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青随手翻了翻户籍信息,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陈林村说大也不大,近几十年来只有二人丧夫,一人有双女傍身,一人却是无儿无女。二者一壮年一老迈,却都在家里家人死了之后迅速“病故”,留下的幼女也被送去了孤儿院。
……这可真是太巧合了呢。
叔伯兄弟祖父祖母都在,却把最大才三岁的两个孩子送去了孤儿院,是实在没能力供养,还是害怕她们发现什么?
还有那所谓的病故……呵!
别人吃绝户也就是抢掠一空,陈林村倒是别具一格,连命都不放过,堪称斩草除根的典范。
看他们的表现,似乎对那个什么“木婆”很是畏惧忌惮,都是女性,木婆和被吃了绝户的女子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关系呢?
一切,就等明天正午揭晓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闹鬼
天公作美,十九日是个大晴天,山风拂过密林,深浅不一的绿波此起彼伏。锯木厂勉强算是陈林村的“村企”,几乎每户都持有股份,上山的消息一发出去,不少人怨声载道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臭着一张脸出现在山脚下。
伐木是个体力活,来的都是村里的青壮年,在一片腱子肉中,红裙艳妆的陈二姐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不少人的眼睛都黏在她一双长腿上。
宋承青也不例外。
不过他看的是皮肉之下,那从骨头缝里散出的孽障。
这陈二姐都做了些什么呀,惹上这么多孽障,再过几年,只怕就会连魂带体被吃干抹净。
中年人看看手表,道:“二姐,快到时候了。”
陈二姐撩起一缕头发,忽然笑道:“这一回我要六成。”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六成?你疯了!”
“以前看在你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让你独吞四成,你竟然还不知足!”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才分六成,这可都是大伙儿念着你可怜,陈二姐你别太过分了!”
中年人脸色也不好看:“二姐,你可不能忘恩负义,都是一家人,你突然闹腾什么呢?”
陈二姐闻言柳眉倒竖,一把抢过中年人手里的电锯,随着嗡嗡振动声响起,众人不由心生惧意,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我就要六成,怎么了?”陈二姐冷声道。“别忘了,要是没有我,你们还住在那破瓦房里头呢。”
她早就受够了这群人的贪得无厌,闺女说的对,凭什么她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要和这些人共享,就因为她是陈林村的绝户女?
陈二姐扔出了自己的条件,态度非常强硬,任谁来劝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中年人本以为自己是她的亲哥,怎么着也能说和说和,没想到陈二姐连个好脸色也没给他,顿时恼羞成怒,骂道:“二姐,你没了良心,哥哥可不能没,既然你不顾咱们的亲情,往后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妹妹!”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靠近陈二姐,似乎是想趁机抢夺凶器,陈二姐哪能让他得逞,把电锯横在胸前,威胁道:“是大哥你先不顾我们的亲情,要是心里真有我这个妹妹,你昨天就不会和老刘他们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我!”
众人一惊,陈二姐是怎么知道的?除了这件事,她还知道些什么?
眼看众人因为自己一句话神态各异,陈二姐咯咯笑了起来,一缕头发因这举动而垂落下来,遮住她半只眼睛,更显得风情万种。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汉子忽然往衣服里掏出一个纸包,对准了陈二姐的脸砸过去!
纸包在半空散开,里面灰白的粉末纷纷四散,噼头盖脸地洒到了陈二姐的脸上,还没等众人看清,就听见陈二姐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好痛,我的眼睛!!”
熟悉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那竟然是一包石灰。
陈二姐的眼睛受到异物入侵,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泪,泪水和石灰混在一起,瞬间的高温将她的眼睛灼伤。
她疼得直打滚,电锯也滚落在一旁,不住地求饶唿救,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理会。
除了宋承青。
大抵世上的高人总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宋承青自然也免不了俗。他本还坐在树上惬意地看戏,时不时唏嘘点评一两句,不料那瘦小汉子突然来了这一手,惊得他差点捏爆手里的瓜。
卧槽,不是只有文戏吗,怎么武行也来了?!
他可是提前打了报告的,这些人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自己还不得写上几万字的检讨!
宋承青一哆嗦,正要现身,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陈二姐已经越滚越远,不少人在她经过时让出了路,生怕沾上了晦气。
离陈二姐最近的一个男人忽然目光一冷,抬起一脚将陈二姐踢到了自己的侧山方。
那里正好是一处断崖,虽说不是太陡峭,但山壁突出的碎石很多,以陈二姐如今的状态,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不死也成重残。
而他们,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陈二姐看不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唿喊,身躯顺着山崖滚下去——
山风拂过,众人被凉意一激,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
瘦小汉子噗通坐到地上,摸了一脑门的汗,颤声道:“……二姐,你可别怪我呀,是你自己太……”
将陈二姐踢下山崖的男人骂道:“瘦五,你给我闭嘴!人都死了还能怪罪到我们头上?”
作为法盲而言,这话着实没毛病。宋承青都要为他们的理直气壮鼓掌了。
中年人喃喃道:“二姐她……真的死了?”
“……应该死了吧。要不,你们谁去看看?”另一个男人说道。
瘦小汉子立即回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他转头看向中年人,“陈大,反正你们是二姐的家里人,迟早都要帮她收尸,不如就你去看吧。”
中年人连连摇头,可他势单力薄,几乎没有回嘴的余地,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抬起脚,走向了山崖边。
“哎哎,陈大,你怎么往那边去?”
中年人头也不回:“我先看看,万一挂在树上了呢。”他说这话纯粹是为自己找借口,谁都知道那一面全是石头,就算有树,也都是些小苗,哪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听见众人的嘲笑,中年人涨红了脸,心道有本事你们倒是自己去哪,还不是怕二姐的尸首记住了仇人脸,化作鬼来报复。
他走到崖边,拽着树干往下张望,忽然瞳孔一缩,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画面,惊骇欲绝!
“啊啊啊!”
忽如其来的叫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中年人连滚带爬,鞋子都掉了一只,可他丝毫不在意,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样。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每次“上山”都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说到底,还是他们陈林村的人心里有鬼。
此时见了陈大这副模样,众人不免怀疑是不是陈二姐的冤魂作祟,又或者是……
老刘一把拽住陈大,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大耳光,陈大受了痛,回过神来就连声叫道:“我就说这事不能干,不能干!你们偏偏不信!”他冲着山崖的方向求饶道,“二姐,是哥哥错了,哥哥对不住你啊!看在死去的爹娘份上,你就放过我吧!”
老刘喝道:“陈大,你放屁呢!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二姐就是死了也成不了鬼!”
他语气很重,似在提醒众人又似在安自己的心。
“对,老刘说的对。”瘦小汉子重重咽了咽唾沫,重复道,“咱们选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儿能克二姐吗?”
“没错,二姐就是成了鬼也不能对咱们动手。”
你一言我一语的,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众人游离的心又拽了回来,只有陈大仍在惊惶地摇着头。
“不,你们要信我啊,我真的看到二姐了,就在那底下,她还冲着我笑呢。”
仿佛又被那一幕刺激到,陈大抱着头,神色阴晴不定,他双目充血,嘴里一直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就在老刘受不住打算在扇他一耳光时,陈大忽然动了!
他飞快爬过去,抓起地上的电锯打开开关,飞速旋转的锯齿刃面几乎是贴着老刘的身体过去的。
死里逃生的老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往人群里躲。
眼下这个情形,没有人会傻到乖乖站着,纷纷跑向了下山的唯一土路。就在众人慌不择路地逃窜时,半山腰处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黑裙、红唇、卷发,正是被踢下山崖的陈二姐!
瘦小汉子见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山有虎,后有狼,不少人腿软得瘫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陈二姐越走越近。
……二姐她,真的回来报复了?
早知道就不该起这贪心,这下好了,报应来了,谁也躲不过。
仓库的高大个两眼几乎翻了白,一股热流自胯下涌出……
幕后操控的宋承青:“……”
这么不经吓,居然还有胆子参与杀人计划?
陈二姐浑身是血,宋承青为了增加恐怖效果还特意把她的牙床“翻”了出来,半截肠子挂住裙子上,双脚悬空。
越是封闭的地方就越是迷信,即使陈林村的村民胆子再大,在短短十分钟内就先后经历了杀人诈尸后,也不由萎靡成了烂泥。
陈二姐每经过一处,就晕倒一个。到最后,整座山上就只剩下了她——以及,宋承青。
宋承青从树后走出来,踩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姿态闲适得仿佛在逛街。陈二姐见了他,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感激之色:“大师。”
“不用谢我,我救你只不过是为了从你口中得到真相。”宋承青道。
陈二姐闻言苦笑。她脸上石灰都被宋承青清理得干干净净,此时眼周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树葬
“我做了很多……知道自己肯定会死无全尸,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死于报应,而是死在亲人的手里。”陈二姐幽幽说完,沉思片刻,似乎褪去了什么包袱,整个人显得很是轻松。“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以前觉得难以启齿的事,现在都……无所谓了。”
陈二姐抬起头,话锋一转:“大师,你知道这座山的来历吗?”
宋承青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埋了不少死人。”
陈二姐面皮一紧,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
“……没错,这儿也算是陈林村的祖坟了,只不过,葬在这里的人没有名姓,逢年过节无人祭拜,甚至连死亡方式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宋承青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不会是把活人树葬了吧?”
陈二姐一惊,随即释然,也是,对方既然是大师,肯定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知道这些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开口解释道:“先祖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没人知道,但是我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哦?宋承青不置可否,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杀人了,这还不叫丧心病狂?
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总是需要给自己扯块遮羞布的,宋承青表示理解。
陈二姐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淡淡嘲弄,无端有些羞惭。她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可真到了要将面皮剥下来的那一刻,却还是感到无地自容。
在陈林村,普通人都是实行土葬,只有那些被称之为“绝户”的人家才会被安排树葬。
绝户女在生前会被灌下各种药物,这些药物会让五脏六腑慢慢腐烂,皮肉却不散。待她死去,村民则是在树干上掏出一个洞,再将人尸四肢头颅斩断,分别塞入树洞,最后用泥土和了童子尿填满缝隙。
至于她遗留下的财产,自然是由众人瓜分了。
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做这种事不是不害怕,更忧心女尸报复,所以陈林村的人每次实施树葬,都会折下一段树枝挂在檐下,口称木婆。
树木就是绝户女的棺材,在无形中也成为了她的禁锢。这样一来,任凭绝户女如何厉害,也不能对村民动手——难道她还能毁了自己的栖身之处?
这样的举动,外人听了只觉发指,可在陈林村,却和吃饭喝水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宋承青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多丑陋的事都见识过,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诧,只是在陈二姐说道遗产的处置时微微一拧眉:“你们既然得了钱财,为什么不花呢?”
如果不是贪图银钱才弄死绝户女,那又是为了什么?
陈二姐苦涩地说道:“……他们说,前世造孽,今生才会断子绝孙,绝户人家的家财都是属于苦主的,所以才留不住。”她似乎是想起了难堪的过去,面上浮起一抹自哀之色。“他们将分到的财产全部用来购买纸钱香烛,每到绝户女的忌日就焚烧祭拜。”
陈二姐蓦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可祭拜不是绝户女,而是那些所谓的苦主!”
多么可笑!
因莫须有而无辜枉死的女人不仅得不到垂怜,仇人还用她的遗产向“莫须有”寻求庇护!
陈二姐想到此处,恨得直哆嗦。宋承青不为所动,直接揭下了她的面皮:“陈林村的人连绝户女的遗产都不敢沾,那开厂伐木的主意肯定不是他们想出来的吧。”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陈二姐,见她身躯一僵,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陈二姐丧夫独女,正符合陈林村“绝户”的标准,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和自己拥有相同命运的绝户女。
如果说陈林村的人是因为愚昧无知而害人,那陈二姐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将绝户女的最后一滴价值榨干。
尸块和树木日久天长已经成为一体,得益于女尸的怨恨,树木不仅生长速度飞快,还生出了一些异样,最后成了广受追捧的“眠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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