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双眸紧闭,那人生死与我无关。
盛怀昭靠在明舜的肩膀上装病,虽然谎言的作用是引起延风派的注意,但他却下意识往里扫了一眼。
虽然没有期待云谏能有什么反应,但那人充耳不闻却又让盛怀昭心生不愉。
昨天分明是他抛弃的云谏,今日他反倒成下堂妻了,真他妈风水轮流转。
明舜嗓子都快哑的时候,暗牢外终于传来动静。
陈迁甩手挥袖,趾高气昂:“叫什么呢?”
盛怀昭半闭的眼眸略微一颤。
来的人居然是陈迁?昨天晚上他不还被云谏摁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么?延风派藏了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他现下就来耀武扬威?
明舜磕巴道:“他,他发病了,求求你救救他!”
盛怀昭从身后掐了一把小和尚的后腰,什么发病,刚刚不还对好是伤口撕裂吗?
明舜打了个哆嗦,哭哭啼啼:“总之他情况很危急,求求你看看他!”
陈迁扫过两人,露出冷笑:“好,那让我亲自看看你的伤势。”
话音刚落,他便抬指点及盛怀昭的眉心。
灵力如迅猛闪电,劈入盛怀昭本就破残不堪的识海,蹿动的电流直通四肢,让他止不住咳嗽,喉头溢出血腥味。
明舜瞳孔微缩,迅速挥开陈迁的手:“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探他的修为!”
这种下作的测探方式,林掌门曾经对云谏用过,只不过被云谏碾压,肮脏的目的没有达到。但陈迁跟盛怀昭的差距还是太大,他要知道一个废人的情况,易如反掌。
这种浑身上下被窥探遍是一种□□裸的羞辱,陈迁傲慢地抽回手,洋洋得意:“灵核尽碎,筋脉羸弱,果然情况紧急啊。”
明舜跪地搀着盛怀昭:“你没事吧?”
盛怀昭虚弱道:“……没事。”
“明舜,林掌门与你师父乃莫逆之交,实在不忍心看你识人不清,与魔道之人交好。”陈迁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我此行是来劝你迷途知返,莫要让你九泉之下的师父寒了心。”
明舜素来正直,当听到陈迁用自己的师父威胁他时,当即就要站起来反抗,却被盛怀昭死死拽着袖子。
“我自是知道修佛之人慈悲为怀,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交好的。”陈迁确信两人构不成威胁,施施然,“日后你要仰仗延风派,该与我派弟子更亲近些。”
陈迁说完,意有所指地回望了一眼,明舜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救的那个小修士正在不远处等候。
陈迁抬眸:“只要你们与那魔修断交,掌门定不会为难你们。”
明舜心有不甘地垂下头,喑哑的嗓音应答,换来陈迁将他们从暗牢中放出。
陈迁朝小修士递了一眼,后者了然点头,迎上明舜与盛怀昭两人。
“箐池岭的事情我听说了,明舜小道友我们既为正派,就不该与魔修同行。”小修士领着两人,话里话外都在引导投靠他们延风派才是明智之举。
盛怀昭看着明舜想反驳又强行忍下来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越发有种自己在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你是不是生气了?”借着明舜搀扶自己的姿势,盛怀昭靠到他耳边轻声。
明舜低头看着自己足尖的路:“我不知道。”
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朝跟前的人开口:“道友,昨夜在箐池岭,延风派的各位说要杀人取骨,是怎么回事?”
盛怀昭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和尚果然还是没忍住,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接受不了正道作恶,也难相信魔修从善,所以眼下有超出认知的抉择,他必要刨根问底。
盛怀昭其实也能理解,小和尚被他的师父保护得太好,没见过这世间的险恶,所以才那么一根筋。
跟前的修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前走数步,停在一处山崖前。
“掌门说,你们身受重伤,必须要及时医治。”修士回头,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便是我们延风派专门生养灵植的虚润山。”
明舜尚未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一股劲风刮打。
坠入山崖时,他错愕地回头,只见那修士阴冷一笑。
“延风派前任掌门拼死封印的戮山恶虎就镇压在虚润山里,若是能逃过恶虎之口,山里的灵植你们要多少有多少。”
*
沉梦中迷雾重重,云谏从识海中脱离时,已是翌日破晓。
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黑血,缓缓苏醒。
云谏只要阖眼,眼前便是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在雨中背着一袭红嫁衣奔跑,又梦见自己掐着重伤的盛怀昭。
云谏有些痛苦地轻支着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暗阴冷的洞窟中。
他缓慢地伸手摸上墙壁,动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扯着疼,又莫名其妙地添了不少新伤。
“娘子……”他本能地低声唤道,脑海里却闪回种种破碎的片段。
在这阴冷的洞窟,他被盛怀昭抱在怀里轻抚后背。
云谏沉闷地摇了下脑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构不清因果。
但盛怀昭不知所踪,他灵核尽碎没有修为,胸口负伤,断不是能在野外独自生活的。
云谏漆暗的瞳仁一片雾蒙蒙,慌张地私下搜寻着,却只见洞口处一段残破的衣袂。
云谏看着眼熟,抬指御风,便将那袖血书召回手间,他凭着昏暗的光源,看清了袖子上的血字,瞳孔骇然紧缩了一瞬。
和离书!
居然是和离书?!
谁写的?
……盛怀昭?
云谏的手抖了一瞬,双眸不可控制地染出一片红,他怔神看着飘落在地上的一截袖子。
他的娘子要与他和离?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醒了?”铁栏挡着的石窟外,一道轻蔑的男音飘落。
林掌门循着气息下落时,看到的就是蹲在洞口,抓着袖子双眸空寂茫然的少年。
冷牢里潮湿的水汽如淡淡薄釉,眼下的云谏额发尽湿,惶惑不安的脸庞透着琉璃骨瓷般的脆弱感,与昨天那位浑身戾气,杀意凌冽的少年判若两人。
林掌门眉心紧拧,他在来大牢之前还服了三阶涨灵丹,就是预防这魔修鱼死网破与他恶战一场。
可这只身破延风派擒魔阵,修为至少是蹑霞云后期,且身怀剑骨的魔修,怎么像在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骨刺,任谁都能拿捏。
林掌门疑惑不定:“你伤我延风派六十弟子,可做好赴死的准备?”
云谏却恍若未闻,盈满水光的眸子缓缓上抬,轻颤着问:“我娘子呢?”
“临死懂得哭爹喊娘了?”林掌门哂笑,“没关系,等你死后自由了,想去找谁就找谁。”
水光潋滟的眼简介沉入暗河,云谏的嗓音沙哑中隐现出另类的冷。
他凝了林掌门一眼,又问:“那小和尚呢?”
“小和尚?你问与你同来的那两个?”林掌门下意识捕捉到这细微的转变,极为警惕地把剑抵在云谏的肩头。
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眼前这个人在哭哭啼啼的,但他却在方才的那一瞬感受到了不亚于昨天晚上的威胁。
杀了他,杀了他!
林掌门执剑的手再次收紧三分,明明他要动手的意图已经强烈至此,少年却浑然不觉,甚至如攀缠而上的游蛇般抵靠逼近。
脸侧流动的风仿佛有了硬度,刮过眼睑时掺杂了一瞬的杀意。
只是眨眼,少年已经靠到咫尺间,复声问:“他们在哪?”
这双黑瞳似能摄人心魄,林掌门当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提剑的手也抖了起来。
剑刃割破了云谏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沁在剑刃上,林掌门恍惚片刻,方才的惊疑惶恐被血色压下。
刚刚他感受到了什么?越级修为的威压?骤现杀意的裹挟?
……从这个哭哭啼啼的毛头小子身上传来的?
怎么可能!他修为近两百年,居然被云谏一个眼神震慑住了?
像是为了在接连落败的对峙中找回面子,林掌门狠声:“既然你不做挣扎,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他们现在已经跌入虚润山,成为守山白虎的盘中餐了。”
四周却在刹那安静下来,少年的嗓音清透森然,透出尘埃落定后的冷寂:“你杀了他们。”
林掌门握紧剑柄奋力一刺:“别急,你马上也要去团聚了!”
第12章
强烈的刺痛穿心而过,仿佛被利刃破开胸膛,呼吸在刹那稀薄三分。
盛怀昭恍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竟如在须臾间有濒死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问识海的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我也不太清楚……但目前你与男主能相互感应到对方的灵核,你会突然难受,可能是男主出什么事了。
盛怀昭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神情冷淡下来。
毕竟陈迁都来亲手处理他跟明舜了,延风派肯定要对云谏下手。
天光渐现,盛怀昭这才看清自己的四肢上被剐蹭了多少伤,果然从山崖上掉下来就不可能安然无恙。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灰头土脸的明舜拨开灌木出现在他的跟前。
见盛怀昭还活着,明舜如释重负般长松一口气,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他似劫后余生般喃喃:“你没事就好。”
明舜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草率与愚善而连累盛怀昭,但凡他对那个小修士多一分警惕,多一分怀疑,都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推入崖底。
盛怀昭扫他一眼,缓缓站起来轻拍衣袖上的土粒:“虽然佛修讲究一心向善,但也不能不懂变通吧。”
明舜微顿。
他向来以善行事,却直来直去,忘乎为人处世本就没有那么简单。以善待人没有错,但不该用善束缚自己,若忽略世间恶意,便会一步错步步错。
定善恶前,要先懂得判断是非。
盛怀昭:系统,他怎么一脸顿悟,我说了什么很有道理的话吗?
系统:……大概,没有吧?
“我不是要对你的待人处事指指点点,我……”盛怀昭看着小和尚一脸如奉纶音的表情,本能觉得不妙,“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还是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明舜郑重严肃地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很生气,我可以对那个修士动怒吗?”
“……”看着明舜一脸惟命是听的模样,盛怀昭无奈回头,“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我是那种比较睚眦必报的人,那个修士推我下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了。”
明舜顺着他的视线落下目光,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个把他们推下来的修士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俨然一副被当了肉垫的模样。
仇记隔夜的没意思,都得当下报。
盛怀昭面无表情:“你们修真界的人身体就是结实,垫得不错,我给五星好评。”
明舜的所有情绪都被眼前的震惊冲散了,甚至觉得这昏迷不醒的修士有些可怜。
盛怀昭不只是不怕云谏……他谁也不怕吧。
明舜虽然才决定以后不可再轻信他人,但还是忍不住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盛怀昭偏头:“不踹两脚解气吗?”
明舜抿唇,摇摇头:“生死由命。”
盛怀昭看向跟前灵植茂盛的山野:“摘草药去。”
明舜挑挑拣拣抱了一怀草药,闲暇下来才问出了心中所想:“你跟云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先前还以为盛怀昭真的是“抢”来的,但云谏又将和离书扔他脸上,显然不像一厢情愿。而跌入虚润山之后,盛怀昭却让他去找能缓解蛊毒的药草,显然也是为了云谏准备的。
“我不能不管他。”盛怀昭长叹一口气,有一万个解释说不出口。
明舜恍然大悟:“你心里还是有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翻翻找找将近一个时辰,虚润山忽然颤动,惨叫破天而来,是那个肉垫修士的声音!
盛怀昭下意识看向明舜,若换做是之前,小和尚估计就得不管不顾地冲去救人了,而现在他却只是僵在原地,像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多管闲事。
修士一身带血冲了出来,双眸因为巨大的恐惧颤抖紧缩着,在看到两个人时不顾一切:“救命,救救我!”
话音刚落,一只通体雪白,暗纹缠身的白虎飞扑而来,巨石般的利爪沉重地压在修士身上,他来不及伸出手,便在下一刻被咬入虎口,鲜血四溢!
白虎猩红的舌头舔着利齿,粘稠的唾液混着血迹淌落,口涎横飞,它庞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山,横亘在两人眼前,肆意用血腥味渲染绝望。
明舜听师父说过,百年前曾有只恶虎祸世,恶虎已凝出妖丹,残暴非凡,寻常修士只要靠近便是它的盘中餐,恶虎在南屿一带祸害了不少闲散宗门,直到后来被延风派的前任掌门亲自捉拿。
但即便是修为已至昼夜明的前任掌门也只是把恶虎擒住,封印与延风派中,以自己的修为削弱恶虎的煞气,却在十年前彻底虚空,陨于雷劫中。
显然,这就是那头恶虎!
明舜拽着盛怀昭就往林间跑,身后的人却被拽得踉跄一步。
明舜只觉得自己呼吸都窒了片刻:“你跑不动吗?”
盛怀昭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惶,甚至似有些迟钝,他半晌才用空余的右手轻抵自己的腹部:“……突然感觉,好饿啊。”
明舜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刚刚目睹的分明是白虎吃人,那般血腥恐怖的画面搅得他胃腹翻腾,盛怀昭却在这种时候感受到饿?
盛怀昭将小和尚的表情看在眼底,却并没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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