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有好几次真的想扣下去,最终却没有扣下手指。
楚稼君垂下手,呆滞看着地下室天花板错综复杂的管道,忽然哼起了歌。这个人在房间中间晃来晃去,疯疯癫癫的,突然又跳到成究面前,厉声问:你要枪干嘛?
成究:抢……抢展子啊。
楚稼君把脸凑到他眼前,好奇打量着这个干瘦的丑陋男人:哦……那要是枪带不进去呢?
楚稼君:现在都有搜身了,有没有枪都一样的。你那个侄子,都不用进展子,在外面就能被人认出来。
成究:我们在上海没犯过事。他们不认得……
楚稼君:明天开始,你侄子就会上这边的通缉了,你知道那男的是谁吗?
成究虽然体质不怎样,但脑子转得很快。他起初以为昨晚那个男人只是楚稼君的仇人,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很可能是警察。
他骂了一声:都是为了你!
楚稼君却没回答,他垂下眼笑了:对的对的,都是为了我呀。
楚稼君:我也想做最后一票就收手,所以这次要手稳。至于你说组几个人能包下那个珠宝展,我看要不……多组点人吧?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里面有宝石碎屑卷起的风暴漩涡,他要那些珠宝钻石,他急需它们,这些可以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
楚稼君在路上看见了展会宣传,展出地点在南京西路,安保将会很严密,动静只能小不能大。
但他想玩个大的。他让成究帮自己码人,代价是额外的一百万。
这个“行业”的生态大致如此,有能力组织大行动的人,会吸引那些没能力却有野心一搏的。大部分人在前几年被打得烟消云散,转为小偷小抢,靠暴力违法一夜暴富已经是过去式,摆在他们这些小鱼小虾面前的,是一口逐渐干涸的池塘。
每个人都想在水彻底干掉前,最后撕咬一块肉下来。
-
纪勇涛本来带人在昨天的巷子里调查,突然有人喊他,说在草丛里发现了东西。
那是一张报纸,上面登着珠宝展的消息。报纸上还放了张入场券。
这是楚稼君的留言。
这次的珠宝展,安保做得很严密,内外几乎滴水不漏,墨镜和口罩必须脱掉,查验身份证明以及搜身,像楚稼君或者那天晚上的胖子,几乎没有混进去的可能性。
已经确定楚稼君就在这座城市了,很大概率还有两个同伙。跟随纪勇涛来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那架冲入展会落地窗的吊臂车,胃里一阵绞痛。
上海的工地也很多,比A市还多,中心区域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开工的地方。
在一到三年后,这里也许会遍布“建筑物”——他们只能预想到这一步,就像那些预想不到五年后私家车数量的老小区。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建筑物比他们预想中要高五到六倍,很多城市的天际线高度都会这样拔高,每条路上都会有天眼,对普通人来说,“枪”变成了一个仅存于影视剧的道具,年轻人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路霸和悍匪,不知道什么叫抢火车,连那种传统绿皮火车都只在电视里看过,金银首饰坦然带在身上、不用缝贴身衣物里,“戴满金镯子戒指的手被人砍掉”只存在长辈的调侃中……
人们尚想不到那么平静而美好的未来。
未来不存在每个月的二百九,为了一袋特殊奶粉走投无路,过年才能吃一顿肯德基。很多年后,纪勇涛去医院领高血压药,顺口问了一句从前某个同事女儿的病;年轻的医生困惑地抬了抬眼镜,告诉他那种病现在吃两周的药就能治愈,全医保。科室桌上摆着一个炸鸡全家桶,小护士和女医生为了身材根本不想吃那个。
在展会开始的前周,楚稼君在一家电影院里包了场。所有的位子上坐满了人,他站在屏幕前,在关上灯的影院,只有屏幕前留了灯,把他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
楚稼君:他们不怕我们了。
楚稼君:我们以前哪里都能去,什么都能弄到手,什么都是我们说了算。以后也得是这样。
楚稼君:我们得让他们知道,就算没有枪,他们也得怕我们,也得让我们用我们的活法。
这是一场豪赌。就像宝石一样易碎的布局,却泛着白骨生花般的邪光。
附近的工地已经做了检查,展区四周控制了车道。因为有学校在附近,靠近学校区域的安保做的格外严密。
展览每日有人数限制,一共办五六日三天。
楚稼君在第一天,也就是周五的上午进了展馆。
基本在一开展第一批。
他戴着眼镜,在上下嘴唇后面塞了棉花,改变嘴型,头发盘在鸭舌帽里。检票的人只看过他的照片,没有认出他。
在还没有多少人的展馆里,展柜边没有保安,所有保安都在二楼观察一楼展区,按照平均人员来算,比那次黄金展的还要密集。这些保安都配了枪,别在腰上。
两辆旅游车在馆外停下,胸口贴着“宁波探亲团”贴纸的旅行团也在导游带领下进入了展馆。展馆顿时拥挤了起来,将近百来人的入场,让不算太大的展馆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他靠在一个玻璃柜边,看着下面闪闪发亮的祖母绿项链。旁边介绍板上标着估价,光是这一条项链,就价值大约十五万。
十五万大概是一个小公文包的体积,等价的黄金大概是半块砖左右,很沉重。
但如果是宝石,装在口袋里就能带走,装进信封里就可以邮寄。
他伏在那,出神地看着。宝石的光辉落在他眼里,清澈又明亮。
突然,一只手掀开了他的鸭舌帽,盘在里面的长发披落下来。
楚稼君听见那人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
纪勇涛:喜欢的东西,要自己去挣钱买。
楚稼君愣了一会儿,并没有跑,而是用两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样子,在玻璃上“走”向纪勇涛。
楚稼君:我也在努力挣钱啊。
楚稼君期盼地看他:我没带枪,也没带刀,我就是来逛展子的。勇哥,我听你的,收手不干了,打算去广东打工了,你就当为我好,当作我什么都没干过吧。
楚稼君的手指“走”到纪勇涛的手肘边,食指尖轻轻戳了戳他:好不好?
纪勇涛也看着那串项链,没有说话。
楚稼君:好不好?
纪勇涛叹了口气:好你个头啊。哪有地方是男厕所排队女厕所不排队的。
楚稼君没反应过来。厕所在展区的东侧,是个T字结构,但男厕那的队伍延伸出了门口。
纪勇涛:你要是真在大学找了个女朋友,陪她逛过百货,就不至于犯这个错——等女同志上厕所要多久你知道吗?永远都是女厕所在排队。
楚稼君的眼神沉了下去,连里面宝石光芒也变得森寒起来:那又怎么样?这里有几百个人,你怎么确定哪些人是我的?
纪勇涛:至少一百多个人吧,我没估算错的话——你找黄牛大量收票,让自己人用旅游团的名头群体进入,到时候动手劫持普通客人,带人质和宝石上旅游大巴——如果其他的公交或者货车停在展馆外肯定会被盘查,但旅游团的车可以一直停在那,没人起疑心。
纪勇涛:刀片都藏在鞋跟里,避过搜身,在厕所拔出来。这就是为什么男厕所排队能排成这样。
楚稼君:那又怎么样。我说了,你怎么确定哪些人是我的人?
——从厕所出来后,每个人都把旅游团的贴纸给丢了,看起来都是普通人。
纪勇涛:我猜大致是这样,这些人先在展馆里找好自己待会儿要劫持的目标,然后去厕所拔出刀片,丢掉贴纸,回到展馆找刚才的目标。就算偶尔有错漏也没关系,只要大部分人质都是普通游客就可以。
纪勇涛:所以你觉得我们只能用普通办法区分人质和劫匪?
他把手伸向楚稼君。同时,展馆内的广播响了——
火灾警报,通知客人离开展馆。
立刻就慌乱走向出口的全是普通人,而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的,则全都是楚稼君的人。二楼的保安已经拔枪对准了一楼的那些人,楚稼君依旧趴在柜台上,不舍地盯着那条祖母绿。
纪勇涛:自己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到此为止了,没什么好玩的了。
楚稼君转头,睁大眼睛,笑着看他。
楚稼君:勇哥,我很喜欢学校的。
他半张身子都趴在了柜台上,松了口气:从变成许飞后,我就开始留心起了一件事。比如学生会坐哪路车上学,什么时候会春游秋游,什么时候会举办校外活动。
楚稼君:比如去公园里种树,去校外实践——快过年了,谁也没心思读书,学校好像经常这时候组织看电影吧。昨天淮海路的电影院门口就有学校的巴士,这种都是分年级、分批去的,我猜,今天还会有学生去。
楚稼君笑了:我在A市第一次干活就是用送学生的车当掩护,我真的,很喜欢学校的。
在淮海路某家历史悠久的电影院门口,一辆载着小学生的巴士正缓缓停靠在路边,准备把师生放下;突然,两个人拦住巴士,挥动手臂,其中一人指指右车胎,似乎意思是压到了什么。
司机打开了车门。
-
楚稼君看了纪勇涛的手收了回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但立刻就被男人甩开了。
楚稼君:生什么气啊,勇哥,又不是第一次了。
楚稼君:把手给我好不好?勇哥……
他温柔地将手放在柜台上,手指勾了勾。
楚稼君看着纪勇涛的双眼:我能做到哪一步,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吗?
他腰上的大哥大来电了。楚稼君把电话摆在柜台上,杂音严重的通讯里,另一头传来孩子们的哭叫声
楚稼君:说不定是录音呢?说不定呢。但如果我没有顺利出来,你知道那车里的人会怎么样。
纪勇涛:我没见到,我们不会为了一群还没见到的人质谈判。
楚稼君:消息很快就会过来了。
纪勇涛腰上的对讲机响了,但是男人按掉了它。
楚稼君:你听吧,没事儿。
楚稼君: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不敢让孩子冒险的。勇哥,一个人都不用死,我的诉求很简单——我们带着珠宝走,不许人跟着,等出了城,就把那车孩子放了。
纪勇涛:那么多人,每个人能分多少算过吗?
楚稼君笑了笑,没说话。纪勇涛明白了他的意思。
纪勇涛:那两辆旅游大巴里都有炸弹,你根本不打算跟他们分赃。
楚稼君点头,眼神无辜:我最后一把了,管什么江湖名声呢。
纪勇涛:你要这里所有的珠宝?你一个人搬?
楚稼君摇头:我带不走的。我就要这一条绿宝石的项链,再带个你。
楚稼君的手还放在柜台上。
楚稼君:你跟我走好不好?你如果还把我当弟弟,就把手给我。
纪勇涛看着那只手,突然举起拳头重重打了下去——那只手仍然放在那,一动不动;而玻璃柜台碎了,纪勇涛满手的血,用拳头打碎了柜台,掏出那条血淋淋的祖母绿,丢到楚稼君脸上。
纪勇涛:我跟你走,你如果还把我当哥哥,就说话算话,出了城,把人放了。
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写满雀跃。然后,他捡起地上那个被同伙随手丢弃的导游喇叭,摆在大哥大前面。
电流鸣声过后,巴士里孩子的哭声响彻展馆。
楚稼君:楼上的,把枪都放下,丢下来。其他人去拿首饰,都丢到那个袋子里。
纪勇涛:……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
楚稼君:哎呀别这样,有钱万事好说。
纪勇涛:……我手疼,我把水杯放那边柱子下面了,陪我过去,我要冲一下手上的血。
楚稼君不疑有他,跟着他往展馆内的装饰柱那走。走出几步,突然,伴随玻璃破碎声,一颗子弹从斜上方飞来,堪堪擦着他的眉角划过去——
他愕然,旋即意识到,是狙击手。
第20章 【20】
几乎是一瞬间的直觉,他感受到杀机的逼近。
仿佛是野兽闻到天敌的气息,人毫不犹豫地意识到了威胁的方向,逃向柱子后面。他平时很少接触狙击手,但凭直觉找到了一个死角躲了进去,就像受了惊的猫一样,不可能再被引诱出来。
楚稼君打开大哥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几个?!
——一辆满载学生的巴士在淮海路被劫持,车正在开往沪青平公路,车上的人直接将纸张抛出窗外来交涉条件,要求释放珠宝展的劫匪,不许人跟着。
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都背着命案,普通的谈判难以将人说服。他们很清楚,被抓了就是死,只有听楚稼君的去搏一把才可能有胜算。
那颗子弹激怒了楚稼君,被纪勇涛欺骗这件事是他愤怒的来源,察觉到这人的情绪开始失控,纪勇涛张开双手,做出没有威胁的姿势:详细条件,我们可以单独谈……
楚稼君:得先杀几个你们才会当真!
纪勇涛:没必要的,这些孩子和你没仇,对不对?你生的是我的气,不要拿其他人撒火。你过来……
楚稼君:你管我?!我不会过来的!你过来!跪下趴在地上,爬过来!
纪勇涛:我们单独谈。
楚稼君的声音变得声嘶力竭的尖利:我数到三,你过来!我不会过来的!
按照楚稼君的要求,他缓缓蹲下身,放柔了语气:你看,我什么都不对你做,身上什么都没带……
楚稼君翻起旧账:你用车上的枪对我开枪!
纪勇涛:我什么都不带。你也不用放那车人,我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但如果你想我跟你跑,你肯定最后要把他们安全放掉的。
楚稼君:我不会再信你了。
纪勇涛的对讲机还在响,但他一直没接。他慢慢将机器放地上,滑向远处。
楚稼君:你就是为了救他们,你根本不是想跟我走。
纪勇涛:我要先确保他们没事,然后才能安心和你走,对不对?
纪勇涛:对不对呀?
他追问了一遍,对面的人才微微点头。
纪勇涛:那你听话,你告诉公交车上的人,让他们不要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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