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嘴也是脏的。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擦,嘴唇用力地蹭上自己的手背,蹭得红肿一片,也不敢停下。
动作很小,但还是被察觉到了,时崤拉开他的手:“怎么了?”
“脏……”
“阿浮不脏。”
不脏的话,怎么会不愿意亲他呢?宴江想不明白。别开脸,安安静静地掉下两滴泪,像个委屈的小孩。
时崤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不过心中到底还是受用的,手一挥,在两人周围罩下一层小小的屏障,他抬起人类的脸,落下了一个极为缠绵的吻。
这是来自鬼府之王难得的、绝无仅有的宠溺。
高潮在这个吻中来临,像推上沙滩的白浪,来得悄然又平和,不激烈,甚至美好得不太真实。宴江的男茎早已射无可射,只能用后面达到欲望的峰顶,呻吟被尽数堵在嘴里,变成闷闷的哼唧。
吻结束了,他也沉沉昏睡过去。
时崤掖了掖外袍,把他裹得更严实了些,可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又变回了一贯的冷静。他撤下狭小的屏障,对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康沅点点头,看不出丝毫的意外:“如何了?”
当——
空灵的锣响,传不出这破草屋,也传不进人类的耳中。
【作者有话说】:
康沅:我为主子的爱情付出太多
第三十三章
【在鬼府等着恭迎本座便是。】
爱梅村其实是时崤亲手封上的。
事情发展至此,还要从上一回宴江被引进鬼境陷阱说起,那夜时崤深入施救,施展鬼力中大意泄出几丝气息,叫圭风因此而锁定了爱梅村——本是无谓应战,泄露也就泄露了,哪成想圭风自知把握不高,竟丧心病狂至直接将鬼门开在了此处地界,放任诸多小鬼直接涌入人间,打破了爱梅村的阴阳平衡之象。爱梅村的命运由此转折,起先只是老弱病残偶能窥见游荡的鬼影,但随着阴风不间断地从鬼门吹向人间,到昨日,它们已经能直接出现在所有人类眼前,甚至加害阳气衰虚者了。
封住村庄,本意并非囚禁村民,而是为免鬼气四溢,以至让这场无妄之灾扩大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无奈之举。只是这样一来,鬼气无法排出,翻倍地堆积在这里,小小的村落便成为了夹在两界之间的不阴不阳之地,注定成为这场鬼府之乱的牺牲品。
非是帝王无情,保护所有子民不过是理想中的桃源,当灾难真正来临之时,上位者能做的,只是权衡出一个伤亡最少的计策。下要提防圭风的疯招,上又忌惮仙界的制裁,一个被篡位的鬼王所要担起的压力,远没有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康沅例行了报告鬼府的近况:圭风凭着腾角刀大开杀戒,强行坐上鬼王之座,自封“天命鬼主”,但混沌丹才是真正的鬼首信物,众鬼难服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新主,便被其大肆屠杀,整个鬼府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哀声遍野。
当——
锣声一声又一声地响,高亢之后,余音带着渗骨的愤恨与凄凉。
时崤毫不在意:“急什么,混沌丹一日在本座身上,他就一日不可能颠覆鬼府。”
就像人间皇帝的玉玺、仙界天君的宝器,混沌丹是至高权力的象征。它是用混沌初开时最存粹的第一抹鬼力凝练而成的灵丹,能在辅佐宿主鬼气运转的同时化以自养,所以在经历过无数的宿主、修炼了万亿年月之后,早就不仅仅是象征权力的物件了,叫无数狼子野心之辈趋之若鹜的,更是它本身所承载的巨大能量源。
混沌丹表面上是由代代鬼王传承至今,但本质里,是它自己选择了每一代的鬼王。时崤的定力,来自于对自己力量的自信,也来自于混沌丹从他受伤至今从未消失的忠诚。
他神情淡然地倚进椅背,好让怀中人类靠得更舒服些,动作间带着黑袍往一侧滑动,露出其下半截白生生的小腿,脚踝处还点缀着几点青红交错指痕。
康沅赶忙垂下双眼。
他今日特地带了自己的头颅出门,本是因为主子身边的人类每次都怕极了他,却没想到早不来晚不来,这一来恰恰好就撞见了主子与人温存情景,哪怕没有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却还是尴尬极了。
好在他的主子没有追责的意思,深色淡然,又说起了另外的事:“上回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略有些许。康沅赶忙从袖中掏出两本薄薄的书籍,用鬼气托着送上前去。他的主子翻开叠在上头的那一本,大致浏览了几眼,嘴角就勾出了势在必得的冷笑。
“这便够了。往后不必再来,在鬼府等着恭迎本座便是。”极为狂妄的语气。
但那可是时崤,根本无需高座与华服的加持,他只是普普通通地坐在那里,都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霸气,康沅永远不会对话里头的内容产生半点质疑。
蜷成一团的人类在无意识中发出模糊的梦呓,似被梦魇缠身,小小声地哀求着什么,脸颊一蹭一蹭地往他的衣物里钻得更深。时崤低头看了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无奈。
他挥挥手:“回去吧,还有——看好圭风。”
当——
康沅领命告退。
余音消散,屋内回归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便衬得外头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嚎哭声更加凄厉了些。
无数面容可怖、没有神智的鬼魂在爱梅村的各个角落盲目游荡,不停不休地寻找着他们熟悉的那位鬼王,过于破败的鬼体经不起折腾,残腐肢体很快掉了满地,哪怕只是半透明的虚影,也足以对没见过世面的淳朴农民造成巨大冲击。
火舌劈里啪啦,眨眼间就吞噬掉成堆的木柴,然后壮观地燃上天际,仿佛要在黑夜中制造出另外一个太阳,从而驱散阴气,求得平安。而这也确实是有效的,人群的十步之内,小鬼纷纷连滚带爬地退开,让出了一道互不干扰的河界。
可人类的视力岂止十步之远?入目之景,没有一处还能算得上是人间,孩子们被母亲牢牢抱在怀里,也能感觉到了怪异的氛围,只敢咬着被角低声抽泣,格外的压抑。
这是爱梅村的末日,没有人不绝望、不害怕。
宴江也睡得格外不安稳,大约是身体里含着鬼精吸收太难,涨得太不舒服,他时不时被梦魇缠身,在睡眠中痛苦地抽搐。
时崤没有替他清洗的意思,只放了一抹鬼气出去强行加深他的睡眠,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则空出了出来,翻开康沅带来的第二本书。
不是什么古籍秘录,而是记录所有凡人寿命的生死簿。
他翻开内容寥寥的内页,两指轻点纸面,以某些特殊的流速灌入鬼气,就有无数血红字符流淌而出,在内页空白之处翻飞滚动,转瞬间又有序地逐渐淡去,反复数次之后,鬼雾散开,其上只留下最精准的信息。
锦县之西爱梅乡,宴氏二十九代独子宴江,阳寿——未知。
啧。
时崤扔开籍册,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眉心。
生死簿上阳寿未知者并不少见,因为除了命格平庸、一生碌碌的百姓外,世间还有少数生来不凡的大命格者。对于此者,天道不会拘定他的一生,因为其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做出的任何一个抉择,都会让整个人间拐向成千上万中不同的结局,所以他的阳寿便也因此无法定数。就私心来讲,宴江并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大命格者,也有可能是大命格者在某个抉择点上会影响到的人,生死几何,需得待到大命格者届时做出抉择了,才能在生死簿上显出确定的阳寿来。
时崤自然清楚这一点,只是有些不爽罢了——如果只是个最普通的凡人,他作为堂堂鬼王,大可以直接篡改生死簿上的寿命,带着他的人类宠物一起回到地府。但只要宴江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是大命格者,或者是大命格者成长过程中的关键一环,他就绝不能冒这个险去为所欲为,否则稍有不慎,扰乱了人间秩序,必定会惊动到仙界。
这意味着,回到鬼府之日,他必须留他的人类宠物独在人间,甚至就连需要等待的时间也是未知的。
时崤用力地咬了咬熟睡人类的下唇,像在泄气。
区区人类,区区书生,甚至连宴家的后代都不一定是……
没有公鸡的啼叫,清晨第一缕日光在悄无声息中破开了黑暗,光明与温暖来到人世间,渐渐盖过了肆虐的阴气。看似无比寻常的一次日出,却带来了爱梅村所有村民生存的曙光。
劫后余生,没有人说得出话来,男女老少互相对视,每一张脸上,都淌满了泪。
【作者有话说】:
圭风:啊啊啊啊啊啊啊给老子大力丹!给老子大力丹!
康沅:这b工作,我要辞职!
时崤:《关于我想鲨了自己老婆这件事》
第三十四章
【下次本座一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别怕。】
朦胧的光亮透进眼皮,清脆鸟啼连成一曲稀碎的曲,院子里传来铲子与锅具碰撞的声音,像是回到了十六岁考上秀才的那一年,父母皆在,生活顺遂,前路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几点光明。
宴江晕晕乎乎地从梦中转醒,第一件事,是先抬手抹去了眼尾的几分湿意。睁眼,头顶上已不再是记忆中那顶缝缝补补的床帐,而是是他去年才新换上的粗线纱帘,尚还有八分新,暂且也没有任何缝补的痕迹。
南边的夏天实在是太热,昨夜睡前把窗支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通风,日光便是从那儿照进卧房中的。三两野麻雀站在窗沿上歇脚,绿豆大的眼睛左右张望,见着有人掀开门帘进了屋内,便一扇翅膀,结伴着飞走了。
宴江转头,隔着粗线纱帘,能隐约见到那是一个女人,头发高高挽在脑后,身着宽大粗衣,缓慢地朝床边走过来,步履有些不自然的沉重。
“夫君,你醒了吗?”她柔声唤。
宴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坐起,用几块破木板拼接而成的床就在身下发出不大稳固的吱呀响动。
略带薄茧的手伸进来,拉开床帐,双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彼此的眼前。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看起来很年轻,身前却已经坠了一个巨大的肚子,看起来已经将将要到临盆的月份。
“琴琴,你有孕在身,只管躺下歇息就好,不必这般伺候我。”宴江抬手去扶,把她扶到床沿边上坐下。
林琴琴展颜一笑,眉目间除了憔悴之外,尚还留有一丝姑娘时的灵动:“这叫哪门子伺候?江郎疼我有孕,我也心疼江郎辛苦,何况肚子里的小家伙这几日乖得很,半点没叫我吃苦,想必也是不愿一出生就看到父亲病倒在床的模样。”
宴江也不自觉地更加放柔了声音:“只是小风寒而已,休息了一夜,现在已经感觉大好。”
“大好也不可马虎,还要再多养上一日。”女人娇嗔地用食指点点他的眉心,笑着命令,“这两日就叫我多动一动,待到小家伙出世,你想躲懒都没机会了哩。”
宴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心情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他轻轻地摸了摸妻子鼓起的肚皮,愧疚道:“抱歉,琴琴,是我太过无能,才会叫你过上如此贫苦的生活。”
“别这么说,嫁予夫君之后,我没有一日不欢喜。上不需伺候公婆,下没有妯娌刁难,我日日在家只需做些家务,反而是夫君,才会因我而压力倍增。”
最为珍贵是贫穷夫妇的情比金坚,叫捉襟见肘的日子也能品出满满的踏实与幸福来。宴江感动不已,轻轻抱住靠过来的妻子,“我也与你一样,日日欢喜。”
视线落到她身后的满屋破败,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眼前的一切有些无法言语的陌生感。
奇异的直觉告诉他,那儿的窗,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大大咧咧地敞着,应该有一个大柜子把它堵个严实;卧房门口似乎不能只挂着一袭布帘,还要有一扇花鸟四牒屏;还有、还有墙面是不是该漆上更亮堂的色彩……
哪来那么多具体的“应该”呢?这就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家啊。
“夫君?”妻子抬起头来,关心地问。
宴江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
正要把自己这庄周梦蝶的感觉说与妻子听个趣,微笑还挂在嘴角,低头,却见林琴琴脸色兀地一白,抚着肚子发出痛苦的惊叫。
“琴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痛!夫君,我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宴江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跨下床把妻子挪到床上,无头苍蝇般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才想起要马上穿鞋去找稳婆来。他蹲在床头,抚着妻子的手背柔声安抚:“稍微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找婆子来。”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把拉住。忍着疼的手竟也可以爆发出恁大的力气,把男人的手攥得没有挣脱的余地,林琴琴已经满脸豆大的汗珠,苍白的嘴唇嗬嗬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说上那么一句话来:“夫君别走,别走——”
早已慌了神的书生这才想起,若自己一走,家中便只剩下临盆的妻子一人。只能不住地用言语安抚产妇,没有多久就急出了满背的冷汗。
支住窗户的小木棍大概被方才的麻雀踩歪了去,被风一吹,便骤然脱落在地,窗户啪地合上,阻挡了屋外灿烂的阳光,给卧房里留下满屋昏暗。
宴江下意识想起身去重新开开,林琴琴却不放手,反而劝阻:“产房不能见风,这样也好。”
似乎是已经捱过了这一阵的疼劲儿,她的声音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只余下微微的虚弱。宴江回头,眼睛一时间还未适应光线的变化,只能模糊看见妻子的脸上又挂起了恬淡的笑,与方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琴琴是不是好些了,我去劳烦邻居的马婶来陪你,然后马上去给你请产婆来,好不好?”
“不用的。”林琴琴却仍摇头否决。她嘴角挂着幸福的笑,要宴江低下头来,将耳朵凑近自己嘴边,然后小小声地对自己的丈夫耳语:“小家伙很乖的,他说要自己出来,若是有外人在,就要害羞了。”
说得非常认真,就仿佛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她说了似的。
宴江苦笑。他抬起头来,正打算继续哄劝妻子,眼睛却在逐渐适应黑暗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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