周岁了还不肯成亲,这村里最美的姑娘为他等到十七,嫁了出去,却还念念不忘。
村里人只叹造孽,却也没有阻拦自家姑娘偷偷的钦慕:那样的人是村子留不住的,也是村里的女孩留不住的,看了又能怎么样呢?看看好的提高眼界,总比眼皮子太浅随随便便就被小混混骗走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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