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替自己辩解什么,乞晔之死的真相在此刻已无足轻重。
他道:“大单于已死,在座之中,唯有我能统领众部,夺取中原!”
好狂妄的口气。
众人心中皆道。
然而面对这位目光犀利得如狼一般的年轻将领,他说出这般骄狂不切实际的话语,竟无一人反驳。
乞敕见这些部将中竟有人闪现意动之色,突然发狂地哑着嗓子喊道:“杀了他,此乃杀我父王……”
话未说完,只听得“咯咔”一声脆响,邢桑毫不留情地扭断了他的脖子,将人扔在了地上。
现场愈发寂静无声。
一阵大风倏然吹开门扉,吹得地上尸体的衣衫狂乱飞舞,刺骨的寒风带着血腥味灌入鼻中,若冰冷的刀子扎着气管。
被风吹起的发丝在面颊上拂动,邢桑舔了下嘴唇,尝到一丝鲜血的味道,一瞬间,压制已久的酣畅的恶意在心中滚动。
他浅褐色的双眸冷漠深邃,嘴角却轻佻地上翘,似乎在说服众人,又似乎在进行登位前的宣誓。
他道:“若我能于三月内杀魏天子,尔等便忠于我,拜我为王!”
话落,众人胸中皆掀起热潮。
虽不愿承认,但西羌酋帅此刻确实从眼前这小子身上感受了属于君王的冷彻与酷薄。
最忠于前任氐王的老将已死,在场众人没有谁是冥顽不灵的顽固分子。
既然乞晔已逝世,他们当下急需的是寻找一个能替代乞晔之人继位。
而胡人,以实力为尊。
西羌酋帅代表他部将领,声音厚重地开口:“若办不到呢?”
邢桑眉毛耸动了一下,冷声道:“任凭处置。”
第二百一十章
尹云影复活时选择了距离温谷城较近的月牙城。
他在临死前使用了道具替身娃娃,故此时依旧穿着乞辉的衣服,虽然恢复了自己本身的样貌,但这身大单于的衣服还是相当醒目的,谨慎起见,他便没有在温谷城复活。
进城后,尹云影首先找了间邸舍开了间房。
他在房中更换了衣服,又把乞辉的衣服烧了,随后叫店家送了些吃食到屋里,一边吃饭,一边等待那些他提早安插在氐族阵营的卧龙阁间谍给他传信。
根据尹云影的设想,他既已挑拨了各部酋帅将领之间的关系,刚刚又整上了一出背刺邢桑的大戏,邢桑将王位继任者都杀了个干净,那这氐族阵营怎么说也要大乱一场。
氐族本身人口并不多,没有那么强大的军事实力控制所有部族,既然缺乏了核心人物,那这多部联盟多半就要分崩离析了。
他静静等待些混乱的到来,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收到温谷城爆发政治斗争的消息。
直到他安插在大殿上的“侍女”间谍发来消息,说会议结束后,一切平静,邢桑非但还活着,还与那些酋帅将领谈成了协议,只要他能在三个月内杀了魏国皇帝,所有人就要拜他为新王。
尹云影震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发展趋势。
邢桑杀了那么多人,其中甚至还包括氐族首领,他轻飘飘的两句话,大家就这么放过他了?
尹云影有些想吐血。
假如邢桑真的完成了赌约,他觉得以那些酋帅尊重强者的性子,可能真的会遵守约定,那等于说他这一年的努力非但没能让氐族势力瓦解,还白白给邢桑做了嫁衣。
尹云影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虽说角色任务的完成已带给了他十分丰厚的奖励,但在他布了这么大一场局后,最后的这个结果着实让他觉得自己被狠狠打脸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的身份道具已到期,没法再改变什么,只能给安插在氐族阵营的间谍发任务,让他们暗中传播邢桑毒害氐王又杀害了两个王子和氐族老将的消息。
他做此举完全是抱着搅混水的心思,想着能给邢桑添些麻烦也好。
兴许流言传开后,氐族军队会闹反叛,阻拦邢桑向东进攻的行动。
只可惜在古代打舆论战没有那么容易。
不知是否为邢桑早有准备,散播消息之人很快就被找出来惩戒或处死,且传播范围也不广,底层的百姓也好,士兵也好,似乎只要不涉及他们的利益,就压根不在乎最头上的首领是谁。
但民众不在乎,有的人却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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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桑许诺三月杀死魏天子,然从洛渝郡至陈南郡,光是行军的路程就至少需要大半个月。
况且此时正值冬日,天气严寒,食物短缺,这给行军运粮更增加了不少的难度和负担。
因路程艰难,时间紧迫,邢桑翌日一早便准备出发。
离开之前,他去到狐妤的住处道别。
走进屋内,只见女子正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神色恬淡,态度安然,仿佛正等待着他来告别。
眼前的画面有些出乎邢桑的预料,本以为以狐妤的性子,会对他进行歇斯底里的责怪和追问。
“我知晓,你又要出征了,来陪坐一会儿吧。”女子嗓音柔和清脆,同以往没有区别,这反而使他提高了警惕。
邢桑一声不吭地坐到桌案旁,狐妤抬手给他倒水,将水杯放到了他的面前。
邢桑瞥了眼水杯,没有动。
狐妤便微笑地看着他,用一副亲密的口吻道:“喝口水吧,你看你,唇都干裂了。”
邢桑依旧不为所动。
“为何不喝,难不成,你怕我下毒?”
说出“下毒”二字时,女子猝然变幻了神情,拿起他的水杯仰头便要喝下。
邢桑更快一步地打落了她手中的杯子,水珠扬向空中,洒落一地。
看见杯子滚落在地毯上,狐妤猛地起身,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刺向他的胸膛。
男子动作游刃有余地避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除去了她的武器,不仅压制住了女子的攻击,右手还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刺杀虽已失败,狐妤却仍不肯服输,伸着长长的指甲,用尽全力地攻击对方。
此时的她已全无之前的沉稳娴静,面容凶暴得就像捕猎时的母狮子。
只可惜,双方不论武力还是体力都差距过大,在发觉无论如何也伤不到男人时,女子终于卸了力气,痛苦地流泪哭泣起来。
“你就是这样杀了我二兄吗?”狐妤被迫地仰着头,双眼泪涔涔、充满怨恨地看着他,因为体力的耗尽,她浑身颤抖着,说话间牙齿咬得咯咯响。
“二兄是待我最好之人……他明明向你求饶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他!
“你还毒死了我父亲,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狗行狼心的禽兽厉鬼,若无我父亲,又何来你今日……”
邢桑抿着唇,脸上浮现出些许的厌烦和不耐。
女子仿佛被他这一缺乏同理心的神情彻底击垮了,大声哭喊道:“你动手吧,也杀了我,杀了我腹中的孩子!反正你无情无义、全无心肝,就该断子绝孙!你不配有亲人,也不配有人爱!”
邢桑神色陡然变得森冷如霜,凝视她的眼中显露出仿若兽类的蛮悍,掐住她脖子的右手也缓缓收紧。
感受到难以喘息的痛苦,女子反而笑了出来,通红的眼里闪着泪光。
半晌,在女子翻着白眼,几乎要窒息过去时,邢桑终是松开了手。
他招来门口侍卫,下令道:“将她捆起来,看好了,不容有失。”
狐妤的手脚很快被束缚起来,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挣扎,声音沙哑地大吼大叫。
“邢桑,你这个懦夫,血统肮脏的奴隶!”
“你不杀我,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邢桑转身踏出门槛,将女人的怒吼与叱骂关在门内。
外面的庭院里,凛冽的晨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灰暗天光下呈现出一派萧索枯败之色。
孟秀站在门廊前的台阶下,见他出来,便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他对门内发生的事一概不问,跟在邢桑身后边走边道:“属下收到消息,三王子昨夜派两千兵卒埋伏于城外官道,欲拦截刺杀将军。”
邢桑并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孟秀又道:“先前还有一批人于军中散播不利于将军的传闻,当也是受三王子指使,属下已将其处理干净。”
“嗯,办得不错。”
受到夸奖,孟秀眉眼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喜悦,在走出院子后,他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将军,夫人为前氐王之女,她在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啊。”
邢桑止步,回头看向他。
对上他阴翳的双睛,孟秀以为自己又触碰到了他的禁忌,刚要低头认错,邢桑就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朝前走去。
·
氐族阵营的情况,姜舒全程关注着,当从密信中得知邢桑一事的原委时,他也不由得生出感叹。
主角果然还是主角,在这样的处境下居然还能逆转形势。
既然邢桑和氐族势力已达成约定,其接下来必然会全力进攻陈南郡。
西南王本就被苏眠军队包围,若再有邢桑的加入,其局势不容乐观。
姜舒预计,要不了多久,裴新就会再次向外求救。
届时,他和谢愔恐怕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事实确实如他所料。
暄和六年初,当邢桑带领的胡族军队出现在陈南郡边界时,西南王终于克制不住恐慌,再次以天子名义下诏,向天下发布了勤王令。
第二百一十一章
收到勤王诏书后,姜舒立即召集两府主事官员商议此事。
会议首先要确定一点,是否出兵勤王?
西南王固然为逆臣,不值得相救,他和苏眠两个乱臣贼子狗咬狗,无人在意,可其中一旦有了胡族势力的加入,那性质便不同了。
邢桑是冲着皇帝去的,万一他真杀了天子,那魏国搞不好就要灭国了。
站在魏国臣子的角度,毫无疑问,他应该出兵相救,然而姜舒并非一个忠臣,和西南王一样,他亦有不臣之心,南地局势混乱,对他而言反而是有利的。
甚至,说得难听点,邢桑要真推翻了朝廷,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事。
毕竟,背上反贼的名头总是危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要派兵勤王,成了关键的难题。
“主公既召开此次会议,当是已有了决策。”秦商道。
“不错。”姜舒微微颔首,看向众人道:“我欲行勤王之事。”
沧州刺史高康在二次接到勤王诏书时,立即发出信函公告,对苏眠投靠氐族、攻打江清城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又说自己很想亲自讨伐叛贼,奈何要抵御边境南蛮的骚扰,分身乏术,只能在口头上响应勤王号召。
附近其余几州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找借口推辞就是干脆没有响应,毕竟要在冬天出征打仗,所耗甚大,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数万人军队的战争物资消耗的。
而相较沧州,郇州距离陈南郡就更是路途遥远了,纵使派出军队,也不一定能来得及救下小皇帝。
倘若是按照邢桑所说的那个三月内杀魏天子的赌约期限来算,那除非他让飞鹰队全部自杀复活在陈南郡,否则根本不可能赶得上。
在这般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姜舒不惜耗费大量物资出军,所求的肯定就不是救皇帝了。
他有两个目标,一是趁乱占取淮州地盘,二则是收拢人心。
人心即口碑,哪怕此次未能赶得及救下小皇帝,起码他派大军来救了,有郇州大军在,便能阻挡氐族进一步向南扩张。
这于寻常百姓也好,官员士族也好,都是一剂定心丸,令他们知晓纵使四海皆乱,朝廷无道,然北地依旧安稳,仍有地方可供他们容身。
在座都是聪明人,稍加思考就能明白他做此决定的用意。
“如果决定出军,那这次就是我们在南地战场上的首次亮相,得好好准备。”张子房先是道,旋即问:“主公打算出多少兵马?”
“苏眠先带军三万包围陈南郡,其后邢桑又率五千轻锐奔赴战场,在凌州一带,至少还有三万以上的增援,南地多方势力混杂,局势瞬息万变,以防万一,我军起码要出军五万。”姜舒语气缓慢而慎重道。
闻言,在座之人皆面色凝重。
谢愔曾道郇州兵寡,这话不是随口说说的。
郇州确实兵微将寡,一来,受地理位置所限,郇州西和匈奴国相接,北与东胡鲜卑部族相连,边关必须派重兵把守,除非是和这些北方胡族战斗,否则边军铁定挪动不得。
二来,密阳这几年虽一直在招兵,可与此同时,他们的仗打得也没停过。再加上郇州发展起来后,百姓的日子逐渐好转,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很少有人愿意卖命去当兵,于是每年招收的士兵数量也在减少。
直至今日,若不算上步惊云军队,郇州范围内可外派出征的军队不过才万人而已。
然兵少,却不代表他们实力弱。
这万人兵士每个人都经受过军营严格的训练,除了定期的考核,军营每隔两月还会进行一次军事演练,为提高士兵的积极性、归属感和竞争意识,又辅以特殊的激励机制,在这般训练下培养出来的士兵,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雄兵。
军中的武吏,绝大部分都识文认字,懂得兵法,参加过武学的考试。
更别说还有张子房亲手培养的神机营。
从军官至士兵至武器营,单独拿出来都是一支劲旅,组合起来乃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有这样的雄师在,他们并不畏惧打仗,只是对于姜舒口中的五万大军,大伙都有些疑惑。
卢青思索着说道:“假使步将军可带兵三万,郇州出兵一万,还有一万兵士从何来?”
姜舒食指轻叩桌沿,吐出两字:“雍州。”
·
商议定下出兵计划后,姜舒先是给步惊云发布了任务指令,令其带兵返回密阳,随后又写了封信,派人送往雍州。
信上的内容,便是向荀凌借兵。
其实,段英雄所率领的那支乞活军,他可以靠发布游戏任务直接调用。
不过考虑到人家现在毕竟已投于荀凌门下,且自驱赶匈奴戴罪立功后,就已洗去叛军身份,成为了正规的雍州军,以免给荀凌造成什么误会,还是麻烦些,走“借兵”的流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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