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说书老头喝了口水,台下众人嚼着花生米,回味着故事的余韵。
一个从底疆初来乍到的小少年听得不大明白了,问道:“可是,照你这么说,那祁终不也成了魔头吗?他怎么能坐在九垓山山顶呢?”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无声。说书人倒是不屑,评价道:
“这位客官问得妙啊。分明是一个妖魔,却自封仙林盟主,坐在仙尊之位上,大伙儿说说,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紧绷的气氛一下缓和,某些肮脏的情绪被带了出来,有人拍桌子了:
“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邪,居然如此猖狂,他何德何能啊?不说留真仙人在位时,做了多少贡献,就是前任仙尊沐家小公子那也是兢兢业业,为人谦虚,都是大家风范。”
“他之前不过是李元邪手下的一条走狗,做了多少恶事啊,先是连累沐家,后是屠杀师门,迫害大小仙家。如今掌权,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有人附和了。众人不管不顾起来,一人开了头,七嘴八舌吐槽起来。
“可是,可是,他现在,的确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最开始问问题的小少年,又犯迷糊了,对着那些人轻声问。
众人回头看去,皆是诧异的眼色。
“你打哪儿来的啊?还想帮着大魔头说话?”
“就是,看你年纪也不大点,别是被灌了迷魂汤吧?”
“噫。小娃娃年轻,不懂世道。是妖魔都该死,哪能放任其危害苍生?”
少年被怼的眼眶红红,委屈不已:“那你们说,他要是不做仙尊,谁还能去做啊?”
这话问的,众人顿了一下。开始想了,那日大战结束,死伤无数,亡了多少仙家,就说那沐,陆两座门派大家,都是元气大伤,一时间,还真没有人敢上前和祁终叫板。
“嗨,这娃娃问些啥问题啊。甭理他,甭理他。”
“对对,喝酒,喝酒。”
“……”
乌合之众散了,那少年气愤不已,不过是无知问了几句话,却被人说成不是,丢了饭钱,匆匆出门。
“哼。我看这些人眼里,除了自己,谁都没资格去做那仙尊吧?”
窗边,洛青尘轻抚了下茶盏,将一杯清茶缓缓盖上,冷哼一句。
斗篷下的人,笑了:“他们这样,岂不正合我们心意?”
“只要他们不满,反对的声音就大,久而久之,寡者必败。我们现在耐心等着,时机成熟,又或者多了其他变故,都只会是有利的。”
洛青尘动了动肩肘的伤痛,记恨道:“祁终这小子,野心倒不小,嘴上说着报仇,却还不是守着大位不放?”
“不过他现在得了全部神识,我们更难与之较量了。”
席衍冷笑道:“主子莫急。神识全部纳入体内,恶念百日之后便会破体,届时他必遭反噬,灰飞烟灭……主子眼下只需要布好下一步计策,顺势夺回权位即可。”
“神识脱离宿主,便再无人可控,如此局面怎么利我?”洛青尘皱眉苦思。
席衍沉吟,又道:“主子或许,可以等待凤寐出手。”
“又是黄雀在后的招数,确实百用不腻……”
洛青尘抬了抬眉,愉悦一笑,心神激荡,牵动旧伤,低咳了半晌。
窗外已是开春,庭院里一株桐花树,随风抖落不少花瓣,落在青檐上,砸到了一只花猫,它打着哈欠,悠悠跳下去了。
×
虚境之中,仍是万千静默佛像。
沐耘在此地打坐多日,心沉静如水,仿佛已入定某种境界,但他犹有一丝执念,不愿勘破。
一道金光佛像又闪耀眼前,菩提尊者的先识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沉声道:“希一,静思多日,你可有所开悟?”
“弟子愚钝,还请尊者提示。”
佛像施展一丝佛力,茫茫云海露出一副人间画像。
“这是连月来,外界的变化,你看看吧。”
沐耘闻声上前,桐疆诸多变化,战乱起伏,又趋于最后的风平浪静,但有几个人的面容,匆匆闪过他的双眼,勾起心中隐晦的思念。
“尊者,我……”他面露犹豫。
菩提尊者又道:“桐疆最大劫难降临,已不足百日。你若真想入世救渡众生,本座会赐予你无上佛力加持,但承下佛力的那一刻,你也必须担起这份佛缘,了断俗世一切牵连……”
沐耘握了握手心,遂又松开:“弟子都已经不存于外界了,还需要了结什么牵连么?”
佛像和蔼道:“或许你可以离开古寺,一行世间,找到真正的答案。”
“出去?”沐耘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畏惧。
菩提尊者看出他的迟疑,洒下一道金光,化作一片白布,又道:“此行,你可蒙上双眼,凭心而往。切记不可主动询问世人任何问题,也不可摘下眼布,眷恋世间美景,你一路所遇之人,所历之事,都是你该斩断的缘……”
缘?没有道明是孽缘,还是良缘,只叫自己斩断一切牵扯。沐耘接下那块银纹镶边的白布,轻轻系在双眼之上。
当他闭上眼眸,便见一切黑暗。当他睁开眼,也只能见一片昏暗的纯白。如此,他所见的世界,已经非黑即白了。
但,世间真的黑白分明吗?
沐耘木然愣在原地,尊者已经离去,只剩他满心徘徊,无措束手,任凭风声过耳,心潮微涌。
×
三月中旬的一段时日,刚刚恢复安宁没多久的上疆又传出两件石破天惊的消息,铺天盖地传遍大街小巷的酒楼,说书人简直把口水都说干了也不嫌累,人们一大早便去酒楼排队,等着听那两个故事。
郊外草药铺。
趁着天气晴朗,凤寐急忙搬出他那些珍贵草药,放在阳光下暴晒,免得再次生霉浪费。手忙脚乱一番,额上薄汗流露,这时,一双素手为他送上干净锦帕,轻轻擦拭。
侧身一看,凤寐怔然,结巴道:“谢,谢谢绡绡。”
今日她穿了一件清丽的藕花轻衫,姝丽婉约,双目流盼,如着雨桃花,不染尘俗。凤寐不自然低垂了双眼,不敢多看。
方妍绡见他这般反应,怪道:“医圣大人,掉东西了吗?怎么一直盯着地上看?”
凤寐迅疾抬眸,笑道:“没,没有。对了,你的伤,好些了吗?”
方妍绡淡淡叹气:“好多了。只是心伤,又该如何痊愈啊。”
“既然已经一刀两断,你又何必再想那些错过的往事?”
理智的宽慰,叫方妍绡收敛心神,勉强笑道:“是啊。不该再想的。大人今日有空么?我们去镇上买点酒喝吧。”
凤寐愣了一下,随即搁下手中药草,局促道:“有啊。你想喝什么酒?甜的还是辣的……”
“反正不是药酒……”
“哈哈……我没给你喝过药酒啊。”
……
方妍绡二人来到酒楼,买了酒,正欲离去,凑巧说书的已经讲到精彩部分。凤寐欲解她的烦心,故意拖延道:“诶,要不听听吧,解解闷……”
“呃好好。诸位别着急,今日的两个故事,保证让你们大受震撼……”
说书的着急喝了口冷茶,抹抹汗,又拍木讲道。
“说那九垓山的仙林盟主祁终,安生了一月后,终于有了动作。大伙儿原先想着他无人呼应,定然沉寂,哪知这才当上仙尊没多久,就做了两件令人发指的事。”
“什么事?”有人好奇接嘴。
“这第一件,是关于唐门的。魔头上位没多久,便派人把唐门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是要赴前人之步,来个灭门惨案,毕竟当初的李元邪可是残暴得很……但是结果呢,祁终这个魔头却没有,兴师动众半天,只捉了唐门现任堂主唐建一人。”
说书的慢慢放下扇子,喝了口茶。
众人被吊了胃口,急忙问道:“捉他干啥?”
“后来怎么样?”
“捉了这唐门庶出少爷,却没有回那九垓山,而是送到唐门境内的雨花台,命人将他万箭穿心,随后用水银浇身,符纸锁魂,混土混沙的,将此人打造成完好的活人塑像,建在雨花台上,跪在另一座雕像下。”
说书的瞪大眼珠,极力渲染那种残忍。
众人不由咕噜了下口水,一人颤巍巍问道:“那,那另外一座雕像是谁啊?”
“嘿。此人身份可真是奇怪,正是之前被唐建误杀了的李贼李代桃僵之计的替身……”
答案被公布出来,众人唏嘘一片,七嘴八舌讨论:
“冤有头债有主,唐建跟那魔头无冤无仇,居然也被下如此毒手,真是黑心黑肺。”
“虽说唐建废柴一个,可终究杀的是李贼党羽,有啥错了的?祁贼倒好,给此人塑了墓碑,还用活人充祭。”
“啧啧,太坏了咯……”
讨论声音淡下去,有人继续问道:“那另一个故事呢?”
说书的摇了摇扇子,脸色轻松,又道:“这第二件,则是关于他的个人恩怨了。大伙儿可还记得当年他叛出师门,夺走他师父道非子那副仙根仙骨,最终被林塘之子,现任掌门林璟施以天雷之刑的事吗?”
“记得,记得,我家主子当时还去看了。哎哟,那个惨哦,人都快被雷劈死了。”
一个酒客兴奋地说道。众人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
“正是。所以这魔头一直记恨此事,当上了仙尊,便将长汀林家也团团围住,但还是没灭门,只是捉走了掌门林璟。”
“捉去了,还活着吗?”
有人问。说书的嫌弃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隔天尸体就被运回来了,本以为会比唐门那位死得更惨,结果只是脖子上抹了一刀,砍却双膝,扔在长汀山脚的山门处,胸口上留了封信,写着:两日之内将他安葬好。”
“这魔头这么好心?还以为会让他师兄死无葬身之地呢。”
众人不解,瞧着那说书人,等待答复。
“呵呵。信上还有要求,不得给此人设立牌位,不得写入林氏宗谱。只能把他葬在之前两位掌门陵墓对面的荒山上。并且吩咐了林氏弟子,必须以下跪的方式入葬,墓碑还要矮上半截。远看去,就像是这林璟在给林家二位师尊忏悔谢罪呢。”
“啊?还有这种做法?”
说书人的话音刚一落幕,众人惊起大叫。
“他自己做的祸事,居然叫同门来赎罪?”
“哎哟,果然是个魔头,这种令人发指的事都做的出来。”
“老天爷啊,可省省心,把他收了去吧。”
……
方妍绡沉默听完,波澜不惊地出了门。凤寐懊悔追去,临走时,丢下一些银两,吩咐小二:“把钱给那个说书的,让他不要再讲这些故事了。”
“啊这……”小二迷惑地摸了摸脑袋,不知所措。
第123章 送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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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终缓步进殿,忽然感觉一道俏丽身影,站在中央,背手环视殿内景象。
他略是蹙眉:“什么人?”
闻声,闵栀迅疾转身,入目就见对方今非昔比的一面。月白华衣,冠束青丝,眉宇俊朗,长发飘飘,脱去少年稚气后的他,更加玉树临风,俊美沉稳,只是那双黯淡的眼睛,仿佛不可视物一般,脱离了自己的目光。
她上前欢喜道:“祁无赖,是我!”
祁终略是松心,有些讶异:“疯丫头。”
“没想到你做了仙尊,变得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傻小子了。”
重逢当下,闵栀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山下那些疯言疯语,刻意拐着弯儿说些漂亮话,小心安抚。
祁终抿了抿唇,笑不出来:“我不是仙尊,我只是……一个守候的人。”
“呃……”闵栀哑然地低了眉。
祁终又严肃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投奔呀。你现在富贵了,可不能忘了哥们儿我啊。”
闵栀违心一笑,颇觉苦涩:是你不肯来找我,我才会来担心你啊。
祁终勉强笑笑:“那算了吧,你去后殿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物什,觉得入眼,就带走下山去吧。”
“我……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其实就是来找你的,我听说了很多事情,很担心你……”
闵栀急忙解释。
祁终叹了口气:“有心了。”
“你的眼睛,怎,怎么了?为什么你不看着我说话呀?”
闵栀抬手不敢触摸,皱眉询问。
“瞎了。”
“怎么瞎的?这段时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她如此焦急的追问,祁终无奈垂了垂眸,索性告知她一切经历,企图打发她尽快离开。
哪知闵栀听完这些事,更加义愤填膺:“可恶!这些人真是卑鄙!”
“如今我已不想再去计较,只想在这殿上能过一日是一日。你,跟着我一个瞎眼废人,实在委屈,还是回你的唐门去吧……”
“我已经不住唐门了。你还不知道吧,唐府也已经落败了……”
“哼,与我无关。”祁终冷嗤一声,但察觉身侧之人,似乎情绪低落,又缓了语气,“不如,你说说看……我好久没听人跟我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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